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135節
喝過一盞茶功夫,席太醫照例過來請平安脈。 許太后便趁這檔口,將李嫵單獨叫了出去。 正值晌午,初春暖陽融融,庭院里的花木也都萌發嫩綠色新芽,墻角兩株梅花開得正盛,幽香馥郁。 “那些花木便是他在永樂宮挖了一宿,移栽過來的?”許太后看著那些精心打理的奇珍異草,漫不經心問了句。 挖了一宿? 李嫵眼波輕動,恍惚想起他送花那日,眼下好似的確泛著烏青。她那時只當他是來回奔波,休息不足所致。不曾想頭天夜里,他竟然還在永樂宮里忙活了一通。 心上好似下了一場雨,細細密密,潮濕酸澀。 “嗯,這些花都是他種的?!崩顙齿p聲道。 許太后聞言,若有所思看她一眼。 女人最是懂女人,她瞧李嫵這神情與語氣,心頭也有了些底。又寒暄兩句,便直明來意:“皇帝已在靜園耽誤了不少時日,丞相和諸位大臣往我慈寧宮遞了好些折子,我真是要招架不住了?!?/br> 李嫵明白許太后的為難之處,頷首道:“我這兩日也一直勸他回宮休養,可他這人……” 她欲語還休,許太后自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挑眉哼道:“他那點心思,打量著誰不知道?” 說到這,她看向李嫵:“阿嫵應當也知道吧?” 李嫵愣了愣,對上許太后那雙溫和慈愛的目光,也知她是在管自己要個態度,沉吟片刻,點了下頭:“知道?!?/br> 許太后笑了笑,又問:“那你是如何想的?” 這話倒是問住了李嫵。 她雖決意放下過往恩怨,與裴青玄重新開始,但接下來該如何與他相處,腦中仍是一團亂麻。 “我現在的身份是李嫵……”她喃喃道。 而且因著她隨仙師上終南山修煉的說法,外界還傳言她已看破紅塵,日后只與青燈古佛為伴,機緣一到,便會羽化升仙。 許太后也知此次意外來得突然,一時叫她拿出決定未免強人所難,于是以退為進,溫聲道:“阿嫵莫要為之煩心,感情的事,本就急不得。當初皇帝就是太急,才叫你們倆生出那些波折?!?/br> “這不是太上皇的忌日快到了,哀家準備下懿旨,召你入宮抄佛經,你可愿回宮住一段時日?” 許太后嗓音放得十分柔和:“你也知皇帝那個人,執拗得很,便是今日將他勸回宮了,幾日見不到你,他怕是又要起早貪黑,巴巴地尋過來。他身體若是好的,哀家也隨他折騰,如今他傷勢才將愈合,萬一奔波途中再次撕裂,又要添些麻煩……” “阿嫵,你說呢?” 面對許太后有商有量的溫聲細語,李嫵忖度一番,終是無法拒絕:“那就依太后的安排,回宮住些時日?!?/br> “好好好?!痹S太后笑逐顏開:“我就知道阿嫵最是通情達理,不像那孽障,從來聽不進去道理,氣都能叫人氣死?!?/br> 李嫵干巴巴笑了兩下,并未接這話。 得知李嫵愿意回宮住,裴青玄和裴璉父子倆皆歡喜不已。 當日用過午飯,一直處于虛弱難受的裴青玄忽然就不難受不虛弱,狀態良好地能夠坐馬車回長安了。 馬車之內,李嫵見他眼角眉梢春風得意,不禁諷道:“傷口不疼了,頭也不暈了?” 男人高大身軀慵懶靠坐在車邊,鳳眸輕瞇:“良藥在側,自是百病全消,神清氣爽?!?/br> 李嫵剛想問什么良藥,話到嘴邊就明白他的意思,耳根一熱,心里罵他孟浪。 她不接他這話茬,一旁的裴璉卻是一臉懵懂,好奇發問:“父皇,你尋到什么良藥了,這么厲害?!?/br> “你阿娘就是父皇的良藥?!迸崆嘈忌逸p挑:“有她在,父皇便順遂無憂。離了她,父皇便活不成了?!?/br> 裴璉似懂非懂“啊”了聲,還想再問,兩耳就被一雙柔荑牢牢捂住。 “還要不要臉?!崩顙逞┌啄橗嬐钢募t,沒好氣瞪著面前的男人:“再與孩子胡說,我就帶他換輛馬車?!?/br> “你我本就性命相連,你若有個損傷,朕自是不得好活?!?/br> 反正他一向沒理也能說成有理,李嫵板起清婉面龐,明令禁止:“日后不許再在孩子面前說rou麻話?!?/br> “那是朕的心里話?!?/br> “……那就憋在心里!” “……” 見她雙頰染紅氣咻咻的模樣,裴青玄也不再逗她,若惹急眼了,得不償失。 李嫵這才松開裴璉的耳朵。 看了一段唇語的小家伙滿臉迷惑,一會兒看看自家父皇,一會兒又看看自家阿娘,他們這是又吵架了么? 唉,笨蛋父皇,怎么還不知道女孩子是要哄著的! 小皇子為自家父皇追回阿娘的可能性憂心不已,而一路緩慢行駛的馬車,總算在傍晚時分到達朱雀門。 從車簾縫隙往外看,金燦燦的晚霞籠罩著巍峨高大的重檐殿宇,氣勢恢宏,壯麗雄闊。 時隔大半年,還是回來了。 李嫵心下感嘆,看著左右熟悉的景色,驀得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當日夜里,在紫宸宮用了一頓團圓飯,李嫵便帶著裴璉,隨許太后一同回慈寧宮住。 裴青玄有意挽留,李嫵拒絕得有理有據:“我是奉太后之命入宮抄佛經,住在紫宸宮像什么話?還請陛下莊重些?!?/br> 說罷便牽著裴璉,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可不想叫他太得意,在靜園那一陣他就得寸進尺占了不少便宜,若就這般留宿在了紫宸宮,他那尾巴還不得翹上天。 這一夜,裴璉在自家阿娘身旁睡了個香甜安穩覺。 紫宸宮內,皇帝躺在寬敞舒適的龍床之上,翻來覆去,只覺身下這床哪哪都不如意,甚至都比不上靜園里那張硬邦邦的榻。 得趁著她在宮里這段時日,多籠絡一番才是。 翌日一早,劉進忠就出現在李嫵面前,訕訕地笑:“陛下一早起來就頭疼難忍,娘子快隨老奴去看看吧?!?/br> 李嫵:“……” 又來了。 第95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李嫵在宮里住了一個月。 這一月來,除了夜里在慈寧宮歇息,白日里裴青玄總能以各種理由將她“請”去紫宸宮,用膳、喂藥、換藥、擦背沐身,花樣百出地拉近關系,隔三差五又送她花木與禮物,叫李嫵想對他冷臉都冷不起來。 及至三月,春光融融,花繁柳茂,煙水明媚,裴青玄胸前的傷口也恢復大半,能照常上朝理政。 上巳節這日,他還帶著李嫵和裴璉出宮,前往曲江踏青。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1],曲江池畔,柳色清新,朝雨初霽,平坦草地上到處是游人搭起的氈帳,一個挨著一個,五彩繽紛,十分熱鬧。 “父皇,好高??!” 李嫵坐在氈帳里往外看,明凈春光里,一襲鴉青色錦袍的裴青玄正彎著腰,帶著裴璉放紙鳶。 那紙鳶還是前幾日他倆一起做的——他負責搭紙鳶骨架,她糊紙,最后再由他在風箏上作畫。論起詩畫文墨,李嫵比不上他的造詣,在一旁研墨,看他畫了副栩栩如生的嫦娥奔月圖。 現下那盛服仙姿的嫦娥仙子高高飛翔在湛藍天穹間,在一眾鳥雀風箏里格外醒目。 “父皇,咱們的風箏是最高的!” “把線拿穩,別用力扯,仔細斷了?!?/br> “嗯,孩兒知道?!?/br> 孩子清脆笑聲傳入耳中,李嫵目光輕晃,一時有些恍惚。 幼年時,裴青玄也是這般帶著她放紙鳶。 有一回她得了個特別喜歡的蝴蝶風箏,但她貪高好勝,總想將紙鳶放得更高,心一急,風箏線就扯斷了,眼睜睜看著那紙鳶像是斷了翅膀的蝶栽進了曲江。 她心里難過極了,又礙于面子,不好意思表露。 哪知第二天裴青玄便帶她去了東宮,神神秘秘說有仙人施魔法,走近一看,庭前那棵百年梧桐樹上掛滿了蝴蝶風箏。 她圍著那棵樹轉悠了好幾圈,難掩歡喜:“玄哥哥,你哪弄來這么多一模一樣的蝴蝶紙鳶!” “一家紙鳶鋪子里買的?!彼Φ脑频L輕:“你隨便放,壞了孤再去給你買?!?/br> 她那時真以為有這樣一家鋪子,還是后來發現他手上被竹片刮出的傷痕,才知那些紙鳶是他連夜趕制而來。 昨日兩位兄長也在場,唯有他一人看出她的小情緒。 那樣的體貼細致,叫她如何不心動呢。 “在想什么?” 五根修長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李嫵回過神,便見男人透著薄汗的英俊臉龐映入眼前,許是這春光太晃眼,照在他的臉上,眉宇愈發英氣。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李嫵心下失笑,定睛再看了他一遍,悠悠道:“時間過得可真快?!?/br> 裴青玄在她身旁坐下,自顧自倒了杯清茶:“大好春光,如何生出這般感慨?” “就忽然覺得,你也老了?!崩顙车?。 “咳?!蹦腥死浒卓☆亞艹龅t,神情復雜看了李嫵好一會兒,才遲疑道:“你嫌朕老了?” 三十二,應當還算壯年?很老么。 “我的意思是,與從前相比有些老了?!崩顙骋娝麨⒊龅牟杷?,遞了塊帕子過去:“不過人哪有不老的呢,花有重開時,人無再少年,我也比從前也老了許多?!?/br> “朕可從不覺得你老?!迸崆嘈Z氣認真,不知她為何忽的有這般感慨,難道是這些時日裝虛弱,叫她對他產生了誤會? 端起茶杯淺啜兩口,再次擱下茶杯,他側身湊到李嫵身旁,以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道:“其實朕的身體和從前并無二異,阿嫵若是不信,今夜便留在紫宸宮……” 李嫵怔了下,等反應過來,耳根發燙地推開他:“大白天的說這些,你是瘋了不成?!?/br> “……朕是怕你誤會?!?/br> “誤會什么?我誤會這個作甚?!崩顙澈喼备悴欢侨绾蜗氲竭@個,擰著柳眉上下打量了他好幾遍,嘴里低低咕噥道:“果然還是從前更討人喜歡些?!?/br> 裴青玄聞言,也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視線往氈帳外那道放紙鳶的小小身影掃過:“剛才出神,是想起從前放紙鳶的事?” 李嫵垂眸嗯了聲,又端起香醇的酪漿慢慢喝著,語氣淡然:“從前每年春日,你我也會來這放紙鳶?!?/br> 年復一年的美好,已成為春日的習慣,深深印在記憶里,再難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