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36節
楊肅一眼眼看她,突兀意識到難怪她和沈青葉是堂姐妹,原來沈青梧病起來,也有那般楚楚動人的柔弱美。 沈青梧冷冰冰:“你在看什么?” 她一開口,那份柔弱瞬間消失殆盡。 楊肅嘆口氣,坐下來:“聽說你今日醒了,我本也應去看你。但我剛從博帥那里回來……你怎么剛醒,不好好休息,來我這里?有什么事,不能等你好全了再說?” 沈青梧冷漠:“我的事很重要?!?/br> 楊肅:“……” 他低頭一會兒,下定決心一樣抬頭:“沈青梧,要不你嫁給我吧?!?/br> 沈青梧眉頭都不動一下:“你做夢?!?/br> 楊肅:“……我是真心的……” 他話沒說完,被沈青梧打斷:“誰從山里把我救出來的?” 楊肅一怔,想起張行簡曾經的要求。 他笑嘻嘻:“我啊。咱們出生入死,我不救你誰救你?” 沈青梧淡漠:“你怎么救的我?你自己不是也受傷了嗎?” 楊肅學著張行簡曾教過他的話,心中一時古怪,心想張三郎竟然這么了解沈青梧……可是張三郎會不會想到,沈青梧剛醒來,拖著病體就來質問他救命的事? 楊肅:“我拄著拐杖到處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暈在我懷里,還說要殺了我。我自然知道你是開玩笑,你應該以為我是敵人吧。 “我給你簡單處理了傷,一路背著你……” 沈青梧問:“你背我?” 楊肅:“不然還能有誰?” 她赫然站起來,明明體虛,走路搖晃,還一步步向他逼迫而來。楊肅被她氣勢所壓,不禁后退:“你干什么?” 沈青梧:“你怎么背的我?給我現在學一學?!?/br> 楊肅:“你什么毛病??!” 沈青梧將他逼到帳門角落,手費力地撐在氈簾上,看他跌坐在地。她說:“哪只手碰過我,哪只手解開的衣帶,怎么摸的……” 楊肅漲紅臉,厲聲:“你將我當成什么,登徒浪子嗎?” 沈青梧聲音更厲:“你不摸,怎么包扎?!” 她說:“再給我包扎一次?!?/br> 楊肅額上滲汗。 沈青梧從懷中取出一長腰帶,腰帶上沾著血,她將腰帶舉到他面前,問:“你的?” 楊肅硬撐:“是的?!?/br> 沈青梧張口,卻因一股冷風從外吹入,她咳嗽不已,肩膀顫抖,臉色白如鬼怪。 楊肅:“瘋子就去養傷,不要嚇人,好不好?” 沈青梧咳嗽止住一些,臉色因咳而暈出一抹緋紅,她的眼睛像浸在水中一樣又黑又亮,銳寒十足。 沈青梧說:“這腰帶不是蜀錦所織,你整日在益州,哪來的時間離開這里,得到一條不是蜀錦所織的腰帶?” 楊肅驚笑。 他被她逼在角落里,仰頭看她發瘋,咬牙切齒:“我好歹也是大世家出身,我不至于連一條腰帶都用不起?!?/br> 沈青梧:“腰帶上繡的什么?梧桐還是鳳凰?” 楊肅遲疑——張行簡的腰帶不可能繡任何與沈青梧有關的象征。 他說:“鳳凰?!?/br> 沈青梧看著他冷笑。 楊肅終于閉目,他冷汗淋淋,快要被她折磨瘋。 他敗給她:“好,我認輸……確實不是我救的你,我傷只比你輕一些,哪里救的了你。是有人讓我這么說……” 沈青梧抓著腰帶,奪門而出。 楊肅愣一會兒,起身追出去,氣急敗壞:“沈青梧!” -- 積雪融化,夜間寒月出,皎潔明凈。 軍營中張燈結彩,辦起遲了許多日的夜宴,慶祝軍中幾位將軍轉危為安。他們度過大難,打敗西狄,朝廷必然嘉獎。 張行簡并未參加夜宴。 長林陪著他,一同站在主帥的帳門外,等待博容接見他們。 郎君的聲音從后追來:“沈青梧、沈青梧,你站??!” 張行簡聽到凌亂的腳步聲。 他停頓了很久,緩緩回頭,看到夜風洌冽,白袍飛揚,沈青梧疾步向這邊走來,漆黑眼睛一目不錯地盯著他。 長林默默后退。 長林在張行簡耳后輕語:“你又怎么招惹她了?她怎么每次見你都一副想吃了你的樣子?” 張行簡默然不語。 身后燈火闌珊,他一身淡青圓領文士袍,立在上風口,衣袍掀揚,俊逸之姿如月下神子。那是蕭蕭肅肅玉山倒一般的美男子,不提步步緊逼的沈青梧,追著沈青梧的楊肅,都要為張行簡那清逸風姿而驚艷。 沈青梧停在張行簡五步外。他素潔清雅,她頹如泥沼。她看著兩人之間巨大的差異,可她不管。 冷風吹發,烏黑發梢凌亂地塞入衣領,沈青梧凝視張行簡。她眼睛烏光閃閃,像雪夜中的火苗,光影搖曳。 楊肅站在沈青梧五步外。 月光投落,沈青梧眼睛看著張行簡,一字一句:“楊肅?!?/br> 她身后的楊肅吃驚地應一聲。 沈青梧對楊肅說話,眼睛卻始終對著張行簡:“我遲早搞死你?!?/br> 楊肅面色微變。 張行簡眉目動一下。 張行簡身后,氈簾堆疊,披著鶴氅的博容推開帳門,看著月下的青年郎君,以及與張行簡對視的沈青梧。 遠處人影幢幢,歌舞盡興。近處暗光勾影,人心繁復。這是多么奇怪的一幕—— 為什么沈青梧說的是楊肅,卻像是在威脅張行簡? 第30章 沈青梧從不后退,逼向張行簡。 張行簡目光微微偏離,看向沈青梧身后的楊肅,微有責怪:這么點兒小事都瞞不住。 楊肅心酸,低頭:張月鹿是沒見過沈青梧發瘋時嚇人的模樣,那一邊搖搖欲倒一邊還步步緊逼的氣勢,誰能扛得??? 博容聲音比平日嚴厲:“沈青梧!” 沈青梧終于挪開目光,看向掀開氈簾的博容。 博容:“豈能在中樞欽差面前如此無禮?你和楊肅的事,你們私下解決,不要在明面上鬧得不可開交。你們兩個,都去領罰!” 楊肅垂頭喪氣應是。 沈青梧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走。 博容目中幽光點點,他對沈青梧無奈,回過視線后,目光落到張行簡身上—— 這便是他那未曾蒙面的三弟。 這便是東京城中人人稱贊的月亮,讓沈青梧摔了跟頭的郎君。 博容被風吹到,臉色有些蒼然,他咳嗽兩聲:“張三郎,進來說話吧?!?/br> -- 長林在外守著,與博容的侍衛大眼瞪小眼。他頗想打聽一下博容這些年的動向,便嬉皮笑臉地蹭上去:“這位大哥,喝酒不?有人巡夜的,喝幾口沒關系……” 帳簾內,博容與張行簡將外頭長林忽悠人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張行簡詫異一下:沒想到一個主帥營房,如此不隔音。外頭什么動靜都瞞不住。 博容看著張行簡溫潤淡然的面容,心中不禁幾分敬佩。想他若是被人撞見自己的侍衛另有目的,自己必然羞愧。張行簡……被二娘教得很有些意思。 博容:“一軍主帥,自然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帳簾薄了點,還望見諒?!?/br> 張行簡溫和認錯:“長林胡鬧了些,我這就讓他……” 博容:“不必了?!?/br> 門外動靜遠去,顯然長林已將守衛拐走。如此一來,主帳中談論什么,都不會被人聽到。 火爐邊,張行簡抬袖拱手,撩袍下跪,恭恭敬敬向博容叩拜:“大哥?!?/br> 他向這位自己從來沒見過的兄長行禮,正如他被記入嫡系族譜第一日,要給張文璧下跪那樣。 博容目光復雜。 他恍神一會兒,才讓張行簡起身。 博容苦笑:“我不該送沈青梧那塊玉佩……你順藤摸瓜,到這里找到我,確實是我大意。我本以為,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年,沒人會記得我了……” 張行簡心中停頓一下:博容送沈青梧玉佩,又讓沈青梧去東京,或許有試探東京還有誰記得他的意思。 張行簡思緒沒在細枝末節上停留太久:“二姐記得你?!?/br> 他頓一頓:“孔相孔業記得你?!?/br> 他最后說:“安德長帝姬也記得你?!?/br> 博容睫毛顫了顫,他坐在主座上,神色因傷而疲憊委頓。營帳中火星蓽撥,他許久不言,只看著爐中火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