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100節
裴青玄眸色微深:“你的意思是,以一條人命續另一條命?!?/br> “對,是這個理!” 小春花重重點頭,又道:“這個蠱其實很厲害的,一旦種下,男子注定為那女子犧牲一輩子。便是治好了當下的怪病,日后那女子再有什么傷啊病啊,疼痛都會由子蠱轉移到男子體內的母蠱上,若是女子死掉了,男子也會立刻死掉的?!?/br> 說到這里,殷婆婆嘴角勾起一抹詭異而諷刺的笑容。 小春花也如實復述著:“婆婆說,世間多見癡情女,難見有情郎,正是因為這個蠱太厲害了,且只能由男子種給女子,能為心上人做到這一步的男子,幾百年都不一定出一個,所以這螳螂花蠱沒有人種,更沒人知。便是你們去寨子里問那些年輕的草鬼婆,她們也不一定知道,何況你們還搞了個神冥草這樣瓜兮兮的名兒……也是運氣好,叫我們撞見了,不然你們尋到猴年馬月也問不到,一百兩銀你們不虧的?!?/br> 小丫頭稚嫩的話語停下,屋內一時陷入安靜。 暗影衛首領本來聽見這個什么花蠱要以男子做養料續命,已覺荒謬,待聽得這蠱一旦種下,男女的疼痛與性命就捆綁在一起,更覺不可思議——怪不得這蠱要滅絕,好兒郎志在四方,哪至于為個女人,做到這一步? 正腹誹著,視線不經意掃過桌邊靜坐的主子,見他長睫低垂,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下不禁咯噔一下。 陛下他……不會當真了吧? “主子……”暗影衛首領喉頭滾了滾,惴惴輕喚了一聲。 裴青玄平靜抬首,看他:“怎么?” 暗影衛面露憂色,忖度片刻,去看小春花:“這個蠱,只要是男人種,都能給女子續命?” 小春花點點頭:“是啊?!?/br> 一旁的殷婆婆看著這對氣度不凡的主仆的神態,卻是猜出些什么,枯瘦的手抬起,擺了擺:“不是?!?/br> 她含糊不清說著夾雜著方言的官話:“這是情蠱……情,得有情,很多,很多,才夠。不然……啪,花死掉,養不活,沒有用?!?/br> “噢噢,婆婆的意思是,養蠱的男子得對女子有深情才能……” “不用通譯,我能聽懂?!?/br> 壓低眉眼靜默半晌,裴青玄看向殷婆婆:“哪里能尋到這螳螂花?” “這個不用問阿婆,我知道?!?/br> 小春花雙眸亮晶晶的,比著手勢道:“螳螂花呀,漫山遍野都是呢,沒開花的根莖,寨子里的人都割了喂豬吃呢!貴人要摘嗎,我明天就可以帶你去?!?/br> 裴青玄愕然,而后忽覺一陣說不出的諷刺。 他苦苦追尋的救命仙草,卻因兒郎多薄幸,成了隨處可見的草料。 “那就多謝春花姑娘?!?/br> 裴青玄朝眼前的祖孫拱手:“多謝殷婆婆?!?/br> 小春花被他這句春花姑娘叫得心花怒放,面上堆滿了笑容:“不客氣不客氣?!?/br> 殷婆婆見著這位長安來的貴人客氣有禮,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嫌惡她們祖孫,赤紅眼睛眨了眨,抿著干癟的唇瓣猶豫片刻,到底還是問了:“你……” 她伸手指了指裴青玄,嗓音蒼老:“是你…你要養花?給你家娘子?” 裴青玄也不避諱,頷首:“是?!?/br> 想到離開長安時,李嫵躺在榻氣息奄奄的慘白模樣,心頭又是一陣沉重,連著嗓音也喑?。骸八〉煤苤?。無論用何方法,我都要她活下去?!?/br> 殷婆婆面露詫異,像看什么稀罕物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將面前之人打量好幾遍。 “阿婆,你作何這樣看貴人?”小春花不解。 “這世間竟還有男子愿意養螳螂花蠱?”殷婆婆不太確定,擰著眉頭又問小春花一遍:“我方才說的螳螂花蠱的效用,你都與他說清楚了嗎?可別漏了?!?/br> “都說清楚了?!?/br> “唉,你再與他仔細說一遍。不然他若是糊里糊涂養了,日后被情蠱反噬,來找我們麻煩可糟了?!?/br> 小春花便聽殷婆婆的話,將種下螳螂花蠱的后果與裴青玄復述了一遍,末了又道:“婆婆說,不論是用心血養花蠱,還是種下花蠱,你都會很痛很痛的哦。而且她死掉,你也會立即死掉……你真的確定要養嗎?” 這話一出口,屋內的小春花、殷婆婆、暗影衛首領都直勾勾看向那道挺拔的玄色身影。 裴青玄默了兩息,啞聲開口:“若我先她而死,她會如何?” 他與她的十年之約,還剩下五年。 若種下此蠱,需同生共死,那五年后,她該如何? 小春花愣了愣,轉頭去問殷婆婆,而后脆生生答道:“這個別擔心,你知道母螳螂懷孕后,為了保證養分,會把公螳螂吃掉吧?螳螂花蠱之所以叫這個名,除了花葉長得像綠螳螂,也有這個緣故哦——男子會隨著女子體內的子蠱而死,女子卻不會因男子體內的母蠱死掉。最多是螳螂花蠱失效,日后她的傷痛疾病,再沒人與她承擔罷了?!?/br> 屋內再次陷入靜謐,只剩一豆油燈搖曳,影影綽綽。 “主子……”暗影衛首領面色僵凝,心下將那支招的該死御醫罵了千百遍,嘴上忍不住勸:“此事太過冒險,還望主子三思?!?/br> 半明半昧的光影下,男人線條分明的側顏看不出任何情緒。 良久,他站起身來。 不等暗影衛首領松口氣,那沉金冷玉般嗓音響起:“明日一早,有勞兩位帶我摘花?!?/br> 說完,他轉身離了屋子。 暗影衛皺眉,深深看了這對祖孫一眼,還是跟上那道玄色身影。 房門再次闔上,小春花轉過身,興高采烈道:“阿婆,這個長安人真大方,帶他摘個螳螂花,就有一百兩銀欸!” 看著外孫女稚嫩的小臉,殷婆婆不禁想起小春花的母親銀花。 銀花便是養了情蠱給夫君,后來夫君變了心,被情蠱反噬而死,而下蠱的銀花也隨之死去。 她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只見過女子給男子下情蠱,不曾想臨到快死的年紀,竟能遇到心甘情愿種螳螂花蠱的男人?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見到。 只是不知他是逞一時之能,還是真能堅持到養出花蠱? 晃了晃腦袋,殷婆婆起身朝小春花招招手:“來睡吧??丛谝话賰傻姆萆?,明早陪他去南坡,尋一根結實點的植株?!?/br> 第72章 烈日炎炎,綠蔭冉冉,南坡背陰處,正如小春花所說那樣,漫山遍野開滿了螳螂花。 綠瑩瑩地一叢一叢,根莖生得結實纖長,雖然名為螳螂花,卻不見花,只見一朵朵像螳螂形狀的翠綠色葉片。 “從前我也奇怪,為何它明明不會開花,卻叫螳螂花,不叫螳螂草。還是昨晚阿婆跟我說了,我才知道,只有以人血澆灌養成花蠱,它才能開出花來。阿婆也不知螳螂花是個什么顏色,傳說是紫色,也有說紅色,卻沒人親眼見過?!?/br> 小春花握著根樹枝,邊走邊扒拉著兩旁的螳螂花,一雙眼里滿是期待地望著身后的高大男人:“長安來的貴人,你一定識字吧?我幫你挑一株結實的植株,等你養出花來,能不能給我寫封信,告訴我這花是什么顏色噻?” 聽著這請求,左右暗影衛嘴角抽動,這鄉野小丫頭還真敢說?陛下是何等身份,還給她寫信?真是白日做夢。 心下腹誹,忽聽前方的主子開了口:“你想知道花是什么顏色,不如隨我一同去長安?!?/br> 小春花驚詫出聲:“去長安?” “是?!迸崆嘈O履_步,瞥過這黃毛丫頭,又轉過臉,視線投向坐下不遠處的大樹下乘涼歇腳的殷婆婆,語氣平靜而認真:“我頭回養蠱,需有擅長此道的人在旁參謀,你與你婆婆隨我回長安,待花蠱養成,救活我娘子,豪宅別院、黃金珠寶,你要多少,我就給你多少,如何?” “豪宅別院,黃金珠寶?”小春花本就是個小財迷,一聽這話,眼睛都直了,再加之她對長安無比向往,不由狠狠心動起來。但她到底還是個孩子,下不了決定,只得咽了咽口水道:“這事得問過我阿婆才行,咱先摘螳螂花吧?!?/br> 裴青玄淡淡嗯了聲,心下已十拿九穩。 昨夜他便命人調查清楚,那草鬼婆就小春花一個孫女,她們祖孫又因長相奇特、銀花用情蠱害人之事,在寨子里備受排擠,處境艱難,殷婆婆才揭下官府告示,想積攢些錢財,為小春花的未來做打算。 只要他能許小春花榮華富貴,殷婆婆便能與他往長安走一遭。 他所料不假,待選好幾株結實健康的螳螂花,一行人折返那棵大槐樹下,將同去長安的提議說了。 殷婆婆閉著眼想了好一會兒,終是點頭答應,讓小春花幫著通譯:“我可以隨你去長安,但有一件事,須得說清?!?/br> 裴青玄嗓音溫潤:“您請講?!?/br> “螳螂花蠱,我只聽過,未種過,也未見旁人種過。我只能照著祖輩們傳下來的養蠱術教你,至于最后花蠱能不能養成,并不保證。若事成,想來貴人不會薄待我們。若事不成……”小春花仰著小臉道:“我們也不要你的錢財,你給我們回南疆的路費,放我們回來……這樣可成?” 這要求并不過分,裴青玄頷首:“便這樣辦?!?/br> 既已約定,他是半點功夫都不想耽誤,當即命人將螳螂花移土栽盆,裝上馬車,另派兩位暗影衛,陪殷婆婆和小春花回寨子一趟。 祖孫倆除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小竹樓,再無其他貴重之物,簡單收拾些家當,便悄無聲息離了寨子。 當日午后,兩輛馬車便從巴南縣揚長而去,留下金鳳城的苗元立和花縣令望著車轍,面面相覷:“貴使就這樣走了?” “苗大人,那此番辦差的功績如何算???”花縣令悻悻搓了搓手:“真有黃金百兩,加官進爵?” 苗元立皺著眉頭,摸了摸短須:“莫急,終歸仙藥和鬼草婆都叫他們帶走了,若皇宮里那位貴人治好了,長安朝廷自不會少了我們的好處?!?/br> 想到近年來朝廷對邊境各都護府的撫慰,花縣令心下略定,笑著頷首:“大人說的是?!?/br> 反正長安朝廷有錢,他們這些土人老老實實辦差,量朝廷也不會缺了他們的好處。 寬敞的官道上,馬車疾馳,黃土飛揚。 小春花趴在車頭,吐得面如金紙:“哎喲,你們趕車趕慢點不行噻?我要吐死了!” 負責趕車的暗影衛淡淡道:“這已算慢了。若是騎馬,早多跑二十里路了?!?/br> 小春花暈頭轉向躺回車廂,嘴里嘟噥:“早知去長安會這么累,咱就不該答應那位貴人,嘔——” 又彎腰干嘔了兩下,她撐著小腦袋,看向對面四平八穩的殷婆婆:“阿婆,你還好嘜?” 殷婆婆那只赤紅的眼睛睜開:“還好?!?/br> 見小孫女這副可憐樣子,她將人攬入懷中,從包袱里摸出一罐膏藥,綠乎乎漿糊般挖了一指頭,邊給小春花抹著邊道:“你啊,以后在那位貴人面前說話,可得小心點,他來頭不小,是比縣令、酋長還要大的官,一根指頭就能捏死我們?!?/br> “他會捏死我們嗎?”小春花睜著天真雙眼:“可他長得好看,說話客氣,給錢也很大方……感覺是個好人噻?!?/br> “因為他現在還用得著我們,你才覺得是好人。若是我們得罪他了,他也能殺了我們?!?/br> “??!”小春花面露駭色,往殷婆婆懷里躲了躲:“那阿婆,我們回去吧,不去長安了?!?/br> 殷婆婆苦笑,從一開始她們就沒得選擇,面上只安慰般拍著小春花的背:“沒事沒事,反正他已答應我們,無論開不開花,都會叫我們回巴南。況且一個愿意為妻子種蠱的男人,罕見的重情重義,應當也不會太壞……” “阿婆,他家娘子一定很漂亮吧?”小春花靠在殷婆婆懷里說:“畢竟他也生的那么好看?!?/br> “喜愛一個人呢,不單單是看皮相,還有其他的原因?!?/br> “比如呢?” “比如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品行德性,還有倆人共同經歷過的事……”殷婆婆慢悠悠說著,忽又搖了搖腦袋道:“你還這么小,我與你說這些做啥子。對了,不是說采一株螳螂花就夠了么,你們怎么栽了三株?” “是那位貴人說的,他怕去長安山高路遠,氣候變化,一盆花栽不活,便叫我再挑了兩株以備不時之需?!?/br> “那你沒與他說,養花蠱需心血澆灌么?他一養就養三盆,就要用三倍的心血……”殷婆婆整張臉都皺起來:“這身體如何吃得消?” 小春花聳聳肩:“我說了呀,但他說,流多少血無關系,只要能確保他娘子的活路,他都愿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