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須啼 第243節
福兒是人證, 頭油是物證,螺兒是受害者。 阿寶將福兒的供述寫在紙上,遞到她面前:“你可識得字?” 福兒輕輕點頭。 她果然是認識字的, 要不然也不會派她來找那本小冊。 “你看一看, 若無虛話,按個手印?!?/br> 福兒雖接了紙, 可心中還不信, 這會兒讓她按什么, 她都會按的。 那張紙上先寫明了崔顯自入京之后便從蘇揚兩地采買女子, □□之后,安插進官員后宅的事。再陳明寧家四女寧爾馨與福兒是如何為崔顯所用, 福兒又是如何帶著毒藥進裴府的。 她說沒有虛話,就真的沒有一字虛言。 福兒眼底淚意又起,船上沒有紅泥印信,阿寶想用胭脂代替, 福兒笑了:“姑娘可曾見過不會褪色的胭脂?” 她咬破手指, 按下指印。 阿寶將那張紙收起,福兒這才道:“少夫人能救我jiejie了么?” 就算她手里的是個尋常的解毒的方子,只要能暫解毒性,也總比沒有要強。 阿寶看了福兒一眼, 她知道了真相, 心底竟并不覺有多痛恨。聽福兒這么說,竟有些想笑:“這藥,你jiejie已經喝了兩天了?!?/br> 福兒怔怔然望住阿寶。 阿寶擊掌三下,船便調頭往回開, 快上岸時, 福兒道:“我, 我還想看看我jiejie?!鄙习吨?,她必要被關押起來的,她想最后看jiejie一眼。 回去京城下獄,招認罪狀,她必是不能活了,只希望jiejie能活命。 阿寶允了她。 下船回到院中,螺兒午睡剛醒,立春給她送了燕窩來。她看見這許多人來看她,受寵若驚:“姑娘怎么也來了?福兒趕緊讓姑娘坐下?!?/br> 她掙扎著要起,被meimei勸?。骸癹iejie今兒怎么樣?” “好得多了,換的藥雖苦,倒更對癥,頭疼也好了許多?!甭輧哼€是坐起來了,她看meimei眼睛紅紅的,問她,“怎么了?” 福兒笑了:“姑娘帶我去游船,湖上風大,吹迷了眼?!?/br> “真是,帶你上船,你怎么還貪玩?”說著將床頭的帕子塞到meimei手里,看她手指破了,只當是做繡活趕工時弄傷的,對meimei滿面歉意,“等我再好些,我就來幫你的忙?!?/br> 福兒捧起燕窩碗,一勺一勺喂給jiejie吃。 因阿寶在,螺兒又羞又愧,只小口吃著,深覺為著自己,讓姑娘花這許多銀錢。這些銀子,再買十個她都夠了。 阿寶看出她不自在,笑了笑往屋外去,螺兒這才松了口氣。 她捧著燕窩碗,含著眼淚喝下牛乳燕窩粥。 福兒摸摸jiejie的額頭,又摸她手腳,見她睡得暖熱,替她掖上被子:“我去忙?!?/br> “去罷,做得仔細些?!?/br> 福兒點頭出門去,還當阿寶會將她關起來,誰知只是將她關在繡房中。 戥子離艙門最近,雖不曾聽清,但看福兒的樣子就知她已經全部招認了,如今連看都害怕再看福兒一眼。 “怎么還給她這么好的屋子,就該把她……” “就該什么?捆起來上刑?關進黑屋子里?” 戥子嚅嚅:“那也不能還讓她住這么好?!?/br> “這是在樓家,別走漏風聲?!卑氄f著又輕聲道,“她也活不長了?!闭勰ジ?,她并不會快樂,更非她行事。 “那……那她會不會想不開?” 阿寶篤定:“不會?!狈讲鸥核乐緞偯?,知道那藥并不能替她jiejie完全解毒,就又熄了求死的心。 若她不來裴府,螺兒會慢慢升等,到了年紀,擇一個情投意合的人成婚。 走一條,從小到大她們身邊的人走了無數次的,最安穩的路。 她希望jiejie活,她就不能死。 福兒被關到了繡房里,對外只說她要趕工期,菜飯都送到門邊。 戥子雖恨她□□進府,要害阿寶,但每回送菜都會對她說一句螺兒的事。 “能喝粥了,喝了大半碗?!?/br> “能下地走上一圈,頭還發暈?!?/br> 福兒只是聽著,一聲都不出。 阿寶給裴觀寫了信,青書也預備好了舟船,她想盡量輕車簡從,快些回京城去。 要回京城的事,將裴三夫人唬了一跳。 “你這才到,怎么就要走?” 阿寶低下頭去。 裴三夫人蹙眉,語氣難免責怪:“再有什么急事,也要等到外祖母過了生日再說!咱們來不就是為著賀壽?” “是家里出了事?”裴三夫人也知阿寶不是那等無理取鬧的人,“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事!都先把壽賀完?!?/br> “娘,我有大事必要立時回去告訴六郎,晚一天都不行?!?/br> 說著,她立起來躬身行禮:“此事干系重大,等事情了了,娘就會知道的?!?/br> 裴三夫人全無頭緒,家里還能有什么大事?有什么大事不能告訴她? “你若不說,我不能放你回去?!?/br> “青書已經備下車船,我們后天就走?!?/br> “你!”裴三夫人知道阿寶性子犟,但她犟都有道理,這還是頭一回不說原因就忤逆她,“你敢!” 阿寶見行禮不成,干脆跪下,給裴三夫人行了大禮:“一定要走,我不僅要走,我還請娘與我一同想辦法遮掩?!?/br> 裴三夫人方才還氣得頭疼,看見阿寶下跪磕頭,她反而氣消:“是六郎的事?” “是?!?/br> “事關身家性命的事?” “是?!?/br> 裴三夫人輕抽口氣:“那……那你預備怎么辦?” “我只帶青書長白和福兒,端陽節那天趁著人多,我們悄悄走,母親能替我瞞多久就瞞多久?!?/br> 雖在樓家,裴三夫人也還是能想一想辦法?!究葱≌f公眾號:玖橘推文】 她很快就布置起來,先是請了大夫來,說大夫診出阿寶有孕了,但因一路舟車勞頓,胎坐得不穩。 這可把虞老太太給嚇住了:“那怎么好,趕緊讓她好好養胎?!?/br> 女兒可就那么一個兒子,這又是頭胎,頭胎養好了,往后再生也不艱難。 很快阿寶就挪進裴三夫人屋中,裴三夫人道:“你這脾氣可得好好改改,萬不能再跳再蹦再吹風了,這頭三個月,你就給我好好躺著!” 連丫頭也只用戥子和小滿。 裴三夫人還給屋里的丫頭們都撒了喜錢,這戲越作越真,連立春幾個都信了,螺兒歡天喜地道:“那我給小少爺做衣裳做鞋?!?/br> 阿寶收了好些賀禮,她問:“這,能行么?能瞞得???”一懷上身子,就能兩三個月不見人? 裴三夫人笑了,沖阿寶眨眨眼兒:“再沒有比這個更正當的?!?/br> 就算是生病,那也有來探病的。只要說懷了身子,大夫說要胎不穩要保胎,那是一點走動也不會有。 “那福兒呢?” 青書長白還能說是回家送信去了,福兒不在,立春雙瑞都會問。 裴三夫人也有法子:“對面山中有許多廟宇,既是家里的少夫人坐胎不穩,那就派個手巧的小丫頭去,在觀音廟里繡觀音,為主家祈福?!?/br> 觀音廟得了十束金線,又得了香油錢,自也不會說出去。 樓家里里外外都安排好了,到了端陽節宴的那一天,別處都熱熱鬧鬧,家里的下人們全都到后頭去看賽龍。 阿寶換了一身裝扮,打扮成丫頭模樣,戴上幃帽,押上福兒,由陳mama領著從側門上了車。 青書駕車趕去下個城鎮,那邊已經預備下了船。 輕車快馬,很快由車換船,青書道:“少夫人放心,咱們這樣走,最快十五六日就能到京城了?!?/br> 福兒被綁住雙手雙腳關在艙內。 離京城越近,她便越少說話,連食水都少進,每天只是靠在船艙上,望著外頭的水。艙房雖小,但還有扇窗。 江風月色能透過窗戶照進來。 她們剛上船時,月亮如圓盤大,月光透亮,照得艙房地上如鋪了一層冰霜。 自福兒從浣衣局那間黑屋子里出來之后,她一個人睡時就要整夜點燈。 這個毛病,還是她進了崔府才知道的。 宮女們都睡通鋪,人擠著人,她從不害怕。 等到了崔府,四姑娘得寵后,福兒也有了自己的單間。那天夜里,福兒才知道,她不敢一個人吹了燈睡。 只有點著燈時,她才能睡得著,這事從沒人知道。 這些日子以來,她單獨被關在艙房中,全靠月亮的光撐著。 今天偏偏江上起風,濃云掩去了月色。窗格外本就只投進來方塊大小的月色,那云越來越厚,地上的“霜”像是化了一般。 福兒縮在床角不敢動彈,也不敢出聲。 她手腳每天被解開三次,讓她吃飯活動,但夜里是一定要綁起來的。 像是又聽見那吱吱唧唧的聲音,伴著江水撲船的聲音,她想起是誰曾跟她說過“水里,有水老鼠?!?/br> 水老鼠會游泳,會爬到船上。 就在福兒死死咬住下唇,拿頭輕撞床板時,屋門開了。 阿寶站在艙門邊,手里舉著燭臺。 那光珠不過黃豆大,卻散了滿屋,整個屋子俱被這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