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49節
張行簡裝酒力不支,說話顛三倒四,他伏在桌上喃聲:“阿無,你有時真像她。若不是孔業阻攔,若不是家世阻攔,我、我……” 沈青梧著急。 他一會兒說什么孔業,一會兒說什么被追殺,一會兒嘀咕阿無和沈青梧的相似處……但是沈青梧只想取回她的帕子。 她根本不關心他那些陰謀算計,虛假的喜歡或不喜歡。 可是正如張行簡無法讓這個女殺手說出孔業的計劃一樣,沈青梧也從張行簡身上問不出她帕子的下落。他說他貼身收藏…… 沈青梧盯著這位醉倒的郎君,目光落在他側過的染了紅緋色的玉頸,已經頸下微亂的領口。 她彎腰來扶他:“你醉了,去睡吧?!?/br> 張行簡被她扶起,被她送上床榻。他閉著眼裝弱,感覺到女殺手并未離開。他在心中笑,想自己做出這副模樣,她想要什么,總要暴露一二吧? 沈青梧拍拍他的臉:“張行簡?” 張行簡心想:她果然知道他真名叫“張行簡”,而不是張月鹿。 沈青梧跪在床上,嘟囔:“真的醉了?!?/br> 她聲音很低,帶一些沙啞,與平日偽裝的細柔聲音不同,卻像、像…… 張行簡心口猛地一跳。 張行簡沒來得及思量她聲音像誰,便感覺到氣息向他身上壓來,一只手扶到了他腰上。他一怔,身子一點點僵硬。 沈青梧手搭在他腰上,目光逡巡,判斷他將帕子藏在哪里。手下的觸感…… 她忍不住摸了一下,那郎君身子偏過轉向床內側,她心頭一跳,臉驀地紅了。 沈青梧讓自己回神:她是來找東西的,不是調戲他的。 想調戲他……日后多的是機會。 她并非色中餓鬼,更不敢趁他虛弱,折騰死他。 ……博容會生氣。 沈青梧撫摸一下自己懷中的玉佩,借玉佩來提醒自己??墒抢删诖查介g,這般好的機會,錯過便是傻子。 沈青梧俯下身,從后去躡手躡腳地解開他衣帶,手指從他腰間拂過,向他衣內…… 她的手落在他衣襟前,還沒探入衣領內,那郎君咳嗽一聲,似悠悠醒來。他睜開迷離的目光,望著上方,含糊問:“阿無?” 沈青梧的發絲落在他面上。 他眉毛微蹙,面容白中泛紅,單薄衣袍半褪,雪白頸下,風光若有若無。烏黑發絲如綢緞一樣散開,他清盈的目光望著她,星火搖落,呼吸低涼…… 哪怕明知他看不見! 沈青梧的心跳在一瞬加快。 她拳頭握緊,腦海中控制不住地想到有一刻,她曾將他壓在黑暗中親吻。 但那時與此時不同。 此刻星火一樣的微光落在他面上,寂靜室內,他躺在床上,她伏在上方,一手抵他心口,一手搭他腰際。他空茫的眼睛,與她烏黑瞳眸對視,唇瓣微張。 她只要、只要…… 張行簡輕聲:“阿無,你在做什么?” 沈青梧回神,目中冰涼。 她判斷不出他真醉還是假醉,判斷不出自己是否要將“阿無”的戲唱下去。自己是該此時戳破謊言,還是再等等…… 張行簡咳嗽起來,面容咳得蒼白,快要喘不上氣。 沈青梧猶豫一下后,不甘心地從他身上翻下,撫著他后背幫他平順呼吸。 她敷衍:“病人不能飲酒,我晚上應該攔住你。你等一會兒,我去熬醒酒湯?!?/br> 他咳得那般厲害,沈青梧見他傷勢加重,心中慌亂。 她生怕他死在這里,心中的不舍與不平尚未開始得到補償便要被迫結束。沈青梧當機立斷地從床上跳下,飛奔去灶房。 而在她出了屋后,張行簡的咳嗽緩緩停了。 月光入窗,玉郎獨坐,垂頭低咳。 他扶著心口,滿腦子皆是震撼:方才、方才…… 張行簡閉上眼,目中水波潺潺。 他曾以為女殺手是用美人計來降服他。 可是方才怎么看,他都是被當做美人的那個。 女殺手是不是用錯美人計了?應該她迷惑他,豈能是他用美色迷惑她? 孔業……不應該這般教她吧? 張行簡深深困惑,并為自己的判斷失誤而頭痛。 -- 張行簡發覺沈青梧對他有企圖后,便想法子與她拉開距離。 昔日這些法子不可謂不好用。 然而如今,張行簡屢屢失敗。 沈青梧一整日圍著他轉,動不動就想偷偷摸摸地碰他,有時輕輕擦過他的腰,有時手在他后背上一陣摸索…… 他與她用餐時,亦能感覺到對方灼灼目光。 他被這女殺手救了將近一月,女殺手從不管他死活,但這兩日,女殺手殷勤地要給他洗衣服,不斷地想將衣服從他身上剝掉。 張行簡忍怒:他豈能不知她的狼子野心! 可惜……他確實打不過她。 能用箭解決長林那些衛士的殺手,張行簡不認為自己是女殺手的對手。張行簡原本想試探女殺手,這幾日,因女殺手動手動腳,他已生殺心,不愿再與她虛與委蛇。 他無法用武力殺她,只能尋其他暗殺法子…… 例如他每日喝的藥,其實有一部分讓人神智昏沉的效果,若是藥效能重一些就好了;例如這屋子他已熟悉十分,想布置一個殺陣也不難,只要給他時間。 在他布置前,他得想法子讓沈青梧離開,不要總圍著他。 女殺手沈青梧,每日圍著張行簡轉悠,不過是想找回她的帕子。 她不知道帕子是不是真的在張行簡身上,她用言語試探,他近日卻臉色蒼白,不怎么和她說話,總在發呆;她每每靠近他,他便尋借口遠離。 沈青梧皺眉——他不脫衣,她怎能查看? -- 夜里,又斗智斗勇了一整日的張行簡,微有疲憊。 他以為自己又躲過了一日。 沈青梧來敲他房門,溫聲軟語,暗藏禍心:“郎君,你是不是許久沒有洗浴了?我幫你燒了熱水,拿了我爹的衣服給你,你快些換下來吧。 “你難道不想身上清爽一些嗎?” 屋內的張行簡:“……” 他目若冰雪,溫和拒絕:“我身上有傷,每日擦洗便好。不勞……” 沈青梧:“我問過大夫了,大夫說一月就可以碰水了。郎君,我希望你好起來,你莫要推拒了?!?/br> 沈青梧耐心:“你莫不是害羞?你放心,此處只有你我二人,沒有他人,你不必那般拘束?!?/br> 張行簡:……正是因有你在,我才拘束。 他此時已然聽明白,今夜,他是躲不過去的。 這女殺手必要對他霸王硬上弓……不過是仗著孔業的囑咐,行便宜她自己的事罷了。 張行簡半晌微笑:“辛苦阿無了。我這便洗浴?!?/br> -- 屋內的張行簡一步步走向木門,垂眼:不管孔業還有什么計劃,他自身難保,今夜必須殺她。 屋外的沈青梧靠著木門,靜待他走近:若他身上當真存著她的東西,她今夜必要拿走帕子。 月光落地,扶疏數影輕搖,海藻般,拂在二人腳下。 第36章 月上柳梢,天邊幾點星子,寒光寥寥。 那時而力氣大、時而力氣小的女殺手將木桶搬到張行簡睡的屋子,再殷勤地將熱水倒進去。 沈青梧自覺自己體貼如此,張行簡卻一句寒暄不與她說。上一刻她剛滿意地用熱水填滿浴桶,下一刻她便被關到了門外。 沈青梧挑眉。 她要做個有耐心的娘子,在外聆聽也是法子。 沈青梧靠著屋外土墻,一邊聽著屋中動靜,一邊撐下巴,尋思自己什么時候溜進去為好。 張行簡似乎不想與一個山野村女行得太近,口口聲聲說阿無是他的救命恩人,卻不見他有以身相許的打算。所謂的救命之恩,不過如此。 沈青梧暫時不想與張行簡撕破臉,她決定翻上屋檐,掀開瓦片,從上方偷看便是。 奇怪。 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沈青梧并未少做,她此時想來,心中卻酸酸地蕩了一下,手指尖上的麻意讓她怔然。 在沈青梧低頭研究自己手的時候,張行簡在屋中,慢吞吞地從袖中取出一塊有著尖銳口的瓷片。他寬衣解帶,翻開衣領,再慢慢地拆下胸前包扎傷口的布條。 瓷片來自灶房中摔裂的碗。 他日日進灶房,減輕沈青梧的勞作,本也是為了能拿到防身之物。以女殺手的粗心,灶房中短一兩碗筷,她壓根注意不到。 此時,張行簡視力雖不能清楚地看到任何事物,但大體的輪廓他已能看見。這也是他選擇與女殺手決裂的原因——不依賴她,他可獨行,前去與自己的人馬聯絡。 一點燈火下,張行簡低頭,冷淡地看著自己胸前的傷疤。那里的箭傷痕跡很深,與多年前的一道疤挨得很近。傷口結疤與新生出的粉rou混在一起,深深淺淺,實在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