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維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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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晴朗。 繁華的商業街上,明亮的玻璃展柜和雨棚下的商鋪林立,有些店家提前擺放上年慶商品。紅白小旗在頭頂上隨風簌簌作響,地下人影流動,各店顧客接踵而至,浮生熱鬧。 藤原信巖從料亭出來,驅車至百貨大廈。 一樓出來時,發現車旁站著千西,在逗她牽著的小犬,小犬條順盤靚,她也十足的鬼小姐打扮。 見了他來,她笑靨如花,揚起手打招呼,“藤原君!” 藤原信巖臉上也帶著笑,走過去:“又見面了,真是很巧?!?/br> “巧也不巧,”她古靈精怪的說:“我看到了你的車,就待在這里,看能不能碰上?!?/br> “宮澤小姐等了很久?”他問。 “叫我宮澤就好?!彼?,“也沒多久。不全是等你,我買了很多東西,貨物員還在店里打包,待會兒送下來?!?/br> 藤原信巖頷首,“嗯”。 千西打量,見他手里淺黃色的手提袋,“你是來買煙的啊,這個牌子我爸爸也抽哎,味道是很好嗎?” 小犬扒拉了巴拉她小腿上的白色褲襪。圍著她轉了半圈,嚶嚶不滿。 藤原信巖也注意到了這只小家伙,笑笑:“它大概不耐煩了?!?/br> “它的確是閑不住,我給你介紹 ?!?/br> 她愉快地牽了牽狗繩,“這是奧利維亞,我們家的小小姐,八歲的蝴蝶犬,是上海租界里的法國大使送給我們領養的?!?/br> “奧利維亞?”他看著小犬,咬了一遍名字。 小家伙乖乖坐好,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珠也看著藤原信巖。 “奧利維亞最近有點消化不良,醫生讓我多帶它出來走走?!?/br> 他瞧了瞧這只姿態漂亮的小家伙:“我見到的蝴蝶犬多是灰棕色,或者黑白的,白棕色斑的倒是少見?!?/br> 千西摸了摸奧利維亞小巧的頭:“是啊。奧利維亞的mama也是棕色斑的?!彼噶酥柑僭艓r,對奧利維亞說:“奧利維亞,打招呼?!?/br> 口令一發,奧利維亞小小的身子果真抬起兩條前腿直立,哞足了勁兒,汪汪叫了兩聲,藤原信巖被逗笑了,不吝贊賞道:“它被你教的很聽話?!?/br> “我媽的功勞,我們家還有兩只貓,是奧利維亞的玩伴,它們都會聽人話。藤原兄家應該也有狗?” “又猜對了?!被疑叽蟮能囃T诠不▔吷?,“我家有兩條狼狗,都是退役的軍犬?!彼蜷_窗門把煙丟進去,有輛貨車經過,覺得太窄推推擠擠的,在后頭按起喇叭。 她才來得及看了那貨車一眼,已經被他關好門扶著背,輕輕帶到花壇中央的小路上。 “你等我,是有事商量?” 千西:“雅美的婚期定下來了?” “定下來了?!彼乃阆氯兆?,“十九天后?!?/br> “是嗎?我和mama商量過,可以讓新宿大酒店幫她設宴?!?/br> “雅美她喜歡西式婚禮,外婆的教堂也能給她騰出來主持一場?;榧單铱梢詭退x?!?/br> “她是這樣想?” “是啊。嗯,我聯系不上田中。雅美也不怎么好聯系,所以不知道田中是怎么個想法呢?”她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誠懇地望著他。 有人在商場門口喊宮澤小姐。 兩人抬眼。 是兩個大廈百貨的服務生和她家的安東司機,三人手里無不拎著禮盒和五顏六色的紙袋。 他跟她一同過去,幫安東司機把后備箱打開,讓服務生先把一大網兜的布娃娃們放到后備箱。 自己看來也忍不住好笑,搖搖頭:“怎么買這么多的泰迪熊?” “是慰問小朋友們?!彼呏笓]說,“我們家的葡萄酒莊里,住著六七戶職工,還有一些蔬菜莊園里的佃戶。上次去玩兒,有好多小孩,他們管我討禮物,我就買了泰迪熊還有童話——” 她話沒說完,手從服務員手里搶過來兩個紙盒,“——我的水晶球和琉璃相框,這個不能放后備箱?!睂氊愃频拇г趹牙?,鉆進車后座,又是一頓倒騰。 藤原信巖在邊上等她。 收拾妥當,安東司機問她要不要走。 她看著旁邊的藤原信巖:“你今天沒穿軍裝,不忙吧?要不要一起吃中飯?我們不是沒聊完嗎,還有些事情要商量?!?/br> 這話是對藤原信巖說,也是對安東司機說,于是安東點頭,先上車等她。 風刮起她臉頰上的碎發。 她的臉因為暴露在陽光下,眼睛瞇著,臉頰也被曬得紅彤彤的,隨手把碎發勾到耳后。 藤原信巖不動聲色地移動了一步,用身體幫她擋住刺目的光線,她緊皺不已的眉頭舒展開來。 他嘴角微彎,柔聲道:“要不然下次吧,好嗎?我昨日就答應過母親,今日回家會客?!?/br> “哦?!彼行╋@而易見的失落,“有客人哪?!?/br> 瞧他在看表,以為他趕時間:“那你快些回家,我們下次再聊也可以?!闭f完擺擺手,“再見吧?!?/br> 纖小的身影坐進車內,就要關上門。 臨了被一只手攔住。 安東司機都要轉鑰匙了,奇怪地往后瞥。 還是藤原信巖。 他彎腰詢問也懵懵的千西:“怎么不等我說完?時間還早,不能一塊吃午飯,在下請二位喝杯咖啡如何?不會耽誤太多時間?!?/br> 沒經過家里引薦的男人,來找她約會,在當下是十分不合規矩的,因此他也叫上了安東司機。 ...... 奧利維亞走起來啪嗒啪嗒,緊緊跟在她腳邊,安東司機扔下車,也陪著小姐走馬路。 咖啡店隨處可見,最近的一家百八十步就到。 “宮澤小姐今日上午都在采買?” “我上午在上課。彩杉生日快到了,她打算到時請學校里的朋友集體去泡溫泉,明天還要做火車去新宿御苑看紅葉。我也在學校,一上午都在跑前跑后幫著喊人、遞請帖,嘴皮子都要磨破了?!?/br> “藤原君呢?”她也問,“你今天看起來格外清爽呢,上午也去休閑玩耍了?” “你猜中了?!彼笭?。 “哦?”千西偷笑。 “上午我跑去見了一個新朋友,剛聊完天跟他拜別,被你抓住了?!?/br> “那你是又要回郊外的軍部去了?” “嗯??峙逻€要在外消磨一會兒,下午三點有個軍人會館的活動需要出席,我傍晚才回去?!?/br> “要照顧朋友,又要管部隊,還要應酬,看來你怪忙得?!?/br> “小姐你,不是在諷刺我?” “當然不!” “怪我國外待久了,有時候說話,的確容易讓本地人產生歧義?!彼?,“誠心夸你日子充實呢,你記住,我只諷刺壞人?!?/br> 安東司機聽著,臉上全是慈祥,一起去前邊的那家咖啡館。 千西的朋友,同性、異性的,舊相識的,新結交的一大堆,路上碰到了相聊甚歡不舍得分別,甚至要去喝酒吃飯,那都是常有的事。 咖啡到了,安東司機主動坐到隔桌,“小姐先生你們聊,我喝完了就自己回車上等你?!币粋€略駝的后背留給他們。 他們司機保姆,在有錢人家里多少年了,早養成一股子眼力見兒,主子談事情都會回避。 話題斷了又被接起來,“田中會想要西式婚禮嗎?我怕他難為情不愿意。你跟他講,花費都不是問題,我可以幫忙。就讓雅美風風火火、風風光光的出嫁吧,我不想她在婚禮上還受委屈,好嗎?好嗎?好的?”她眼角圓圓的,帶著乖巧的懇求。 藤原信巖微笑著看了她一會兒,又看了看蹲在她腳邊的奧利維亞,一大一小,都眼巴巴地瞧著他。 朗聲笑道:“我會盡力的,我想田中也不會要她受委屈。你和渡邊小姐的想法,我都會悉數轉達?!?/br> 他在德國生活過,盡管抽煙,牙齒也刷的整齊又潔白。 千西悠哉喝著咖啡,“她胖瘦和我相差不多,可以照著我尺寸量,定一件婚紗,再定做正式婚服。彩杉眼光好,她說她要幫著挑款式,雖然有點太倉促了?!?/br> 他聽她在這喋喋不休:“你要有心理準備?!?/br> 千西從咖啡和巧克力中抬起頭,“嗯?” “不知道她和你說沒說過,她結完婚,會先去田中老家待,和公婆住上兩年?!?/br> “兩年!” 意識到自己嗓門大了些,她壓低聲線,“這妮子只說她會去鄉下照顧老人家一段時間,沒說一待就是兩年啊...我連她在東京的住處都收拾好了?!?/br> “嗯,可以當婚房?!彼麖纳迫缌?,避重就輕。 “你別打岔?!彼豢戏胚^他,“我想著她能留在東京生活,才收拾的房子,不是婚房?!?/br> 藤原信巖:“渡邊小姐出嫁給田中,按那邊規矩,是至少要侍奉公婆兩年?!?/br> “什么破規矩?!彼环?。 他無奈,“規矩就是規矩,又不是你我能左右的?!?/br> “那她還能回東京都嗎?” “我無法預測未來,自然不能跟你擔保?!?/br> 他目光炯炯,看著她的臉。 “你也知道,她嬌生慣養長大的,怎么能當個村姑洗衣做飯?要是田中不是軍人,雅美才不要這樣活守寡?!彼f。 后面她就一直反復念這幾句。 七八分鐘,兩人就出了咖啡廳,姑娘臉上難掩幽怨,牽著奧利維亞生悶氣。 不能當面質問田中,就只能瞪著他,弄得他也頗有些無奈和尷尬。 奧利維亞忽然發動遁走,她被扯著往前去。 原來是循著了麥芽糖的甜香味兒,帶她停在一個吹糖人兒的攤子前。 藤原信巖跟上前去。 “吹糖人不是華人街才有嗎?”她好奇嘀咕,又教訓嘴饞的奧利維亞,“消化不良不能吃?!?/br> 奧利維亞正焦急地流口水,前爪又來刨她的腿,眼看一層白色褲襪沾滿了爪印,還要被抓破,要鬧國際笑話了,她打掉奧利維亞的前腿,“不能吃就是不能吃!別撓我了?!?/br> 店主是日本京都人,說是跟中國北平老師傅學的,擺個攤,自娛自樂的糖果藝術。 她好久沒玩兒過,新鮮勁兒十足,把奧利維亞抱在懷里給他瞧瞧,歡快道:“那你能吹個它嗎?耳朵要像蝴蝶翅膀?!彼仡^對藤原信巖笑,“給老板一分鐘,他吹好了我們就快快回去?!?/br> 藤原信巖頷首。 她脾氣來去飛快,轉瞬就不見郁色。用她自己跟他形容過的,是吵架這種事不能當真,否則太可怕。 “來,小姐你對準這個管子,使勁兒?!?/br> 千西吹了一口。 “不夠?!?/br> 她又彎下腰吹了一口,臉上的腮幫子比河豚還像河豚。手掌大的奧利維亞被竹簽串著,很快遞到了千西手里。 她低頭去開手袋,找零錢,藤原信巖已經比她先一步付賬,男人的錢夾就放在口袋,一掏就到。 一切都愉快進行。 他收起錢夾,正要和她打道回府去,一樁意外便猝不及防地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