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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美人嬌嫵在線閱讀 - 美人嬌嫵 第104節

美人嬌嫵 第104節

    小春花站在榻邊,無比認真地轉述著殷婆婆的每一句話:“蠱入腹中,通常半個時辰便會起效用。屆時子蠱在她體內吸食你的精血,這過程會極其痛苦,若她體內子蠱貪婪,或許還會要了你的命。還有便是,情蠱一旦種下,唯有死才能解開、從此以后,她的傷病苦痛,你都要與她一同分擔,她死,你也會死,無法逃避,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若想反悔,早在路上便反悔,何至今日?!?/br>
    裴青玄將李嫵扶起,竊藍色高枕墊于她腰后,而后接過那碗血紅湯藥。

    強烈的血腥味較之平素取血時更甚,他掃過床邊站著的一干人:“你們下去,朕喂她便是?!?/br>
    小春花牽著殷婆婆準備出去,見裴璉還一動不動站著,咦了聲:“小娃娃,你不走么?”

    她這一問,正努力降低存在感試圖蒙混賴下來的裴璉身子一僵,再看父皇投來的目光,只得悻悻轉過身,表情哀怨瞪了小春花一眼,氣呼呼地走出寢殿。

    小春花摸了摸鼻子,用南疆話嘟噥著:“小娃娃個子不大,脾氣倒是不小?!?/br>
    寢殿內再次安靜下來。

    秋香色幔帳挽起,光線略暗的帳內,裴青玄舀著湯藥送至李嫵淡玫瑰色的唇畔,另一只手捏著她的下頜,好叫她順利咽下。

    “阿嫵聽話,喝了這藥,明日便能活蹦亂跳?!?/br>
    一勺又一勺湯藥喂入她口中,恍惚好似回到幼時,她生了一場病,緊閉雙眼,抿著嘴,死活不肯喝藥。

    他恰好到太傅府,見李夫人拿她毫無辦法,自告奮勇:“師母,孤來喂她?!?/br>
    李夫人無法,將湯碗遞給他。他便坐在榻邊,邊拿勺喂她,邊輕哄著:“小阿嫵乖,喝了藥明日便能活蹦亂跳,孤帶你去騎馬?!?/br>
    她病懨懨睜開一只眼,偷瞄著他,討價還價:“就騎馬么?”

    他看穿她那點小心思,無比配合:“再去曲江池畔放風箏?”

    這下她心滿意足,睜開兩只眼,乖乖將湯藥咽下。

    記憶里那張帶著嬰兒肥的嬌俏小臉,漸漸與眼前這張蒼白清麗的臉龐重疊,裴青玄眸光輕晃,再看碗中,血紅湯藥已然見底。

    而她原本沒多少血色的唇瓣,因著湯藥浸潤泛起嬌麗顏色,許是心理作用,裴青玄覺著她的氣色都好了許多,好似下一刻就會睜開眼,恢復如初。

    將湯碗擱置一旁,又拿帕子替她拭唇,他握著她的手,靜坐在旁。

    既是等藥效發作,也趁著這或許是最后的機會,多看她幾眼。

    大抵人之將死,便愛回憶,從前的點點滴滴,在寂靜間紛至沓來,一幕幕浮現眼前。

    他自小博聞強記,五歲之后的事大都記得清楚,而五歲,便是他與她初見時的年歲。

    關于她的一切,從她出生伊始,都無比清晰地印刻在他腦中。

    不知不覺中,他將她當做他生命的一部分,融在血rou里、靈魂間,無法分割。

    今時今日,她與他以蠱相連,倒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法分割。

    只是不知他現下這狀況,還能熬多久。

    “先前朕在佛祖面前祝禱,愿折陽壽,換你長命,如今佛祖真的遂了朕的意,看來大慈恩寺的確靈驗。若朕能撐過此遭,定為寺廟里的菩薩重塑金身。若朕撐不過……”

    裴青玄低下頭,以額貼著李嫵的額,淡淡笑了:“阿嫵就去找主持,將先前你供的那盞長命燈的香油錢要回來,別叫他們占了便宜?!?/br>
    掌下之人靜悄悄,全無反應。

    裴青玄眸光黯了黯,也不再說話,只抬手將她攬在懷中,如擁珍寶。

    不知過了多久,心口隱約傳來一陣酥麻的噬咬感,好似有一些螞蟻爬上心臟,大口大口咀嚼著血rou。

    漸漸地,這份又癢又麻的痛意隨著時間推移而加重,從數十只螞蟻變成上萬只螞蟻,撕咬的痛感也從胸腔由外蔓延,潮水般一波一波涌向四肢百骸。

    那份痛疼叫人頭皮緊繃著,鉆心發麻,又不同于尋常的皮rou傷,這份疼感猶如從骨縫深處鉆出,陰惻惻往外滲透,忽冷忽熱,捉摸不定,更不知何時才會結束。

    裴青玄眉心緊擰,額上也沁出細細密密的冷汗,那張本就沒了血色的臉龐更是虛脫般,慘白猙獰。

    雙手雙腳也逐漸發麻,如同被萬丈寒冰寸寸凍住,他無力再擁住李嫵,只得在雙手還能活動時,穩妥將她放回榻間。

    不料才將放下,一股更加劇烈滂湃的痛意直擊心口,好似有把淬了毒的利刃直插胸口,開膛破肚——

    裴青玄痛得渾身顫抖,雙眼發黑,再難維持平衡,直直栽倒床邊。

    “轟隆”摔倒聲,伴隨著瓷碗被帶倒,“嘩啦”脆響在他身旁四分五裂。

    外頭的殷婆婆等人聽到這動靜,急忙沖了進去。

    “陛下,哎喲,陛下!”看到躺倒在地上的高大身軀,劉進忠急得跳腳,忙上前去扶:“陛下,您別嚇奴才!來人啊,快叫御醫!”

    “父皇,你怎么了?”裴璉也嚇得臉色煞白,伸手去扶裴青玄,大大的眼睛里盈滿晶瑩的淚:“父皇,您不要有事,您答應過孩兒會好好的,您不能騙我?!?/br>
    “他這是情蠱發作了?!毙〈夯ㄒ彩菨M臉憂色,卻并不慌亂,只嘆息著搖頭:“叫御醫也沒用,只能硬扛了?!?/br>
    “你們這些壞人!”裴璉紅著眼眶瞪著殷婆婆和小春花,小小的身子護在裴青玄身前:“你們拿毒花害我父皇!我要把你們抓起來,砍了你們的腦袋!”

    小春花撅著嘴:“你可不能不講道理,這蠱是你爹爹自己要吃的,我們可問過他許多遍了?!?/br>
    裴璉不語,只仰著倔強小臉,淚眼汪汪。

    殷婆婆看了看地上因劇痛而蜷縮顫抖的裴青玄,再看床上面色逐漸紅潤的李嫵,伸手指了指,啞聲道:“子蠱……子蠱在吃,她,她會恢復……”

    又蹲下身,寬慰般與裴青玄道:“忍忍……只能忍……沒得辦法……”

    花蠱蝕骨,幾乎叫人痛不欲生,裴青玄單手緊按著胸膛,因著過于用力,結痂的傷口再次裂開。然而皮rou撕扯的苦痛,竟詭異地叫體內那份痛意有所緩解,大腦也因流血喚回幾分理智。

    他扼住裴璉的手,蒼白到發青的嘴唇顫著:“父皇…無礙,你在這守著你母親?!?/br>
    又強撐氣力吩咐著劉進忠:“將朕抬到屏風后?!?/br>
    他不想叫阿嫵醒來,見到他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劉進忠見皇帝這奄奄一息的模樣,又是慌張又是心疼,險些落下淚來:“是、是?!?/br>
    抬袖抹了把眼淚,他很快喊來宮人,小心翼翼將裴青玄架了出去。

    ——

    檀木屏風后,裴青玄已痛得直不起身,只得躺在榻邊,單手按著心口,任由鮮血從指縫溢出。

    “不行,不能再按傷口,不然你會流血過多死掉?!?/br>
    殷婆婆緊張地看著劉進忠,讓小春花轉達:“快想辦法阻止他,讓大夫給他止血?!?/br>
    劉進忠急得熱鍋上的螞蟻般:“我…我怎么攔得住陛下!”

    正亂得團團轉,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是了,肅王殿下還在外頭?!?/br>
    寢殿之外,謝伯縉和沈云黛心頭記掛,并未離去,于外殿聽得里頭動靜,皆是無比揪心,焦急如焚。

    待劉進忠急急忙忙跑出來,稟明里頭情況時,夫婦倆也顧不上禮數規矩,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進去。

    乍一看到榻上痛苦佝蜷著的皇帝,謝伯縉心口猛沉,堵得喉嚨都發哽。好在前半生經歷過不少風浪,很快保持了冷靜,板著臉上前,低低說了句:“陛下恕臣冒犯?!?/br>
    便隨手扯了幔帳,將裴青玄雙手牢牢縛住,又命劉進忠拿來傷藥與繃帶,替他止血。

    外頭男人寬衣解帶,沈云黛不好多待,忙入內去看貴妃情況。

    只見裴璉跪坐在榻邊,兩只小手緊握著李嫵,臉上淚痕未干。而李嫵原本蒼白的臉色卻變得紅潤亮澤,好似一朵即將枯萎的花兒喝飽了雨露,曬足了陽光,花瓣舒展,枝葉挺拔,生機盎然。

    沈云黛學了這些年的醫術,還是頭一回見著這般立竿見影的效果,心下既詫異,又不禁感慨,難怪那頁典籍上要記載神冥草為仙藥,這花蠱的效果可不就如仙藥,奇跡降臨!

    只是屏風外那斷斷續續壓抑著的低啞痛聲,實在難以叫人生出治病救人的喜悅之感——

    以一人之命,續另一人的活路,這樣的“藥”未免太過殘忍。

    “伯母?!币娭蛟器?,裴璉好似尋到依托,淚眼朦朧地問:“我父皇…他怎么了?”

    “別怕?!鄙蛟器烀嗣⒆拥哪X袋,勉力擠出一抹寬慰笑意:“你母親會沒事,你父皇也會沒事的?!?/br>
    裴璉咬了咬唇,低低嗯了聲,轉臉再看榻上之人。

    濃郁的血腥氣在空氣中彌漫,揮之不去。

    迷迷糊糊間,李嫵只覺胸膛好似住進來一只不知饜足的怪物,不停地汲取著養分,而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養分,源源不斷地傳來,充斥著她,滋潤著她,如融融春風,柔和拂過她身體的每一處,叫她如墜綿軟云端,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與舒適由內到外擴散,她如春光里一枚綠芽,肆意而自由地舒展。

    纖長眼睫輕顫了顫,她試圖睜開眼。

    “動了,娘娘動了!”

    “阿娘,嗚嗚嗚嗚阿娘!”

    “夫君!夫君!貴妃娘娘醒了,你快告訴陛下,叫他千萬堅持??!”

    耳畔那些忽遠忽近的嘈雜叫李嫵皺了下眉,眼珠動了動,她勉力撐起眼皮。有微弱的光映入眼簾,視線一片模糊。

    “太好了,阿娘你醒了!”這聲音離得最近,小狗似的黏黏糊糊:“嗚…太好了……”

    李嫵稍稍偏過臉,朦朧視野便映入一張小小的熟悉臉龐,而他身后,好似有一抹高大身影搖搖欲墜晃了進來。

    不等她看清,那抹玄色又朝后栽去。

    下一刻,更為喧鬧的喊聲混亂響起:“陛下!來人啊,快叫太醫——!”

    第75章

    又是一年中秋佳節,宮內雖辦了宮宴,皇帝和貴妃卻因身體抱恙,未曾出席,只太后牽著大皇子簡單露了個面,受了王公貴族幾杯敬酒,便稱累離席。

    這場中秋宴的蕭條清冷,叫許太后不禁想念前年病逝的太上皇,若是那人還活著,起碼也能與她一同撐撐場面,哪至于現在,只剩她個不中用的老婦牽著個乳臭未干的小兒。

    再想到裴青玄和李嫵那對冤孽,許太后只覺頭疼不已,夜里吃著月團,猶如嚼蠟。

    又過了兩日,在御醫們精心治療下,暈厥多日的皇帝總算穩住心脈,轉危為安。

    紫宸宮寢殿內,沉香裊裊,又冗雜著苦澀的草藥氣息。

    “此番實在兇險,若不是陛下底子好,又值盛年,險些撐不過那來勢洶洶的南疆蠱毒……”

    “菩薩開眼,祖宗保佑,好歹叫他熬過這一遭……只是他已昏睡三日,到底何時能醒?”

    “太后放心,陛下脈象已經穩住,但血氣大虧,多耗些時日修養。待他休息夠了,自會醒來?!?/br>
    “唉,這都叫什么事啊……”

    忽遠忽近的談話聲斷斷續續傳入耳中,龍榻上昏昏沉睡的帝王眼睫輕顫了下。

    極致的疼痛過后,渾身好似抽筋吸髓般,無力又麻痹,四肢與軀干猶如被沉重巨石牢牢壓著,想要動彈,卻無法動作半分。就連最尋常的呼吸都變成一種折磨,新鮮空氣涌入氣管的同時牽動著破碎的五臟六腑,疼得鉆心。

    這份疼痛雖難捱,卻也喚回他些許意識——還能感覺到疼,說明他還活著。

    活著,便能再次見到阿嫵。

    這念頭一起,心底好似生出一股力量,叫他強撐著大腦的混沌與身體的疲累,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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