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26節
“jiejie是否因為我們當年幫不了你,而對我們很失望呢?” 她眼中有些淚意。 沈青梧回答:“不是?!?/br> 她側過頭,不經意地看到閣樓下,張行簡與長林、楊肅站在一起。 沈青梧想,對誰都不在意的月亮,怎么看待沈青梧呢?月亮怎么看待不被月光照到的人呢? 張行簡忽有所感,隔著星火,向上方望來。圓月在天,白袍飛揚,他如淵之清,如玉之潔。 火光在二人面上游離,幽靜、跳躍。月光如鋪下的薄霜。 閣樓上的沈青梧,眼睛看著那個郎君,口上回答沈青葉:“我只是終于明白,我與你們不一樣。不一樣的人,其實不適合整日待在一起?!?/br> 沈琢:“哪里不一樣?” 沈青梧:“兄長是沈夫人的親生兒子,不管做出什么事,夫人只會說我,不會怪兄長。青葉是已逝大英雄的女兒,父母皆亡,沈家把她接來,給她安排一門好親事,世人會審度沈家是怎么對青葉的。 “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樣——你們在被光能照到的地方,我在月光照不到的陰溝里。 “我與你們,生就不一樣?!?/br> 沈琢聽得著急,想辯解不是這樣,沈青葉目光盯著jiejie,幽靜問:“我對jiejie的愧疚和喜歡,對jiejie是一種負擔,是么?” 沈青梧說:“不能說是負擔。這樣講吧,青葉,你希望我能夠開心,如果我嫁給張行簡我能開心,你其實是愿意幫我的。對不對?” 沈青葉怔怔點頭。 沈青梧笑了。 一整夜,這是她第一次笑。 她掛著嘲諷的笑:“可同樣的事,放在我身上,我就不會祝福,更不可能幫忙?!?/br> 她盯著沈青葉的眼睛,一字一句:“負了我的人,去下地獄。絆住我的石子,去化齏粉。被搶走的東西,我要搶回來。 “沈青梧就是爛人一個?!?/br> 三年前的事,在她和沈家一刀兩斷的時候,就結束了。 沈青梧很認真地回想三年前,很認真地去思考自己當年是怎么走的,怎么想的。自己刺張行簡那一刀時,自己滿心滿眼的是什么: “……你們在光華處,享受家人愛護呵護;我在光暗處,長成了一副陰森面。你們離不開家族,我可以;我孤身遠走,你們不敢。 “我確實很奇怪。但我不想改,我也不覺得我有錯?!?/br> 她看著呆呆得快要哭出來的沈琢,與臉色只蒼白了一些的沈青葉,心想兄長的承受力,不如青葉。 沈青梧做了總結:“所以,別再給我相看什么郎君,別為我的終身幸福cao心,別拐彎抹角安慰我張行簡不適合。我不需要這些,也不在乎這些。 “嫁不嫁人我不在乎,成不成親是我的事。沈家早早拋棄我,我只要選擇權在我手中,我不需要看家人的臉色,我沒有家人。 “我走了。若是可能……我們最好不要聯系了?!?/br> 沈青梧說完該說的話,看二人反應不過來,便扭頭出門。 她推門的時候,聽到沈青葉問:“但你其實不討厭我,是不是?” 沈青梧垂眼。 她說:“是?!?/br> 沈青葉:“你只是不想見我,并不會因此與我反目,對不對?” 沈青梧:“對?!?/br> 沈青葉:“那我若有難,若有需求,jiejie會在乎我嗎,會幫我嗎?” 站在屏風邊開了門的沈青梧回頭,看向屋中這個堅持望著她的沈青葉。 她回答:“我會?!?/br> 沈青葉微微露出笑,笑意眨掉了眼中淚,她目送著沈青梧離開。沈琢想追,被沈青葉擋住。 沈青梧下樓,耳邊聽到沈青葉在低聲勸沈琢。 沈青梧想,某方面來說,沈青葉和張行簡是很相配的。 只是自己看著不高興罷了。 -- “將軍?!?/br> 下了樓,張行簡已然在等沈青梧。 她與他擦肩,快步走入人流中。楊肅連忙跟上。 張行簡與長林也跟在沈青梧身后,張行簡安靜淡然,長林咳嗽幾聲,粗聲粗氣:“沈青梧,我們郎君給你寫幾封帖子,你怎么不回?” 沈青梧在看燈。 長林早得到張行簡交代,堅持問下去:“我們郎君給你的帖子,蓋的是官印,你連中樞大臣的帖子都不回,是不是不合適?你不應該將私人恩怨,牽扯到公事上吧?這可是要被御史彈劾的?!?/br> 他胡攪蠻纏:“你必須給個理由……” 楊肅在旁也覺得不妥:“可能我們將軍公務太忙了……” 楊肅說得結巴——上元節有空出來閑逛的沈青梧,能忙到哪里去呢? 沈青梧聽得煩死了。 她猛地扭頭,森冷目光讓長林停步。 她一字一句:“要理由是吧?理由就是——我不識字!” 長林和楊肅:“……” 張行簡睫毛輕眨,微微笑出聲。 那夜在他手上寫字、兇巴巴問話的人,可能只是一只梧桐鬼吧。 第24章 沈青梧穿入人流中。 其他人跟在后方。 她想擺脫其他人,但是上元節夜人山人海,她自己都不能用武功遁走,更何況其他人。 這樣嘈雜而熱鬧的環境,似乎也不適合談話。 沈青梧的眼角余光,看到張行簡不緊不慢地跟在后方。 沈青梧加快腳步—— “偷兒!” 長林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和他走得近的楊肅同時看到那個偷兒。長林當即擠開人縱去抓賊,俠肝義膽的楊肅見那偷兒靈活地在人流中擠來擠去,也跟著過去。 沈青梧回頭看的目光,對上張行簡。 張行簡溫和:“長林武功高強,這里又有禁中派人暗自照看,偷兒必然逃不遠。沈將軍可放心?!?/br> 沈青梧心想:我問你了嗎?抓不抓得到小偷,跟我有什么關系? 她扭頭繼續走路。 經過夜里與沈琢他們的談話,沈青梧此時看到張行簡,心情稱不上好。她快步走路,只想甩開他。 但是人流實在太多,摩肩擦踵之間,沈青梧不得不接受她得和張行簡同行的命運——她總不至于像楊肅追小偷一樣,擠開人群,宛如逃離。 她憑什么逃離呢?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燈火一重重照下。 影燈巧麗,高低不絕。有的燈做成民間傳說故事,諸如嫦娥奔月、鵲橋相會;有的用不同的燈做成山海亭池,飛流千尺;有的形象如花如葉,有的如星如月,精纖華煥,紛紛若飛。 還有唱曲樂聲,有雜藝燈謎。 往來者有都城士女,亦有歌姝舞姬。 張行簡與沈青梧并不是非要與對方走在一起,但是人流擠著他們,衣擺摩擦間,二人不知不覺只能在一起,跟著人流慢慢走。 在重重胭脂香與汗味中,沈青梧聞到身后郎君身上拂來的氣息。 清冽,冷寂。 像月下影,像冬日松。 這樣的氣息,在某一夜堆滿雜物的倉庫中,沈青梧也聞到過。 她無意識地瞥過后方,與本就凝視著她的張行簡目光對上。 他對她笑了一笑,和氣、疏淡,與對旁人也沒什么不同。 張行簡的聲音很清和,有那類世家子弟長年累月浸染出的優雅氣度:“沈將軍,在下有事與你商談。在下在帝姬宴上,曾與一女子……相識?!?/br> 他停頓一下:“后來在下與沈將軍發生了誤會,沈將軍探查張家,與在下開玩笑時,在下見你身上玉佩,與在下曾經見過的一枚很像。 “不知沈將軍可否讓在下看一看你那玉佩?” 沈青梧臉不紅心不跳。 她心中卻生起疑慮:玉佩? 張行簡:“沈將軍應該不知道帝姬宴上發生的事,也應該不希望自己牽扯到那些事上。在下希望將軍給個面子,讓在下再看一看那玉佩,解除誤會?!?/br> 若是沈青梧真的不知道帝姬宴上發生過什么事,她必然聽不懂張行簡在說什么。 恰恰她聽得懂。 可她從來就沒打算承認——他又沒證據。 沈青梧摸摸自己懷中的玉佩:難道他能從玉佩上認出自己?認出又如何?他又要如三年前那樣,警告自己與他保持距離,讓自己再刺他一刀嗎? 這都是些沈青梧不感興趣的事。 她便依然不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