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67節
暗影衛微怔,不解看向窗邊那道修長如竹的落拓身影。 “既是從朕的手中跑了,總得朕親自將她抓回來?!?/br> 長指摩挲著那枚玉扳指,他彎了彎嘴角,面上雖笑著,笑意卻未達眼底,無端多了幾分駭人的寒戾:“讓你的人盯緊她,莫要打草驚蛇?!?/br> 她接連詐死,給了他那樣大的“驚喜”。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仰臉,望著天邊那輪皎潔明亮的圓月,漆黑狹眸瞇了瞇。 現在,也輪到他回報她了。 一枕新涼一扇風,轉眼步入九月,李嫵在固安縣也住了大半個月。 這半個月里,她每日睡到自然醒,睡醒了自有朝露從廚房端來吃食,有時嘴巴饞了,便打發石娘去外頭的鋪子食肆買些醩rou糕餅果子。白日清閑時,她或是繡花看書,或是陪沈老夫人說話抄佛經,又或是帶著朝露、石娘和安杜木認字。再加之左鄰右舍都是些熱情好客的,時不時上門走動,也給日子添了不少趣味。 李嫵還讓安杜木在院子旁懇出一小塊土地,打算在這種上一片花木。 雖說才住半個月,心里卻是許久未曾體驗過的踏實與安穩。 這日午后,她正看著安杜木和石娘搭秋千,又有客人來串門—— 這回不是街坊鄰居,而是有陣子沒見過的沈氏族長夫人。 見著來人,李嫵理了理衣裙,又吩咐朝露去沏茶,緩步迎上前,施施然行了一禮:“怪道今朝醒來,外頭喜鵲喳喳叫,原來是伯娘來了?!?/br> 漂亮話誰都愛聽,這話說得族長夫人滿臉堆笑,拿起帕子掩唇哎喲:“小娘子這張嘴啊比蜜還要甜?!?/br> “伯娘請坐?!崩顙澄⑽⒁恍?,請著族長夫人入座,又道:“祖母還在午睡,我去里頭叫她,還請伯娘稍候?!?/br> “不忙不忙——”族長夫人叫住她:“老夫人既在休息,就讓她歇著。我今日過來要說的事,與你商量也是一樣的?!?/br> 李嫵聞言,心下微動,面上卻不顯,緩緩坐下:“不知伯娘特地前來,是為何事?” “是好事?!弊彘L夫人說著,卻沒立刻言明,只轉著腦袋將院落打量了一遍,嘴里嘖嘖稱道:“先前我就聽人說,你們搬過來后,將這兒打理的井井有條。今日一看,果真不虛。我還記著上月將你領來這院落時,這里荒得很呢?!?/br> “沒人住自會荒蕪?!崩顙车f著,心里暗自揣測眼前之人登門的緣由。 憑著她在沈氏族祠短暫住了幾日的觀察,族長夫人并非多重情義的人,今日前來絕非探望那么簡單。為錢,為利? 她忖度著,萬萬沒想到,族長夫人此番前來是為了人—— “雯君吶,我記著你是二月生人,今年也有十六了。再過幾月,就要十七了……”族長夫人含笑看著李嫵,宛若一位和藹可親一心為她著想的長輩:“都說一家有女百家求,你這才回家不久,就有媒人找上我,想叫我幫忙撮合呢?!?/br> 李嫵面色一僵,斂下眸中情緒,她語氣為難道:“伯娘,我父母才離世不久,此時說親,怕是不太合適?!?/br> 說起這個,族長夫人也有些不自在,但想到對方許以的重金,她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道:“我知道,你正在熱孝,說這些不合時宜。但你也知道,女子韶華短暫,青春易逝,你如今快十七了,若是再拖個一兩年,豈不是要成老女了?你別急,先聽我把話說完。這次上門要我做媒的男方家,可是我們固安縣響當當的大戶龐府!他們家的三公子龐麒麟,對雯君你是一見鐘情,自打上回在街上見到你,回去之后茶不思飯不想,滿心滿眼都是你……” 龐麒麟?李嫵腦中根本就沒這號人,她擰著柳眉:“我不知道什么龐三公子?!?/br> “是,你或許是沒印象了?!弊彘L夫人道:“但龐三公子記著你呢?!?/br> 李嫵心說與她何干,面上淡淡的,仍是開始那番推辭:“家中慘遭禍事,我無心嫁娶之事,只想為雙親守孝三年,以盡孝道?!?/br> “三年?!”族長夫人驚愕出聲:“那你可真要成嫁不出去的老女了?!?/br> 李嫵唇角微不可察揚了下,那不正好,終歸婚姻與男人,也就那么一回事,她如今有屋舍有銀錢有奴仆,日子過得不知多舒心,為何要尋個男人給自己添堵——便是夜里寂寞了,不還有角先生。 “雯君,你現在年輕,人又長得漂亮,或許還不知趁早嫁人的道理??傻饶阍龠^兩年,年歲大了,家里情況嘛……您別怪伯娘說話直,您爹娘不在,你這家連個能扛事的男人都沒有,日后也沒什么指望……到時候再想嫁人,都沒什么好男人可挑了?!弊彘L夫人苦口婆心勸道:“龐家家大業大,三公子又是龐老爺與龐夫人最寵愛的幼子,你若嫁過去,日后可有享不完的福呢。若不是這樁姻緣太好,錯過了實在可惜,我也不會在這時跑上門與你說?!?/br> 或許這樁姻緣,對真的沈雯君來說,是還不錯??蓪顙硜碚f,她不需要。 于是不論接下來族長夫人如何勸說,李嫵“孝道”不離口,又暗暗提醒朝露守著沈老夫人,別叫沈老夫人出來。 最后族長夫人見她油鹽不進,又見不到沈老夫人,只得落敗而歸。 李嫵前腳送著族長夫人上轎,后腳隔壁杜大娘就探了個腦袋,嘴里吐出個瓜子皮,一臉感嘆地與李嫵道:“你這伯娘真不是個東西,你爹娘才去不到半年呢,她就上門給你說親。而且那龐三是什么人?吃喝嫖賭樣樣俱全,花樓里相好的姑娘一大堆,沈娘子,你可得警醒著,千萬別被你這伯娘糊弄了!” 李嫵啞然失笑,這杜大娘不但嘴巴大,耳朵也真是靈。 “多謝大娘,我會注意的?!彼c杜大娘道了謝,轉身便進了院里。 當日夜里的飯桌上,杜大娘迫不及待將這事與兒子說了。 杜文斌臉色當即變了。 龐家老三,那可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禽獸,今年二月他還強搶民女,跑到人家姑娘家將人jianyin了,這案子還是他經手的,只龐家財大氣粗,花了一筆錢將這事壓了下來。 現下龐家老三看上了沈娘子。 杜文斌擰著眉頭,沉吟許久,放下筷子就往外走。 “哎喲,飯還沒吃呢,你去哪兒?” “我去搭個棚子?!?/br> 從今夜開始,他就睡在墻外守著,有什么動靜也能第一時間防備。 第50章 對于自家兒子大晚上不睡屋里,搭個簡陋棚子睡墻邊的行為,杜大娘既無語又無奈。 雖說鄰里之間互相幫助是好事,卻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吧?何況現下已是九月,秋風寒涼,睡在棚子里萬一凍壞了身子該怎么辦? 可不管她怎么勸,杜文斌吃了秤砣鐵了心般,依舊每晚抱著被褥去墻根下睡覺。 勸說無果,杜大娘換了個新思路,自家兒子白給人看家護院,不說討要報酬,但起碼也得露露臉,讓沈家人知道這么一回事,日后若有什么好事,也能記著他家文斌一點好。 杜大娘一直覺得自個兒眼看人很準,她一瞅那沈家娘子的面相,就覺得大富大貴,以后必定是有大造化的。 若她真能找到個金龜婿,一人得道,沒準他們這些鄰居也能跟著喝點rou湯。 這般想著,她白日里尋了個機會就往沈家去,佯裝閑聊般將這事與李嫵、沈老夫人說了:“我們家文斌是個實心眼,一聽說龐家在打小娘子的主意,算上昨晚,已在涼棚里守上四個大夜了!眼見這天氣一日寒過一日,夜里睡在外頭,便是再強健的身子骨也遭不住啊。老夫人,小娘子,你們可別誤會,我今日上門來說這些,絕不是邀功來了,都是左鄰右舍的,我家文斌又是捕快,保護百姓、維護治安本就是他的職責所在。我只是想提醒你們,龐家絕非善茬,你們也得多加防備著?!?/br> 沈老夫人聽罷這話,一半愁容一半感激地看向杜大娘:“你家哥兒真是有心了……唉,當初決定回老家,本想著老家有宗族親戚可幫襯著些,誰能想到這才回來沒多久,反是族中之人幫著外人來欺負我們一對老弱祖孫?!?/br> 說到傷心處,沈老夫人拿起帕子掖了掖眼角:“家里沒個扛事的男人,誰都能來踩上一腳。若是我家大郎還活著,哪容他們如此放肆!” “誰說不是呢?!倍糯竽稂c頭附和著,在這個話題上她感受頗多:“想當年我男人剛死那會兒,我一個寡婦拉扯著文斌,也沒少受欺負。說來也不怕老夫人和小娘子笑話,我現下雖人老珠黃了,年輕時還是有些姿色的,便是當了寡婦,也有不少媒人上門……” 關于往事的話匣子一打開,就徹底收不住,杜大娘口若懸河將她新寡那幾年的追求者都說了一遍。 她口才好,聲情并茂,沈老夫人和李嫵就如聽書般,聽著聽著都入了迷。 說到最后,杜大娘端起一杯溫茶一飲而盡,再看祖孫倆齊刷刷看著自己的模樣,這才后知后覺不好意思起來,抬手抓了抓臉:“嗨,我這人就是這樣,見了投緣的人話就特別多,叫老夫人和小娘子見笑了。不過我說這些,只是想與小娘子說明個道理,大娘我那點子姿色都能招來臭男人,何況你這冰清玉潔、神仙模樣的小娘子……你那伯娘雖是個混賬,但有句話說得不錯,嫁人要趁早,不然過兩年能挑的都少了。今日你躲開了龐家,沒準明日又來個什么趙家王家的。倒不如自個兒挑一門,盡早定下來,也省些是非?!?/br> 李嫵并不表態,沈老夫人則是依著她的神色行事,含糊笑著將此事揭過。 杜大娘在沈家喝過一盞茶,見天色不早,也起身告辭,歸家做飯。 當天傍晚,紅霞漫天,空氣中帶著枯葉蕭瑟的味道。 杜文斌回來,見著自家桌上擺著的精細糕點,詫異問了嘴:“哪來這么漂亮的糕點?” “今日下午去隔壁坐了坐,那家的小娘子做的,特地拿了兩盒給咱們家?!倍糯竽镒谠铑^答道。 “她做的?”對這些甜食一向不感興趣的杜文斌又退回腳步,多看了桌上的糕點好幾眼。 剛才還覺得只是“漂亮”的糕點,現在再看,只覺漂亮的不得了。 “娘,你去串門就串門,別總拿人家東西。便是人家給你,你至多拿一盒,拿兩盒也太多了?!?/br> “你夜里辛苦給她們把守,拿兩盒糕點怎么了?”杜大娘沒好氣看他一眼,努了努嘴:“再說了,又不是我張嘴要的,是人家沈娘子客氣,硬要給我的?!?/br> 杜文斌機敏,頓時意識到老娘話里不對:“你不會把我夜里睡涼棚的事說了吧?” “這……”杜大娘被兒子的目光看得沒什么底氣,小聲道:“又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壞事,叫她們知道了又怎樣?文斌,我可跟你說,這人呢不能當個埋頭做事的悶葫蘆,該表功時得表功——欸,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去哪!” “回來,回來!飯都要燒好了!” 卻見那道藍色身影充耳不聞,大步流星走出了院落。 晚霞將天邊凝成絢爛濃烈的暮紫,蕭瑟秋風里,時不時傳來幾聲昏鴉鳴叫。 杜文斌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在沈家門前徘徊踱步,一手握拳一手巴掌互相砸著,心里糾結著待會兒該如何說。 老娘那張大嘴巴真是害死人,半點臉面都不給他留。 這叫他日后見到沈家娘子多尷尬! 就在他不知踱了多少圈,甚至放棄敲門,準備回家時,那扇緊閉的大門忽的打開。 杜文斌嚇了一跳,開門的石娘也嚇了一跳。 待看清彼此,石娘松口氣:“是杜捕快啊,我還納悶誰一直在門口晃,你有事嗎?” “沒…沒什么事?!倍盼谋缶执贁[了擺手。 “那你這是?”石娘疑惑。 “呃,我……”杜文斌語塞,遲疑片刻,他道:“也算有些事。我娘今日下午,可能與你家小娘子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希望你家小娘子別往心里去,也別有負擔,大家都是街坊鄰里,互幫互助是應當的?!?/br> 石娘聽得一頭霧水:“不然你進來,與我們小娘子親自說吧?” “不了不了,天都要黑了,不合適?!倍盼谋筮B連搖頭,想了想,與石娘道:“你就叫你家小娘子放心,夜里我會守好這片,絕不會放過一個歹人?!?/br> 這話石娘聽懂了,頷首應了聲好。 杜文斌這才放下心,轉身離去。 剛走到家門口,又聽身后傳來石娘嗓音:“杜捕快,你等等?!?/br> 杜文斌回首,便見石娘懷中抱著一籃子黃澄澄的柿子走過來:“這個你拿著?!?/br> “不可不可?!倍盼谋缶芙^。 “拿著吧,我們娘子給你的,說多謝你?!笔镎f著,還朝他使了個眼色。 杜文斌微怔,順著石娘努嘴的方向看去,便見沈家門邊站著一道淡藍色的窈窕身影,她站在昏朦余暉下,宛若蕭條秋意里最明媚、最皎潔的那一彎月。 “多謝沈娘子?!彼舆^那籃柿子,神情還有些怔怔。 木門后,那人朝他淡笑點了下頭,算作回應,便擰身進了屋。 石娘很快也過去,將院門關上。 最后一點夕陽余暉很快被夜色吞沒,杜文斌低頭看著懷中那一籃飽滿渾圓的紅柿子,只覺再沒比這溫暖絢爛的色彩。 日子好似風平浪靜地朝前過,直到族長夫人又一次登門,試圖勸說李嫵無果,再次碰壁而歸。 翌日,剛用過午飯不久,李嫵正在教安杜木他們識字,門外就傳來一陣喧鬧,還有爆竹聲。 朝露年紀小,也很容易分神,一聽外頭這動靜,不禁好奇道:“巷子里有人家辦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