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85節
第52章 沈青梧那只箭射來的時候,張行簡想,一定發生了故事。 她不該來追他。 更不該一頭血一身血,讓人看著便觸目驚心。 鋒利的箭只旋轉著向張行簡飛來,半空中便被騰身入場的長林擋住。 長林立在馬上,長劍已出,四方衛士紛紛拔劍,將沈青梧包圍住。 長林衣袍在獵風中飛揚,修身挺拔:“沈青梧,你不要以為你一次成功,就次次成功。 “當日我等未曾提防你,才讓你將郎君帶走。今天你試試,看是你一人厲害,還是我們所有人能保護郎君?!?/br> 沈青梧抬起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她狼狽的時候太多了,被討厭的次數太多了。很多時候她都已分不清因果前后。 她此時搖搖晃晃地站在這里,因為她本就是瘋子,她本就和理智的、柔順的、乖巧的娘子不一樣。 打不過又何妨? 千里奔波傷勢加重又何妨? 人生的路從來都這么難走,她哪一次不是頭破血流闖出一條路,才能窺見自己想要的冰山一角? 沈青梧身后背著的箭只已經很少了,后腦勺的血與黏膩的長發纏在一起,她估計自己早就出問題了。 可是沈青梧的眼睛仍盯著車中的張行簡。 郎君眉眼深致,安靜地看著她,雙目濃若點漆,始終一言不發。她用箭指他,她分明發狠要對他下手,他也只是平靜地看著。 他是那么的潔凈,那么的遙遠。 會不會這輪月亮從來就沒從天上掉下來過,一切都是沈青梧蠢笨的揣測?沈青梧暗暗高興他入泥沼、與自己同污的時候,月亮是在憐憫她,還是嘲笑她? 風刮著面頰,沈青梧已經感覺不到那些痛了。 沈青梧面對長林眾人: “試試就試試?!?/br> 她拔身而起,橫刀于身前。她刀刀用力,要劈開長林這些人,到張行簡身邊。 在曾經被沈青梧帶走張行簡后,長林等人確實重新琢磨過己方的戰術。在前幾天,郎君回歸的時候,郎君還指導過他們。長林認為他們不可能讓沈青梧再搶走郎君,但是沈青梧這發狠的打法,仍讓他們吃力。 長林本對沈青梧有幾分好感。 他不希望雙方關系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刀與刀碰撞,他反掌將沈青梧劈下馬背。那娘子在地上翻滾一圈,重新爬起來時,長林分明看到沈青梧的步伐更加趔趄、凌亂。 長林不忍,咬牙:“沈青梧,你看看清楚!難道你真的要殺人,難道你真的要我們下死手?” 沈青梧不回答。 這個功夫,她看的不是長林,而是張行簡。她空寂的眼中,倒映著馬車車簾前的一幕—— 張行簡那只掀開簾子的手緩緩伸出,在馬的后頸劈了一手。馬匹長嘯,前蹄高揚,在刺激之下陷入恐慌。 長林等人愕然之時,見身后那馬車被馬拉著,調頭向山間窄道上狂奔。馬車奔得快極,車蓋都要被掀起來,而張行簡還在車上。 長林:“郎君!” 他意識到張行簡在幫他們解圍——沈青梧的目標是張行簡,不是長林等人。沈青梧的瘋狂,長林等人已經不能應付。 再打下去,不是沈青梧死,就是長林等衛士死。 張行簡必須出手,吸引走沈青梧的注意力。 可是長林著急:沈青梧這個瘋子針對的就是郎君,郎君孤身,怎么迎戰沈青梧? 一道青色黑影從長林余光中迅速飄過,向那山道上疾奔的馬車追去。 那是沈青梧。 長林愣了一息,才揮手:“我們跟上,保護郎君!” -- 云靄飄零,枯葉如蝶。 馬車向著懸崖飛奔,失控的馬停不下自己的步伐。 沈青梧受了重傷,想追上那馬車,本就很難。她拼盡力量,也只能看到自己與馬車間的距離無法拉近。而馬車已到懸崖邊! 松柏灌木參天,藤蘿百草糾纏。 馬蹄高揚,馬身要縱下懸崖,后方的車輪與車廂卡在懸崖口前的巨石上,硬生生止了那墜勢。于是,這馬車的前半向懸崖下方掉,后半被卡在石頭后。 馬車在懸崖口搖晃,隨著馬匹的每一次掙扎、車中人有可能的每一次動作而搖搖欲墜。 驚險、駭人。 在這當頭,搖晃的馬車中,車蓋突然被掀開,張行簡從車中躍出。他踩到車蓋邊緣,靠下落重擊讓車維持向后的平穩,止住掉下懸崖的命運。 張行簡從受困的車廂中脫離,飛揚的衣袍,讓立在懸崖車廂上的他,飄然若仙。 下一刻,“砰”一聲巨響,車蓋上再落一重擊,讓車廂向后仰,掉在懸崖上、四蹄無落足點的馬匹發出凄厲嘶鳴。 張行簡看到跪在車蓋上的人。 一臉血的沈青梧抬起眼。 她扣住他的手,與他一同跪在馬車車蓋上。 搖晃的車廂與天邊漂浮的流云,都讓后方徒步奔來的長林等人深深吸氣。 長林甚至不敢高聲,生怕驚了那馬,讓馬車和車蓋上的兩個人一同掉下懸崖。 長林:“郎君,小心?!?/br> 長林又僵硬:“沈將軍,你冷靜?!?/br> 車蓋上,沈青梧與張行簡對視。 張行簡緩緩開口:“看來,發生了一些事,讓你覺得是我做的?!?/br> 他停頓一下:“我應該沒有做。你可否冷靜,容我們換個地方?” 沈青梧聲音沙?。骸皯??” 她抓著他手腕的手指黏糊間全是血,她眼中狂亂生長的無邊無際的野草,讓張行簡目不稍瞬。 她太像個不被馴服、桀驁難管的野獸了。 沈青梧:“你做的事情太多,你甚至不知道我在說什么,只能說‘應該’沒做?” 張行簡:“所以你自始至終無條件懷疑的人,從來是我?!?/br> 沈青梧:“因為我和你關系本就不正常,本就從一開始就十分扭曲。你想殺我,十分有道理!” 張行簡:“我不想殺你?!?/br> 沈青梧哪里還聽得進去他的話。 她跪在這車蓋上拉著他不放,張行簡知道這不是與她辯駁的好時機。她的情況看著十分糟糕,她與他挨得這么近,張行簡聞到她身上散不掉的血味。 不像是別人的。 像是她自己的。 張行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沈青梧:“無論發生什么事,你都應該先處理傷勢,而不是追我。你這么下去,會性命有礙?!?/br> 沈青梧笑。 她眼中空寂寂的:“你也覺得我快死了?” 張行簡心中一悸。 他看不得她這樣的眼神。 她的眼中所有的情緒,歸為一種即將湮滅的瘋狂。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會湮滅,她無所謂。 張行簡看她另一手從懷中掏出一木匣。 她手上的血弄得木匣上全是血痕。 她一口吞了木匣中放著的一枚藥。 另一枚藥丸,被沈青梧含在口中,向他渡來。 沈青梧擁著他向后壓,強迫他咽下那枚藥丸。張行簡可以掙扎,但是這一刻,他如同入定般,他困惑而茫然地看著這個強壓過來的娘子,看她唇與他貼上。 看她舌尖抵他。 沈青梧:“張月鹿,和我同歸于盡?!?/br> 她咬噬他,親吻他。 她逼迫他,吞沒他。 張行簡大腦空白。 長林那些衛士震驚而驚駭地看著,見在沈青梧的動作下,本來已經往懸崖邊上收回一點的馬車,再次向懸崖方向滑去。掉下去的勢頭不能避免,他們的郎君竟然一動不動,任由一切發生。 長林:“沈青梧,你給我們郎君喂了什么毒!” 沈青梧緊緊擁著張行簡,眼睛始終看著他。 她喂給張行簡的,是“同心蠱”中的子蠱。 苗疆小娘子的話是真是假,張行簡的話是真是假,沈青梧都不想去判斷了。 她的路,只能自己劈開攔路虎,只能自己往前走。 瘋癲,冷漠,野蠻,強勢,熱情,迷惘……化成一根根絲線,結成蛛網。 蛛網纏纏密密,交錯縱橫,困住張行簡。 懸崖到底撐不住快要分裂成兩半的馬車,也撐不住那叫著勁的一對男女。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