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134節
她為何覺得……張行簡不是那樣想的。 她為何覺得……博容在哄騙她。 “哄著她去為他而死?!?/br> 這是張行簡說過的。 沈青梧心中倏地一驚,抬起來望著博容的眼睛,又亮又寒。 沈青梧一字一句:“你在怕什么?你一晚上都在提他,你怕什么?” 博容沉默。 半晌,博容道:“怕你頭腦發熱,為情愛所迷,做了錯事?!?/br> 沈青梧:“我不會?!?/br> 博容:“我自然希望你不會,只是以防萬一。算了……阿無,不說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此次整樁事件,我對你沒有太多要求,我只要你跟在李令歌身邊?!?/br> 沈青梧不解。 她道:“然后呢?” 博容:“然后,你自己判斷?!?/br> 沈青梧問:“是命令嗎?” 博容自己笑起來:“命令……” 他笑容自嘲,道:“真到了那一步,我哪里命令得了你,誰能命令得了你……阿無,這不是命令,是用我對你的教養,在逼迫你?!?/br> 沈青梧愣愣看他。 他低頭,眷戀地看著她,將手輕輕放在她肩上。 如同他們初初認識時那樣。 博容:“是逼迫,是懇求,是希望。阿無,請你答應我?!?/br> 沈青梧:“好?!?/br> 博容:“真的?” 沈青梧:“我不知道你要我做的事情的分量,我自己到時候會衡量。我不能保證我到時候的想法,我只能說,我說一不二,我會為我的言行負責,也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只要你能讓我點頭—— “你教過我,收留我,保護我,我當然會報答你?!?/br> 博容目中流淌些悲意。 他笑一笑,卻不說更多的話了。 他道:“好孩子?!?/br> -- 大雨如注。 益州戰局不利。 調自隴右的兵馬不習慣益州地形,雖兵馬源源不斷地到來,但是兵馬越多,驚動周遭州郡與朝廷中樞的可能性越大??讟I不想少帝翻臉,為了壓制住益州軍,孔業急得滿嘴泡。 雨水滂沱。 孔業在軍營中轉圈,不停問跟在身后的將軍:“這場戰斗,對方是誰在領兵,我們這方又是誰領兵?我們能贏嗎?” 身后將軍自信滿滿:“我們是沈琢沈將軍帶兵!對方……哼,一個小女子罷了?!?/br> 孔業立時驚?。骸靶∨??沈青梧?” 這位將軍也出自沈氏,拍胸脯擔保:“相公放心吧,我那堂妹從小不學無術,不過是靠著女子身份,竊奪了一個將軍名號,真以為她和真正的將軍一樣嗎?這些年,如果不是帝姬一直保她,她哪能當什么將軍? “這一次,我沈家軍一定好好教她,什么才是真正的戰場,根本不是她這樣的小女子玩得起的!” 孔業目光復雜地看眼這位將軍。 孔業不懂戰事,但是一個在益州軍待了那么多年的女子,在戰斗上會是一個草包嗎?益州統帥博容,會讓一個草包不停地上戰場嗎? 孔業道:“你們不可掉以輕心……” 話沒說完,馬蹄聲濺在雨中。 披著蓑衣的衛士從馬上滾下,向這邊跑來:“相公,不好了!相公,報——” 孔業連忙轉身迎上。 他關心戰局的每一場變動,心驚萬分:“什么事?我們贏了還是輸了?” 披著蓑衣的衛士氣喘吁吁地奔過來:“不是,是張家三郎拿著圣旨來了。說什么督戰,什么張家三郎要官復原職……” 孔業眸子猛縮:張行簡! 他厲喝:“什么亂七八糟的,與我好好說……” 他話沒說完,跟著他的將軍猛地將他推開,高喝:“相公小心!” 披著蓑衣的衛士抬頭,一把寒劍遞出。如果不是有將軍阻攔,孔業必然要死在劍下。 這衛士見不成,冷笑一聲,并不停手,劍向將軍遞出。 將軍:“來人,刺客!” 密密麻麻的馬蹄聲,從軍營外來。 雨大霧起。 孔業見情形不對,趔趔趄趄地要轉身逃跑。一只長箭破空,向他刺來—— 箭宇旋轉,鋒利萬分。一根扎在孔業腳邊,孔業逃得趔趄,轉身向身后看。 黑色箭頭飛來。 直直扎入他心房。 孔業瞳眸大睜,他身子搖晃,不死心地想繼續逃。但是他看到了雨簾后的人,全身血液凝住。 飛雨下,軍營密密麻麻來了無數陌生衛士。射出一箭又一箭的郎君袍袖微濕,坐在馬上。 斗笠下,那郎君抬頭,秀麗下巴露出一點,接著是星子一般的眼睛。 張行簡身處雨中,如月之臨,不見狼狽,袍袖展揚間,射箭之姿,清明端正。 張行簡望著孔業,慢慢頷首,端詳孔業胸襟前緩緩溢出的血花。 他從馬上下來,手中弓箭仍對著孔業,氣質雅正:“孔相,多日不見,在下對你甚是想念。 “此箭還你牢獄之恩,再還你追殺之賜。相公,多多包涵?!?/br> 第71章 張行簡的到來,帶來了新的兵馬。 新的兵馬在雨中黑壓沉悶,電光閃爍,雷聲轟鳴,殺伐之時血腥味濃郁,整個營地成為一個小型戰場。 但張行簡自然不是要殺光這些跟隨孔業的軍人。 張行簡一方的將軍與校尉下馬,在雨中高呼:“投降不殺!” “爾等看清楚,這是圣旨!官家有令,孔業jian賊,間離官家與帝姬,竟對帝姬行惡,如今官家發現孔業所為,心中大慟,故廢孔業宰相一職,由張行簡代官家收拾殘局,暫代相位!” “爾等還不投降,前來拜見張相!” 雨中呼聲不絕,衛官們吼聲嘶啞,在滂沱雨中傳遍整座營池。抵抗不從的衛士被殺雞儆猴,越來越多的兵士舉手投降,放下手中武器。 這只沈氏所掌的軍隊迷茫地看著那雨中走來的清俊郎君。 張行簡為相? 遙記當初,沈家與張家也做過姻親。只是在張家出事后,沈家與張家退了親,而今沈家要將沈青葉送給少帝……張行簡卻又冒了出來。 少帝難道要讓張行簡來帶沈青葉回東京? 張行簡消失數月,而今突然歸來,莫非是為了沈青葉所來?他對沈家五娘子,仍舊情難忘? 被衛士押著跪在地上的將領腦中飛快轉動,身為沈氏族人,他覺得自己洞察了張行簡的意圖。而今張行簡成了相公…… 將領掙扎著,諂媚道:“張相,我姓沈!我們家都覺得你能當宰相的,我們愿……” 見風使舵的話沒有說完,戴著斗笠的張行簡從他面前走過。 張行簡走向的,是那倒在血泊中、發著抖、用震怒眼神看他的孔業。 張行簡蹲在地上,摘下斗笠,露出他蒼白卻文靜的面孔。 他一貫和氣,對孔業禮貌含笑:“孔相,一路走好。接下來的事,由在下代勞了?!?/br> 孔業喘著氣,猛地出力握住張行簡的手,渾濁瞳孔大顫:“你真的讓官家、讓官家給出了圣旨?你真的成了宰相?你真的……你怎么說服得了他!你怎么可能說服得了他! “你姓張!” 張行簡微微笑:“在下不才,在你們打仗打得偷偷摸摸不敢聲張的這段時間,特意回了一趟東京。說服官家嘛……孔相你是熟家,應當知道官家無利不起早,還是很好說服的。 “我不過告訴他如今局面之混亂,告訴他我能替他解決這種局面,動了動嘴皮子,官家就點頭了?!?/br> 孔業瞳孔中神色渙散。 他唇角滲血,慘笑連連。 他早就知道少帝會拋棄自己,早知道少帝是墻頭草,沒想到這么快、這么快……少帝明明再堅持堅持就好了。 張行簡宛如能洞察他的想法,平和說:“堅持不了的。帝姬有益州軍支持,難道要整個大周卷入戰爭嗎?” 孔業等人打架打得這么隱秘,不都是為了避免整個大周卷入戰爭嗎? 孔業渾身發冷,無神地看著天際間的漫漫雨絲。 他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忽而用力抓住張行簡手腕。張行簡低頭,看到手上一長條血痕。 孔業用盡力氣在他耳邊吐出惡毒之語: “你不要以為你贏了我!好多事你還不知道呢,你那兄長、你那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