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73節
多日不管,他手腕又被那鐵鏈磨得通紅。 他卻只言笑晏晏,不提傷痛。 張行簡溫聲:“怎么了?發生何事了?可以與在下說說嗎?” 沈青梧盯著他的手,慢慢抬起眼,對上他有些關切的眼睛。 他眼睛有點像桃花眼,深情款款,霧氣泠泠,皆是誘人的禍根。都該剜了才是。 沈青梧想到苗疆小娘子欣羨的“愛慕”話術,到口的話在舌尖幾經流轉,幾次想問出來——張月鹿,你是否歡喜于我? 可是沈青梧想著張行簡的回答—— 要么是錯愕驚訝,要么是順勢說喜歡。 錯愕驚訝是因為他本無心于她,她再一次的錯情讓他迷茫,也許還惹他發笑;順勢說喜歡,是他本就不是好人,若能利用她的感情,做有利于他的事,張月鹿未必會不用。 可沈青梧不想被人利用。 沈青梧也不想再經歷一次十六歲秋夜雨中的期待與心死。 沈青梧閉著眼,都能想象得到張行簡會有的一眉一眼的情緒波動:他會笑,會說好話,會哄著她,會欺騙她。 原來情愛這樁事,陷阱這般多。原來這樁迷離陣,她受困其中,竟看不清對方的出手招式。 沈青梧同時意識到,不管張行簡的回答是什么,她都不會信。 她對他的興趣與不能信任同時發生,她對月亮的迷戀與厭惡也是同時產生。張行簡口上說的話,她將一個字都不信。 那么她何必問他? 她不想問了。 她想自己看,自己試。 沈青梧雖不如世人那么聰明,十個沈青梧的心眼也比不上一個張行簡??纱蠹叶际强湛瞻装滓活w心,戰局未分勝負,何必早早認輸? 念頭百轉之下,沈青梧的面容,由一開始的鐵青,變得平靜,淡然。 張行簡眨眨眼。 他溫聲:“可以放開在下的手了嗎?” 沈青梧看向二人交握的手——準確地說,是她扣著他的手不放。 沈青梧目光閃爍,想到了風雪夜臨走前,自己趴在桌上咬他手指,他那樣的奇怪,又面容緋紅。 沈青梧沉默。 張行簡:“沈將軍?” 沈青梧突然抬頭,看他:“我想睡你?!?/br> 張行簡:“……” 他怔坐著,目中好整以暇的笑容微停,眼睛縮了縮。他手指顫一下,想掙扎離開,卻被驟然傾身的沈青梧扣得更緊。 沈青梧一目不錯:“自從與你假扮夫妻開始找博老三,我半點都不曾親近過你。我看你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你不至于在床笫間,又要暈倒吧?” 上一次二人共枕,已過了十余日。 而且自從那日清晨露珠下,二人親吻著談好條件,他們更是連親吻都不曾有。 沈青梧本是沉默寡言的人,她一心在保護博容找尋博老三的事上,她也想讓張行簡養好傷。這些日子,她一貫安靜。 可是安靜,并不代表她最初囚禁他的企圖已經消失。 張行簡睫毛如羽翼,輕輕顫抖。 他垂下眼,許久不說話。 他低聲:“非要如此不可?” 沈青梧看出他的不情愿。 她心中竟有些放松:不情愿的張行簡,和那苗疆小娘子說得分明有出入。若張行簡當真心悅她,豈會連床笫之事都如此勉強? 自由自在的小小梧桐,哪里明白那月亮千回百轉的心事。 她哪里知道,張行簡在百般克制自己的沉淪——男女親昵最易露出本性,最易暴露本心,也最易引人沉迷。 張行簡自身知道自家事,他知道自己很難拒絕得了她,他只是試圖拒絕:若是可以不對沈青梧動心,若是世上有不對她生情的法子,他必然是要用的。 他如今最怕與她親近,最怕自己沉溺于此,無法割舍。 風呼呼吹打窗板,雪夜多么清冷,舍內的爐火卻燒得旺盛。 沈青梧抓著張行簡的手,淡漠告訴他:“我非要如此不可?!?/br> 他驀地抬頭,看她一眼。 他又垂下眼。 沈青梧想欣賞他更多的掙扎與煩惱,想欣賞他的厭惡與排斥,但張行簡僵坐著,明明睫毛顫得厲害,他過了半晌,說的居然是: “隨你?!?/br> 沈青梧:“……” 張行簡抬頭時,目中的不自在已經被他掩飾,他淡然微笑:“沈將軍欲做什么,在下從來就反抗不得。沈將軍何必問在下意見?” 沈青梧輕飄飄:“怕你不配合……就如之前那樣,死魚一樣躺那里,半點反應也不給,還將自己逼得又吐又暈?!?/br> 死魚一樣…… 張行簡一言難盡:他在她那里居然是那樣? 可她要他此時說什么? 說他不會像死魚一樣了? 說他會對她敞開心懷,配合她的魚水之樂? 縱是張行簡性情淡泊,他到底是張家靜心養大的清貴驕傲的郎君。他說不出那種話。 張行簡便沉默。 而這在沈青梧眼中,必然是他并不情愿的信號。 不知是不是張行簡的錯覺,他被握著的手尬,感覺到她手的溫度回暖。他發現她情緒好像高漲了起來,不再如先前那么冷厲。 沈青梧當然很高興。 她不想結束她的假期,她暫時不想拋棄張行簡。他若對她無心……她就喜歡不動心的張月鹿。 那“同心蠱”…… 等她確定了一些事再說。 沈青梧站起身,走到張行簡面前。他不得不抬頭看她,目中無奈。 他都默許了,她還要怎樣? 沈青梧站在他面前,彎下腰,惡劣無比:“你不會再像死魚一樣了?” 張行簡敷衍:“在下本就不是死魚?!?/br> 他微笑:“只要沈將軍注意自己的言行,在下也不是不能配合?!?/br> 沈青梧:“那我、我……” 她躍躍欲試,往前走,抵著他膝蓋。他不得不腿分開一些,好讓這個非要擠進來的沈青梧站到他兩腿間。他沉浸在一種冰火兩重天的糾結掙扎中,聽沈青梧俯身,在他耳邊輕語。 沈青梧:“我要你主動?!?/br> 張行簡:“……” 他眼中的笑快要維持不下去,不過勉強維護著自己淡然的模樣:“在下聽不太懂沈將軍的意思?!?/br> 沈青梧:“之前你多快活啊?!?/br> 張行簡:“……?” 他遲疑:“是、是嗎?” 沈青梧:“我在上的時候,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用躺著享受。天下再沒有比這個更劃算的生意了。不過你那時身上有傷,我到底良心未泯,不想折騰你。而今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你總不能回回等著我動,你只享受便是。 “天下哪有這么好的事?” 沈青梧興致盎然:“這次我要躺著,我要你來,我享受!” 何等大膽發言。 張行簡這輩子都沒聽女子說過這么肆意的話。 他靜坐不語,耳際已緋紅一派。 張行簡片刻后,抬目幽幽看她一眼:“沈將軍是否忘了你我談好的條件?此事應當算你勉強我做事吧?” 沈青梧目中一亮。 她再次確定張行簡果真不喜歡她。 不然,誰會在這時候要談條件? 沈青梧好心情地揮手:“你不就是想要我幫你做事嗎?你想要我做什么,才能被我睡……不是,是換過來?!?/br> 張行簡溫聲:“兩件事?!?/br> 沈青梧皺了皺眉,且聽他的籌碼是什么。 張行簡輕輕晃了晃她握著他的手:“沈將軍幫在下摘了手腳上的拷鏈?!?/br> 沈青梧揚眉,思忖片刻,覺得無所謂。 他逃不掉的。 沈青梧:“這個容易?!?/br> 她突然想扮演一會兒體貼娘子,笨拙掩飾:“我早就想為你摘了,只是你先前總是氣我,我就忘了?!?/br> 張行簡微笑,自然不揭穿她那胡亂的謊。 他仰著頸,目光飛快地從她臉上劃過。 他道:“再扮一次白日時那個青面猙獰鬼臉給我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