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須啼 第247節
她默然不語,抬頭看向裴觀時,竟見他發間銀白,伸出手撥弄一下,拔下一根白發來。 這是這兩天有的? 伸手再撥,就見他黑發之下,忽生根根銀絲。 阿寶思索片刻,將那張圖紙還給裴觀:“這張圖我都記住了,不必看,你還把它掛回去罷?!?/br> 她一答應下此事來,裴觀很快就預備好了車馬隊伍,絮絮叮囑她:“我已經給母親寫了信,會把戥子也護送過去?!?/br> “家中事你不必擔憂,你想要什么都只管寫信來?!?/br> 遼陽再不比京城繁華,林大有也可說是當地最大的官了,官衙里能少什么? 裴觀還將大黑一家都給了阿寶。 本想只將大黑給她的,可又不忍心讓它們一家三口分離:“你不是常說,大黑是匹好馬,就是養糟蹋了?正好帶它去遼陽的馬場跑一跑?!?/br> 阿寶摸了塊糖,大黑聞見,用馬頭輕碰小馬,讓小馬先吃。 小馬舔得歡實,阿寶拍拍大黑的馬腦袋,沖著裴觀輕笑。 這回他們不是吵架,也不是互不理解,正因為彼此知道,才更難受。 到阿寶要走的那天,裴觀去送她,與她并駕騎馬出城,又在官道上送了很遠。 “你手上的傷口剛好,還是別騎太久?!边€有羊皮手套,雖軟,但天熱,這么戴著不透氣。 “一路上食水都讓卷柏去辦,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 阿寶牽著韁繩,打斷他的話:“讓不讓我走?” 裴觀抿唇不言,阿寶眼看他不說話,回身勒馬,雙腿輕夾馬腹,大黑猛然躥了去。 眼看她杳然遠去,直到官道上再看不見一絲馬蹄揚起的塵土,裴觀也還站著一動不動。 松煙剛想問少爺何時回去。 就聽見少爺望著官道盡頭連綿不盡的青山道:“吾之大患,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松煙知道家里要出大事,要不然,少夫人怎會孤身回京?還有青書,帶回來的人,關在城外。 少爺怎么這會兒念起經來了? 及吾無身,又有何患! 裴觀提氣勒馬,反身向京城城門騎去! 第225章 【二】 嫁娶不須啼 懷愫 六月末時, 裴家接連出了兩樁事。 一是裴家分了家,祖宅自然是歸長房,田地商鋪大半給了二房, 只有京城的宅子留給三房。 二是裴家分家之后, 大房二房相攜回祖籍耕讀去了。 京城中就只留下了三房。 說是留下三房,其實就只有裴觀一人。 舉家回鄉, 裴老太太再不愿意離京, 也不得不跟著繼子們回鄉。裴三夫人又還在娘家省親, 偌大個裴府, 入了夜就只有留云山房中還亮著兩盞。 一盞是裴觀書房,一盞是卷山堂。 阿寶人雖不在, 但她屋里的燈時時亮著,每夜都陪著書房燈亮到天明。 京城里還傳說,裴探花的妻子滑了胎,因滑了胎回娘家去了。 衛夫人跟陶英紅打聽:“妹子?阿寶是不是要和離?”外頭眾說紛紜, 知道林衛兩家相熟, 還曾來問過她。 被衛夫人啐了一回去,她可是連阿寶懷孕的事都不知道,怎么就滑了胎? 阿寶走時,是想帶紅姨一起走的, 偷偷把紅姨接到別苑商量。 陶英紅想來想去搖了搖頭:“我去了遼陽, 等你阿兄回來,誰給他張羅娶媳婦的事?”她還勸阿寶,“這究竟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非要去遼陽?一去遼陽,多久才回來?” 怎么能把姑爺一個人放在京城里呢? “你告訴我, 你倆是不是又吵架了?” 阿寶搖搖頭:“沒有, 我們倆不會再吵架了?!睙o心可猜, 還吵什么? “實在是我太想阿爹了,此時出發,雖趕不上草場豐美的時候,但能看見萬馬奔騰,那多有意思?!?/br> 陶英紅很不滿意,要是小時候真得揪著她的耳朵打幾下屁股,可她都大了,連她丈夫都沒說什么。 “你呀……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你回來,姑爺身邊有人了呢?” 阿寶只笑不語。 裴探花的妻子省親,高學士佩服得五體投地:“你這是用了什么法子?” 前些日子他一下衙就出城,屁股壓根就不肯多沾翰林院的椅子。那會兒高學士就猜測他會佳人,還想他是趁著胭脂虎不在,金屋藏嬌。 倒不怕老丈人發威? 大家一道打崇州來的,林大人可是崇州舊人,陛下如此信賴他,這一年中派去遼陽的巡檢,回回上報,陛下都大為滿意。 今年才剛過半,發去遼陽的賞賜就不少,朝中多的是人羨慕探花郎有妻運。 高學士也是崇州人,他特意勸了裴觀兩句:“裴侍讀,你家那一位不同尋常?!毙⌒脑栏赴l怒。 裴觀微微一笑:“多謝高大人,受教了?!?/br> 高學士捻捻胡須:“怎么今日裴侍讀還不下衙?”今兒又不是他輪值,這么想來,這些日子他不論輪不輪值都在翰林院里,有人同他調班,他也總能答應。 這么看,那位佳人想來已經被打發了。 高學士用種孺子可教的目光看著裴觀:“這才好,年輕人,正該多為國為家多辦實事?!?/br> 直到高學士離開,裴觀等小太監來傳話:“大人已經去了?!?/br> 裴觀整肅衣冠,官服都未脫,出了宮城,走入小巷,上了只小船。 船只直往秦淮河去。 七月里正是秦淮河最熱鬧的時候,兩岸邊秦樓楚館,河面上畫舫游船,琴瑟琵琶笙歌不絕。 裴觀坐著小船到河中與另一只大船相匯。 船中人掀開簾子,見裴觀一身官服,頗有些吃驚。 朝廷是不許官員狎妓的,有違者廷杖六十。但這種事怎么能禁得住,煙柳繁華地,富貴溫柔些,大家前來都改換私服,若有瞧得上的,再用小轎請回家中。 若被揭發,還得按罪罰俸挨板子。 是以崔家蓄了許多私妓,成了京城官員們最愛去玩樂的地方。 那人道:“裴大人請人看戲,怎么自己還晚到了?!?/br> 水邊有痤臨水的戲臺,兩舟離戲臺不遠。 裴觀微微一笑:“在宮中耽誤了片刻,怠慢了王爺?!?/br> 齊王幾回想將裴觀納入麾下,都被他躲開,沒想到他會主動送上門來,心中一時好奇,這才回帖赴約。 來了之后才知道,今天戲臺上并不唱戲說書,這就更有意思:“裴大人請本王看戲,是看哪一出戲?” 總不會是請他來游湖的罷? “請王爺移駕?!?/br> 裴觀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 兩艘船沿河停著,船頭連著船尾,不用架踏板就能邁步過來。 齊王出門帶了許多護衛,他人還沒過來,護衛先上船來搜查船艙,里外都看過,伸手就要掀開布簾,看看簾后是什么。 裴觀就道:“這個,還是讓王爺自己瞧罷?!?/br> 齊王愈發覺得古怪,外頭都傳裴觀從不二色。這事齊王并不相信,裴觀不二色,為的還不是岳家。 看他這么諱莫如深的模樣,難道是要送女人?給他送女人? 齊王揮了揮手,護衛都退到船艙外。 他親自上前,揭開簾子,就見個女童被五花大綁,捆著扔在簾后:“這是何意?” 裴觀指了指桌上的供詞和半瓶頭油:“請罷?!?/br> 齊王拿起那疊供詞細看。 裴觀擺出船上茶具,燙杯洗碟,沏一壺香茗,一杯奉到齊王面前,一杯擺到他自己面前。 齊王越看供詞,臉色就越壞,讓崔顯安插女子打探消息是一回事,他自作主張預備毒藥又是另一回事! 他從看見這份供詞開始,就不曾質疑過真假。 裴觀敢這么找上門來,這東西就必是真的。 “我已經請太醫為那位無辜中毒的丫環看過診了?!卑毞坷锏难绢^們,隨船回來京城,一進京就將螺兒安置在城外,請陳太醫來看過診。 陳太醫得了裴觀一整卷的《仙拈集》藥方,雖是請他到城外看病,他也沒有多言。 待給螺兒摸過脈,又看她指甲發青,臉上身上顯出中毒的癥狀,陳太醫大吃一驚:“裴……裴大人,這是……” 裴觀問他:“如此癥狀,若是拖長成四五年,以陳太醫的醫術,還能診出是中毒么?” 陳太醫想了想,搖搖頭:“不能,毒物入體時間太長,四五年,除非……除非開棺驗尸?!辈槿怂篮蟮墓穷^,才能看出中毒。 除了陳太醫,還有京城仵作,這些人的證詞都放在案前。 齊王一頁頁看完,面前茶水已經涼透。 他抬眉看了裴觀兩眼,心里明白,裴觀發現這事,沒有上報到御前去。只是私下告訴他,就已經斷定下毒一事不是受到他的指使。 齊王略松口氣:“多謝裴大人,我會給裴夫人一個交待?!?/br> “我夫人生了這場氣,去遼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