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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秧子夫君是當朝首輔 第30節

    幾人在內間坐下。

    容衍淺淺問了店內的情況,又盤了賬,給店里的知識分子們算了獎金,這才道:“還有些今日不當值的學生,讓他們這幾日找邱夫子去領罷?!?/br>
    他這店實行的是兼職制,只要會識字寫字便可來店內工作,按勞分配。

    若只會些簡單的字便代寫家書之類,若學問深些便可代寫訴狀或文書,價錢自然要貴一些,不過好在不是日日當值,甚至一些不緊要的還可以拿回家寫,一些正在念書的學子便巴不得來他這打工填補家用……漸漸地這鋪子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忙碌半載也該放假了,明日留兩人當值,把剩下的單子完成便回家過年去吧?!泵ν暌磺?,容衍站起身道。

    才得了一筆意料之外的獎金,學子們別提多激動了,一疊聲道“好”,興高采烈去收拾東西了。

    等人走后,容衍把賬本給寧長風瞧,唇角的笑怎么也藏不?。骸斑€是你的主意好,說什么學有所用,學有所得,能在這里代寫這些讀書人都感覺可驕傲了?!?/br>
    寧長風放景泰藍自己去玩,拿著賬本略略翻了幾下,上面的流水高得令他咋舌,聞言反駁道:“我也沒想到你眼睛毒,思路也毒,傭金制都給你整明白了,你怎么不上天呢,容老爺?”

    “哎可饒了我吧!”容衍用賬本遮住臉,聲線清越含笑:“我賺多少不都在你身上把著,我就是有心也無力啊?!?/br>
    寧長風“哼”了一聲。

    “有心?人家小姑娘不慕財不慕利,就仰慕你那袂袂風姿,哭著喊著要嫁你為妾呢?!?/br>
    容衍把賬本一掀,露出半張臉來,湊近了看他。

    “醋了?”

    寧長風繃著臉,答得理直氣壯:“嗯?!?/br>
    卻見容衍禁不住笑出聲來,起初還只是小聲笑,到后來越來越忍不住,扶著他肩膀笑得前仰后合。

    寧長風:“……”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容衍,決定離他遠點。

    要不說男人是這世上最善變的動物呢。才認識容衍時,這人不會笑還偏要笑,討好地、小心翼翼地,笑得他心里發堵。

    現在倒是心口如一了,就是時不時愛捉弄他,尤其在床上,非要磨得他受不了才作罷。

    寧長風按了按額頭,心想,以前怎么沒覺得他體力那么好呢?

    “好了,不逗你了?!比菅茏Я怂渥?,偏又不好好拽,晃來晃去和蕩秋千似的:“真生氣了?”

    寧長風扯了一下,沒扯開:“本來不生氣的,現在有點?!?/br>
    容衍斂了笑容,正色道:“鎮上這些人多嘴多舌,你只聽了前半句,可留意過他們后面說什么?”

    寧長風自然是聽過的,否則就不是今日光景了。

    只聽容衍學了那媒婆聲調,道:“唉,那容衍雖說長得好,卻是個不舉的。我道他怎么甘愿守著個哥兒過呢,不成不成,那閨女嫁過去可不是霍霍人嘛!”

    說著又換了個聲調,這次是個老年男子的:“我看他不是有個兒子嗎,怎么不舉了?”

    媒婆又道:“什么兒子啊,侄兒子!可不就是因為這個被家里趕出來的,那日李員外也想把閨女嫁給他,他喝醉了酒當著眾人面說的,半點都不摻假!”

    接著是另一人的聲音,驚詫感拉滿:“當真!”

    他原本的聲線清越,泠泠動聽,像松風像清泉,學起人說話來卻是惟妙惟肖,三教九流十二行,完全叫人聯系不到本尊頭上。

    寧長風忍不住提了提嘴角。

    他一笑,容衍就知道這一關過去了。

    “你當真喝醉了酒同滿桌子的人說你不舉?”寧長風一時有些佩服他的酒量,那都不能叫一杯倒,得叫沾杯即醉!

    聞言容衍卡了殼,幾息后才道:“我舉不舉你不知道么?”

    寧長風:“……我說的是醉酒?!?/br>
    外間傳來一陣喧鬧,兩人也不斗嘴了,齊齊走出去看。

    街上不知何時起了風,卷得紙錢滿地亂飛,四名孀夫抬著一副薄棺經過,前面帶路的是官府的人,后面跟著兩名家屬,女人邊走邊哭猶如鬼嚎,哭那未出生的孫兒,哭自己苦命的一生,男子則形容呆滯地跟在后面。

    學子們擠在廊下議論紛紛。

    “那不是谷興村的寧榮一家嗎,這躺在棺里的是誰呀?”

    “還能有誰?鎮上酒肆老板家的小寡婦,偷漢子被沉河逃出來的那位,玉春!”

    “可憐啊,難產,趕不上過年就去投胎了,一尸兩命?!?/br>
    “話可不是這么說,這寡婦偷人在先,寧榮教唆父母偷盜財物在后,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若因此同情他們,豈不是是非顛倒?”

    ……

    眾人又七嘴八舌起來,他們中許多都是寧榮的同窗,見他如此不免有些唏噓。

    誰知一轉眼就見寧長風和容衍也并肩在檐下看著那從眼前經過的棺材,這才后知后覺想到寧長風正是那被一家人偷盜了財物的“寧家人”,不由得息了聲,面面相覷。

    等送棺的隊伍徹底看不見了,寧長風才松開捂住景泰藍耳朵的手,轉而牽起他,轉頭對容衍道:“走吧,該回去過年了?!?/br>
    雪粒子從天上落下,容衍撐開傘:“好,回家過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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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衍:我沾杯即醉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32章

    送棺的隊伍一路送進谷興村,停在堂屋前才離去。

    女人的哭聲傳出老遠,很快全村人都知道寧大谷家的媳婦生孩子難產死了。

    “老婆子,拿上二錢銀子,咱們去看看?!甭牭竭@個消息,寧發林把煙斗收起,準備換鞋。

    玉嬸手里拎著剛從地里砍來的大白菜,聞言翻了個白眼:“不去,飯還沒做呢?!?/br>
    自從這一家子偷盜財物被官府判決后,村里許多人都対他們避之如蛇蝎,畢竟誰敢和一家子小偷走得近,說不定哪天就偷到自己頭上來了。

    而玉嬸対他們的不忿更上一層。

    無他,就因為可憐寧長風這孩子,看不慣那一家子的做派。

    她說完這句話就抱著白菜往灶房去了,絲毫不給面子。

    寧發林只得自己拿了銀錢往寧大谷家里趕去。

    他作為一村里正,總不好做得太出格。

    到那一看,破土屋里除了他竟無人到訪,更別提有人安慰了。趙小芝撲倒在棺槨前,哭嚎聲凄厲刺耳,與其說她在哭短命的寡婦和未出世的孫兒,不如說在哭自己苦命的一生。

    作為丈夫的寧榮更是不知所蹤。

    家里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都沒有,難怪棺槨送回來這么久,連喪事都沒開始cao辦。

    寧發林想了想,從兜里又添了一錢銀子,扶起趙小芝勸道:“人死不能復生,節哀?!?/br>
    趙小芝擤了擤鼻涕,攥著那三錢銀子哭訴道:“里正,我苦命??!掏空心思苦了大半輩子,眼看著兒子要考上秀才老爺了,卻被那個狗娘生的賤種攪和得取消考試資格,娶了這喪門星的寡婦,原指著她肚里的孩子尚有個盼頭,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的命怎么就這么苦??!”

    她說著又哭嚎起來,窗外西風瑟瑟,和著哭聲難免讓人生出幾分悲涼。

    寧發林不好發表意見,便假托家中有事,匆匆離開了這里。

    趙小芝的哭聲一直延續到深夜,期間也有幾家看不下去的村人來吊唁,怎知那屋前火盆紙錢香蠟一應俱無,只有一具孤零零的棺槨,家里也沒個男人把持,趙小芝更是見一個人便訴一回苦,罵一回寧長風,弄得村人里外不好做人,留下一百銅板便匆匆走了。

    陰云遮住了月亮,快到子時,趙小芝哭得累了,便扶坐在地休息,她手撐著家里唯一的長凳,神情麻木,嘴里還在一個勁兒地咒罵。

    寧榮便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

    他一身酒氣熏天,進門便踢翻了矮凳,驚得趙小芝一個哆嗦,看向他的眼神又嫌惡又畏懼。

    自從被取消考試資格后,寧榮便一蹶不振,甚至不知從哪染上了酗酒的惡習,回到家不是撒酒瘋就是対玉春非打即罵,就連趙小芝這個親娘都挨過他的拳頭,怎能不怕。

    “呵,什么大家閨秀,什么苦命佳人,還不是個給根桿就往外爬的婊.子!”寧榮拎著酒壺灌了口酒,対那沉默的棺槨猛踢幾腳。

    “我他媽就是信了你的鬼話!蘇玉春,來啊,你不是愛和我飲酒作樂么?來喝!喝個夠!”寧榮推開棺蓋,將手里的酒盡數往棺材里倒去,神情竟似癲狂。

    見他做出此舉,趙小芝顧不得害怕,連忙上去抱住她往后拖:“兒啊,使不得,這使不得??!人死為大,當心沖撞了煞氣!”

    寧榮反手甩開她,眼中血絲彌漫:“煞氣?有種沖我來??!我還有什么好怕的!”

    他扶坐在地,頭慢慢抵在棺緣上,聲音凄愴,帶著哭腔逸出:“寒窗苦讀十二載,一朝散盡田舍郎,憑什么……”

    憑什么他寧長風一個低賤的哥兒就能覓得良配,過得風生水起,而他卻被革去童生資格,永不得進仕?

    憑什么寧長風就能獲得所有人的喜歡,而他走到哪都要忍受別人的白眼和譏諷?

    明明他才是那個天之驕子!

    不過是拿了他一些糧食和藥材,寧家養了他這么多年,為什么不能原諒他?

    他的一生就這么被毀了。

    寧榮又哭又笑,在棺前撒酒瘋,拉都拉不住。

    趙小芝累了,靠著桌腿坐在地上,神情呆滯地看著寧榮的醉態。

    這時,隔間突然傳來“咚”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神思恍恍的兩人都沒注意,直到一個佝僂的身影從屋內爬出來,暴露在燈火下。

    一股腐臭味瞬間充滿了整個靈堂。

    寧大谷的雙腿已嚴重腐爛,腰部以下隱約可見蛆蟲在腐爛的rou里拱動,他瘦得脫相,嶙峋的骨頭上僅僅掛著一層蒼老松弛的人皮,眼眶內凹,臉上泛著一層死人才有的青灰色。

    自從中風后,寧家雪上加霜,寧榮酗酒成疾,玉春成日里找趙小芝的麻煩,好好的一家子人被攪和得烏煙瘴氣,分崩離析,而他這個累贅更是無人問津,一日里送得一碗冷飯已算不錯,更不必說擦身凈身,久而久之便生了褥瘡,嚴重的地方更是腐爛生蛆,他只能像堆爛rou一般躺在床上等死。

    寧大谷以肘撐地,緩慢而艱難地朝門口爬去。

    “你去哪?”趙小芝跑過來,擋在他面前問道。

    寧大谷卻不理會,繞過她繼續往門檻的方向爬,嘴里嘟囔著:“報應,都是報應,她找我們來了,我們會不得好死……”

    趙小芝像被嚇到似的,猛地抬頭,那一瞬間的表情竟然比寧大谷還可怕:“誰?”

    寧大谷緩緩抬頭,燭火映出他不人不鬼的模樣,只聽他慢慢說道:“二十五年前,我們路過葭野,在死人堆里發現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

    “啊——別說了!”趙小芝尖叫著打斷了他的話,她捂著耳朵連連后退,猝不及防絆倒在門檻上,饒是如此她仍然手腳并用朝外爬去,似乎這樣就能躲開當年的事實。

    寧大谷卻沒有停止,反而臉上露出快意的表情,更襯得他形容可怖,宛如厲鬼:“聽到了嗎,她在哭……我們搶走了她的孩子,所以她來報仇了?!?/br>
    他一邊往外爬一邊自言自語,腿上的蛆蟲隨著他的動作掉落一地:“我們該死,我認罪,我伏法,我受夠了,讓我解脫吧——”

    他語氣越來越興奮,甚至突出的眼珠都開始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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