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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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不會牽著她往前走。 只有嫡母的目光偶爾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琴嬤嬤夸她聰明那天起,她就很努力地表現自己的聰慧,她要很聰明,聰明到讓人愿意給她澆水、施肥。 她還記得,小時候的自己在莊子上過活,劉嬤嬤種菜的時候她可以蹲在一邊看。 雜草會被拔出來扔在一邊。 那些菜不會,因為菜可以賣錢。 她一直記得,在孟家,她越是什么都沒有,這些道理她就越是得記住。 柳朝妤的突然到訪讓孟家很是有了一番熱鬧,她是正經兩榜進士出身,一當官就是國子監的從六品參事翰林,如今又被任命為通政司風聞使,雖然品級和從前一樣,可她年紀輕輕,背后又有殿中監柳鉉徵這個姨母,品級官銜反而不如歷練重要。 任誰看,都知道這位柳大人前途遠大,就算同為六品,也跟孟家那位好不容易做了金州司馬的大老爺完全不同。 她的起點,也已經是旁人的終點。 柳朝妤和自己柳朝姝的jiejie關系并不如何親近。 “道不同不相為謀”,哪怕是骨rou至親的姐妹,這話也是對的。 可不親近是一回事,為自己的jiejie張目是另一回事,她到了孟家之后,先是見過了柳朝姝的翁姑,在家宴上言語謙和,就算孟老太爺和孟老太太說了些稀里糊涂的酸話,她似乎也沒放在心上。 因為柳朝姝就是個面硬心軟的,孟家上下比量了一下,覺得這位“姨娘子”應該也是個好脾氣之人。 自有了女官之后,許多女官一生不曾婚育,民間一律以“娘子”稱呼。 “姨娘子”也就替代了別家的“姨太太”。 “三夫人娘家的姨娘子”是個好拿捏的,自然也就讓孟家人越發得寸進尺,孟老太爺甚至想著能讓柳朝妤去拜訪堯州上下官吏之時帶著孟叔恒。 “一個姑娘家孤身在外,就算有官身,到底也不方便,不如你姐夫替你出面處置?!?/br> 孟家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拉著柳朝妤的手,仿佛自己是真心為這個親家的小輩著想。 “老夫人說的對。說起此事,我如今剛從繁京出來,如何與地方官吏往來,實在毫無頭緒,可否讓我借了貴府寶地設宴?” 孟家自然樂意的很。 在他們看來,他們借了地方,也就借出了孟家的人脈和臉面,這是實實在在幫著柳朝妤鋪路的。 那等著孟叔恒到了繁京,柳家自然也得給出相應的回報才對。 幾日后,孟家賓客盈門。 這一場酒宴上,易陽縣令不過敬陪末座,府學主事笑面迎著,堯州司馬不敢上座,堯州司馬雖然沒來,卻派了自己的親弟弟來送禮上門,將要開席的時候,連江南道巡察使都送了禮來。 說實話,四年前孟家大老爺升任金州司馬,都沒有這般排場。 看著一輛接一輛的馬車,孟家上下都漲了見識。 有鹽商從江州匆匆趕來,穿著綢襖的大商人卸了車就走,只為了給柳朝妤送來一箱金玉,說是供她“賞玩”。 堯州產茶,茶商們更是風聞而至,說是要送一些“茶葉”供柳大人品鑒,那些茶葉無不金光閃閃晃人眼。 這些東西,柳朝妤來者不拒,盡數收下。 前后數幾十年,這大概是孟家最風光的一天,可孟家上下全都坐立難安。 不管是已經致仕的孟老太爺,還是剛剛中了省試,志得意滿打算去繁京考進士的孟叔恒,他們臉上的笑都越來越僵硬。 尤其是孟叔恒,當柳朝妤第十次向別人介紹他是“我jiejie的夫婿,平時很是賢淑”之時,他已經快要笑不出來了。 旁人看他的目光,如刺一般在他身上扎了過去。 柳朝妤并未冷待他,甚至態度很是熱絡,可這種熱絡被一種令他不適的東西牢牢包裹住,讓他喘不上氣來。 不該是這樣的,柳朝妤難道不是應該將一應事務都交給他這個姐夫,她只要安靜坐著吃喝,在別人問話時候答幾句就好? 怎么反倒是她凡事在前? 孟家人不舒服,來的客人們也不舒服。 從先帝開始允許女官重新入朝,到了當今女帝登位,女官們漸漸又在朝堂中有了一席之地,可堯州一地十幾年來卻沒有一個女官。 為什么?對外說是“風俗”,實際上,是這堯州上下的“默契”。 朝廷里不是沒有派來女子為官,縣尉也好,縣令也好,學官也罷,她們在堯州根本待不上三個月。 柳朝妤比那些女子多了個陛下近臣的姨母,身份又是通政司風聞使,這事就不同了。 她的每一分張揚和得意,都是扇在堯州上下官員臉上的耳光。 還是不能躲避的耳光。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唾面自干的氣魄。 雖然明知柳朝妤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在酒宴之上,還是隱隱有了一股暗潮洶涌。 出身顯赫又如何,仗勢欺人,讓他們堯州上下來逢迎她這么一個女子,她就不怕折了自己的福氣? 內堂里,柳朝姝的手緊緊地 拉著自己的女兒。 老夫人派人傳了好幾次話來,不讓女眷往前面去,之前還說要讓她把月容送到后面安壽堂去。 今日并未邀請那些官員的女眷。 柳朝姝不想自己的女兒去安壽堂。 她只想帶著自己的女兒安安靜靜地待在這里。 “大娘子,大人說,讓您帶著容姑娘去前面?!?/br> 來傳話的人是柳朝妤身邊的親信,柳朝姝看著她,卻拿不定主意。 柳朝妤為她撐腰,她自然高興,但張揚到了張狂的地步,她害怕。 在孟家要待一輩子的人是她。 馬上,孟叔恒就要啟程去繁京,若是得中……她還是想去隨行赴任的,此事自然得孟家松口才行。 還有容兒,她確實是要去廬陵書院了,可萬一沒有中舉,也是得嫁人的。 孟家,是她的下半輩子,是容兒的依仗,她若是此時聽了柳朝妤的話,會不會又惹下麻煩? 她自是不怕麻煩的,可容兒呢? “我畢竟是個內宅……” 柳朝姝剛剛說了幾個字,又停了下來。 她的meimei做這些,說到底,是因為她這個當jiejie的不行。 meimei在前面幫她,她在后面做出這等姿態,又有什么臉面自稱是柳家的女兒。 “阿娘?”孟月容看著自己的母親,“我手疼?!?/br> 柳朝姝連忙松開了自己越攥越緊的手。 “容兒……你想去前面嗎?” 孟月容搖頭,她害怕。 “娘,你怎么了?” 柳朝姝深吸了一口氣,罷了,容兒姓孟,她姓柳。 “尋件見客的衣裳來?!?/br> 她剛吩咐完了,就見琴嬤嬤匆匆忙忙進來了。 “夫人,剛剛大人派人去了疏桐居,把大姑娘帶到前面去了?!?/br> 柳朝妤的親信看著跟她走到正堂后的小娘子,說是十歲,其實看著也就八歲上下,身子纖弱,雖然長相極好,卻是有耳慢語遲的小毛病。 要不是大娘子一直拿不定主意,她也不會擅作主張,把這個小姑娘領來這里。 “小娘子,你知道帶你來這兒是干什么的?” 小姑娘看著她,雙眸黑亮,像個聽不懂話的假人。 片刻后,小姑娘歪了歪頭,輕聲說: “讓大人們知道,夫人的臉面?!?/br> 人來人往觥籌交錯之聲那么近,此地還是安靜的。 安靜到小姑娘說出的每個字似乎都落在了地上,發出了脆響。 柳朝妤的親信愣了下,笑了。 “小娘子真聰明?!?/br> 穿著藕色襦裙的女孩兒出現酒宴上的時候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有孟叔恒和孟家老太爺一眼就看見了自家的那個庶女竟然膽大包天地出現在了這等地方。 柳朝妤坐姿豪放,手舉大盞,仿佛正和人說得高興,看見了孟月池,她臉上的神色一 凝。 “小月池,你來這兒干什么?” 她這么一句,旁人都看向了門邊。 扶著門站著的小姑娘提著裙角,快步走到她的面前。 “大人,母親身子不適,我讀書之時遇到了不懂之處……” 她一臉懵懂,大概知道自己來的不是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卻不見怯懦。 柳朝妤身側一直是眾人的目光匯聚之地,見她和一個小女孩兒說話,其他人都漸漸安靜下來。 堂中,柳朝妤和這小姑娘的對話也就能被其他人聽見了。 “你讀什么書不懂呀?” 孟月池看著面前的女子。 這是她第一次和這位當官的女子站得這么近說話。 她看見了一雙很亮的眼睛,也許被酒氣添了些許氤氳,卻依然是明亮的,比母親的眼睛要亮得多。 “《婦行鞭影冊》第四卷,第九章 ,說‘勢,人相倚而成,當聚眾力而改之,不可單以一人之行而逆之?!@一句,我不太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