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太陽下山早，這個點已經徹底黑下來。

    俞婉華的神情與語調，在車燈的微光中顯得有些小心的試探：“以后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真的。別跟你父親置氣。不管怎么說，你們都是父子?！?/br>
    起風了，俞婉華身上穿得單薄。

    徐正則的記憶中，母親仿佛一直都如此溫婉纖弱。

    “降溫了，您上車吧，別著涼?！彼俅卫_車門，“這種事情以后讓吳叔派個人過來送就可以，不必親自跑一趟?！?/br>
    “我知道?！庇嵬袢A笑容勉強，“mama只是想過來看看你?！?/br>
    徐正則微微一頓。

    轎車的尾燈將要從視野中消失，徐正則才邁步回去。

    夏矜正好換了身衣服下樓來，四處逡巡了一圈：“阿姨這么快就走了？”

    “嗯，走了?！?/br>
    “你沒有留阿姨吃晚餐媽？”

    徐正則沒有解釋，只搖了下頭。

    轉而又說：“剛才我母親那些話，你不用在意?！?/br>
    “在意什么？”夏矜不明所以，看到徐正則的眼神又反應過來，“你是指阿姨說讓我不要吃那些‘垃圾食品’？”

    “嗯?！?/br>
    “這有什么，其實阿姨也沒有說太過分的話?！毕鸟娌惶谝獾臉幼?，“而且我以前買回家，或者偷偷點外賣的時候，我爸和爺爺大伯他們看到，也都會說我兩句，我都當耳旁風的?！?/br>
    徐正則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只是偶爾吃解饞也沒什么?！?/br>
    “就是！”夏矜頭一次找到同一陣營的伙伴，“我又沒有天天吃?！?/br>
    她走過來在餐桌邊坐下，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應該問一下阿姨，你小時候到底為什么去會去撿垃圾，阿姨肯定記得?！?/br>
    在看不見的地方，徐正則右手僵了一下，坐下后幫她打開打包回來的積分小吃。

    隨口似的問：“你很想知道？”

    “是啊?！?/br>
    徐正則解開襯衣袖扣，夏矜激動地喊了聲“我來我來”，他便把胳膊遞過來。

    夏矜低頭，認真地挽著襯衣衣袖。

    徐正則的視線落在她的一舉一動上，心口微微發軟，不由道：“以后我來告訴你吧，好嗎？”

    “你不是說記不清了？”

    “粗略的印象還是有的?！?/br>
    夏矜挽好了袖子，挪著凳子靠近徐正則：“那你現在就告訴我?！?/br>
    徐正則夾了一口麻辣燙里面的牛rou丸，吹了吹喂給她，用食物先堵住了夏矜的好奇心：“等我想好怎么告訴你之后，再講給你聽?！?/br>
    食物的香味侵占味覺與嗅覺，此刻夏矜很容易妥協：“那好吧。真的很好吃，你也嘗嘗?！?/br>
    徐正則起身去倒了一杯溫水。

    夏矜挑了炸串里面喜歡吃的菜，笑著說：“你可以從冰箱里拿盒牛奶，據說牛奶是最能解辣的?！?/br>
    徐正則聽出她的調侃，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先來嘗嘗嘛，我今天為了你可是都選了微辣，你應該能夠接受?！辈耪f完便開始自我歌頌，“沒想到我有一天居然也能妥協選微辣，愛情真是讓人迷失自我?！?/br>
    最后一句說得百轉千回鏗鏘有力。

    徐正則笑意更深：“我陪著你吃，下次可以選你自己最喜歡的口味，不用遷就我?！?/br>
    夏矜搖搖頭：“可如果我就是想和你一塊吃呢？我媽說了，夫妻之間肯定需要遷就對方的地方?！?/br>
    徐正則將她脫口而出的“夫妻”二字在心中反復思量，歡喜從眼尾泄露出去，繼而又問：“還愿意遷就什么？”

    “愿意為你吃火鍋點鴛鴦鍋?！毕鸟婊卮?，又嘆一聲氣，“誰讓美色誤人呢?！?/br>
    徐正則：“……”

    方姨送過來兩杯熱茶，托盤的白色瓷碟中，還有一些甜點和餅干。

    “這是太太剛送來的?！狈揭绦χf，“蛋糕和餅干都是太太親手做的，還有這熱茶，說是里面有幾味藥材，換季的時候喝能預防感冒。囑咐了我好幾遍說給你們兩個每天泡一杯?！?/br>
    徐正則顯然怔了下，才接過來，將一杯送到夏矜面前：“外公是中醫，這配方應該也是外公給母親的，嘗嘗看?！?/br>
    “矜矜嘗嘗看?！狈揭绦φf，“雖然有藥材，但一點也不苦?！?/br>
    夏矜喝之前，看了眼徐正則。

    他的確不喜歡回玉瀾別苑那邊，與父母的關系也冷冷淡淡。

    她并不知道發生過什么，但作為子女，有時候很難不被父母這種小心的討好所觸動。

    感情是復雜的。

    她不是徐正則，也無法替他做決定。

    “差點忘了?！狈揭痰脑挻驍嗔瞬蛷d短暫的沉默，“太太還帶了一些很新鮮的海膽貝類和蝦蟹，還有一塊金槍魚大腹，說是剛空運過來的，我去切一下拿過來？太太帶了很多，不吃也要放壞?！?/br>
    “方姨?！毙煺齽t喊住人，才又詢問夏矜意見，“你想吃嗎？”

    夏矜搖頭，今天對刺身一類都沒什么興趣，只饞眼前桌子上的：“這些我們兩個都吃不完?！?/br>
    刺身嘗的便是新鮮，放久了就不能吃了。

    徐正則便說：“不用為我們準備了方姨，您和小鄭他們吃吧?！?/br>
    方姨也沒有推脫，知道徐正則的話不是客套，便都應下來。

    臨走之前，方姨又送來一份甜品和餅干。

    解釋說：“也是太太帶過來的，我也說了你們吃不完，太太說剩下就扔掉，我想著怪可惜的，就都拿了過來，你倆先吃，能吃多少算多少?！?/br>
    夏矜看了眼徐正則。

    他也看過來。

    片刻，輕嘆了一聲，對方姨道：“這份您也和其他阿姨分著嘗一嘗?！?/br>
    沒一會兒方姨便走了。

    夏矜吃著麻辣燙，抬眸時瞧見徐正則的目光在那份甜品上停頓了好半天才收回。

    她禮尚往來，撥開麻辣燙里面的毛肚，選了見徐正則吃過，絕對不會踩到他雷點的青筍片，特意涮掉紅油，喂給他嘗試。

    從他吃下去第一口就問：“好吃嗎？”

    “嗯?！?/br>
    “辣嗎？”

    徐正則沒有答，將食物咽下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白水。

    看臉色倒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這樣都辣嗎？”夏矜樂得笑出聲來，欣賞著他的神情，故作惋惜，“我們既喝不到一塊兒去，也吃不到一塊兒?！?/br>
    徐正則放下了筷子：“我陪著你?！?/br>
    夏矜望了眼桌上滿滿當當的東西：“但是我一個人吃不完，剩下沒關系吧？還有那么大一塊烤紅薯呢?！?/br>
    “紅薯你吃不完的剩下給我就好?！?/br>
    “那其他的呢？”

    徐正則想了想，起身走進廚房，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只小碗，里面盛了半碗清水。

    “……你這是打算過一遍水？”

    徐正則：“嗯?！?/br>
    夏矜想起方姨剛才說，徐正則mama來時帶來的巨份甜品餅干和刺身。

    她和徐家的人一起吃過兩次飯了，雖然當時沒有特意觀察，但隱約記得，他們舉行完婚禮后那次去玉瀾別苑，桌上的剩下沒吃完的飯菜很多。徐鳴曜被長輩們熱情關懷，碗碟中更是剩了很多東西。

    當時也沒有人說什么。

    她以前以為是他教養好。

    但現在看來，除了徐正則，徐家其他人并沒有不浪費糧食的習慣。

    夏矜抿了下唇，莫名有些不高興起來。

    第51章 好奇

    晚餐夏矜并未吃很多。

    每一樣挑揀著吃了幾口, 便撂下筷子說飽了。

    她也沒有離開，坐在餐桌邊和徐正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討論二樓工作間的裝修計劃。

    其實也并不能算是討論, 她說什么, 徐正則都點頭說好。

    半個小時過去, 她剩下沒吃完的那些東西，也都光盤了。

    夏矜起身去倒牛奶，回來時徐正則已經把桌子上的殘局收拾干凈了。

    他去洗手時，方姨估摸著時間從房間出來, 垃圾桶里的袋子都系好了，她拎起來。

    “放著明早再扔吧?！毕鸟鎵旱土寺曇? 話音一轉，“方阿姨，徐正則小時候為什么被家里人送去英國, 您知道嗎？”

    方姨反應平常, 只是見她小聲, 所以也不自覺低聲回答：“這個我倒是不清楚, 到徐家工作的時候，正則已經念高中了, 也就假期才回北城來。估計也就是被徐先生送去英國讀書的吧?！?/br>
    說話間已經把徐正則系好的垃圾袋拿出來，像要朝門口走。

    夏矜說：“外面起風了，明天再拿出去吧?！?/br>
    “這些東西會留味道, 沒事，就走兩步的功夫?！?/br>
    夏矜倏地想起那天剛回來，他們中午回來洗過澡, 徐正則只是回了趟家, 晚上又洗了一次澡時, 也是說身上有味道。

    ……和他說自己小時候撿垃圾掙錢有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