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35節
月明星稀,晚風微涼,外間的劉進忠與陳嬤嬤兩兩相望,揣著手皆有些尷尬。 劉進忠悻悻摸了下鼻子:“今兒這個天挺好哈?!?/br> 陳嬤嬤看了眼黑洞洞的天,睜著眼睛說瞎:“是啊,挺涼快?!?/br> 劉進忠:“也不知這雨明日能不能停?!?/br> 陳嬤嬤干巴巴道:“誰知道呢?!?/br> 說完這些,倆人也不知道該說啥,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陣,而后皆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 待那一輪如鉤彎月升上中天,屋內才響起第一聲送水聲。 熱水早已備好,在灶上都不知燒了幾回,現下聽得這命令,劉進忠忙不迭命著小太監去抬水。 一通抬水送水,宮人們很快又聽令出來。陳嬤嬤方才沒進去,見著有送巾帕香胰子的宮女出來,忙將人抓到一旁,壓低聲音打聽著里頭的情況。 那宮女紅著一張臉,聲如蚊訥:“奴婢也不敢亂瞧,只備好一切準備退下時,余光瞥了那么一眼。陛下好似抱著那位娘子出來,人裹得嚴嚴實實的,只一雙細細的腳踝露在外頭。奴婢看見那腳踝上都紅紅的……余下就沒瞧見了?!?/br> 其實最明顯的莫過于推門進去那一室濃香,還有那被換下的被褥。只這些她也難以啟齒,畢竟對她們這批新進紫宸宮當差的宮人而言,還是頭一次遇上陛下幸人的情況。 陳嬤嬤斟酌片刻,又問:“那你瞧著陛下心情如何?” 那宮女被問住,木訥訥搖搖頭:“奴婢哪敢抬頭窺見圣顏。不過…不過應當心情不錯,奴婢隱約聽到他與那位娘子說話,好似在說笑呢?!?/br> 聽到這句話,陳嬤嬤那顆懸著的心也落回了肚子,花白眉毛也緩緩舒展:“這便好了?!?/br> 怕就怕像是上回在宮外別院那般,那桀驁不馴的小娘子又惹得陛下不快,到時候他們這些底下人也跟著遭殃。如今陛下暢快了,他們這些奴才也能松快些。 陳嬤嬤這邊才將松口氣準備回去歇了,忽的又聽殿內傳來一陣哭聲伴著嘩啦啦水聲,面色不由微變,豎起耳朵聽了聽,忍不住抬手撫了撫心口,天爺菩薩,還能折騰呢?李娘子那把細骨頭怕不是得折了。 這一夜紫宸宮內來來回回搬了三回水,從月上中天到東方魚肚泛白,劉進忠抱著拂塵,打著哈欠,雙眼都熬得烏青,才聽到殿內總算沒了聲。 他七歲就進了宮,無根之人也不懂風月事。不過看陛下這股折騰勁頭,想來那事應當很快活吧? 又過了個把時辰,報時的青袍小太監上前,小心翼翼提醒:“劉總管,該叫陛下起身了,今日還有朝會呢?!?/br> 劉進忠打了個激靈,再看天色,忙揉了揉發暈的眼睛:“這就到卯時了?” 青袍小太監頷首:“是呢,溫水巾帕和朝服都備好了。就是陛下這——” 劉進忠自明白小太監的意思,畢竟里頭動靜才消停沒多久。來回踱了幾步,劉進忠走到高大的朱色殿門前,俯耳仔細聽了聽,見里頭一片安靜,他深吸了一口氣,才鉚足勇氣敲了兩下門:“叩叩——” “陛下,已是卯時了?!眲⑦M忠掐著細細的嗓子道。 里頭并無回應。 劉進忠心下愈發惴惴,踟躕一陣,再次鼓起勁兒敲門。這次剛敲一下,便聽得里頭傳來皇帝冷淡倦懶的嗓音:“朕身體抱恙,今日罷朝?!?/br> 罷朝?殿外太監都面露驚愕,陛下登基大半年來,還是頭一次罷朝。先前無論是酷暑還是寒冬,就算有個頭疼腦熱不適的,也從未罷朝。 “劉總管,這?”小太監眼巴巴看著劉進忠。 劉進忠訕訕地朝里頭應了一聲“喏”,轉臉壓低聲音吩咐小太監:“還愣著作甚,快去宣政殿知會朝臣?!?/br> 小太監忙去了,劉進忠轉臉再看晨曦照拂的緊閉大門,不由搖了搖頭,美人膝,英雄冢,陛下莫不是真栽進去了? 得知皇帝抱恙罷朝的消息,宣政殿一干臣工們面面相覷,絲毫不懷疑其他,只當一向勵精圖治的皇帝真的病了,擔憂不已。 以宰相為首的幾位文武重臣一同前往紫宸宮,詢探帝王病情。 與此同時,皇帝罷朝的消息也傳到慈寧宮的許太后耳朵里。 “他病了?”許太后端著瑪瑙碗的手微微一頓,到底是親生兒子,聽到病了不免憂心:“御醫可去過了,是哪兒不舒服?” 回稟的太監道:“陛下未傳御醫,想來多歇息一陣便能康復?!?/br> “未傳太醫?”許太后瞇了瞇眼,碗中的燕窩粥也沒心情吃了,隨意擱在一旁,若有所思。 玉芝嬤嬤將那太監揮退,待沒了外人,她上前安慰許太后:“太后莫擔心,陛下身強體健,想來是春夏之交氣候變幻,有個頭疼腦熱也是尋常?!?/br> 許太后撇嘴哼了一聲,手指撫著碗:“我擔心他?那個混賬東西,昨日夜里還潛入我宮里啃人脖子呢,今日病了也活該!” 玉芝嬤嬤面色悻悻,稍頓了頓,輕聲猜測道:“娘娘您說,是不是因著李娘子匆匆出了宮,陛下因著這事傷心呢?” 許太后心說也不是沒可能,嘴上又與玉芝嬤嬤確認著:“玉芝,昨日阿嫵的確是出宮了吧?” 玉芝嬤嬤頷首:“韓福祿親自送的李娘子,說是親眼看到李娘子乘馬車出了宮,李娘子還讓他帶話,說是此番讓您老費心了,叫您老千萬保重身體,莫要再為她掛懷?!?/br> “唉,阿嫵是個可心可意的好孩子?!痹S太后長長感嘆一聲:“當年她若是順利嫁給了皇帝,沒準現下哀家都能抱上孫兒孫女了?!?/br> 玉芝嬤嬤也覺遺憾,然往事不可追,只又說了些寬慰之語。 許太后將剩下半碗燕窩粥吃罷,到底壓不住拳拳慈母心,吩咐玉芝嬤嬤:“去太醫院尋個太醫給皇帝瞧瞧,到底是哪兒不舒服,總得有個說法不是?!?/br> “是?!庇裰邒咝χ鴳拢骸澳锬锬褪堑蹲幼於垢??!?/br> 許太后無奈笑笑:“去吧去吧?!?/br> 孩子就是當娘的討債鬼,她大抵是上輩子欠了裴家。 紫宸宮正殿,莊嚴肅穆的御座之上,一襲朱墨色寬松長袍的帝王姿態慵懶。 聽罷下首眾臣的問候,他俊美面龐一派和顏悅色,緩聲道:“諸位愛卿不必憂心,朕只是偶感風寒,雖罷了廷議,若有要緊政務,遞折子上來,朕照常批閱?!?/br> 見皇帝眼下泛著淡淡烏青,顯然昨夜并未安睡,饒是這般,陛下還撐著病體接見他們這些臣工,并帶病理政,殿內一干重臣皆感動不已,紛紛拱手深拜:“陛下勤勉為民,實乃社稷江山、天下百姓之福。近日朝局穩定,各地風調雨順,想來是上天也為陛下勤政愛民之心所打動,佑我大淵四海升平,繁榮昌盛?!?/br> 一番夸捧后,宰相繼續道:“還請陛下放心,尋常冗雜政務,臣等會盡力為您分憂恩,萬望您能保重龍體,安心休養?!?/br> 皇帝微微笑道:“有諸位卿家這話,那朕也可放心了?!?/br> 君臣又客套寒暄一陣,眾臣依次行禮告退。 上一刻還熱鬧的殿內一時冷清下來,連同帝王那張俊顏上的笑意也逐漸褪去,長指捏了捏眉心,斂去幾分不耐。 待劉進忠抱著拂塵進來,皇帝淡聲道:“人都走了?” 劉進忠哈腰應著:“回陛下,諸位朝臣都回各自衙署了?!?/br> 皇帝輕嗯了聲,如同一頭吃飽饜足的雄獅,他神態慵懶地起身抻了抻肩背,又撂下一句“讓膳房備些好克化的湯水送來”,便大步往寢殿方向而去。 劉進忠站在原地忖度著,好克化的湯水?天爺菩薩,那小娘子是被折騰到什么地步了,連進食都難么? 紫宸宮寢殿內,左右窗牖各敞開半片,窗外還在下著綿綿小雨,自昨日開始,這雨好似就沒完沒了的下,連帶著吹進來的微風都裹挾著青草與泥土的潮潤芳香,吹散一室靡靡濃香。 一聲輕微的開門聲過后,身姿頎長的帝王緩步入內,腳步稍定片刻,而后徑直走向那紅羅幔帳逶逶垂下的大床。 修長大掌掀起幔帳一角,昏暗朦朧的榻間淡淡甜香襲來,繡枕之間,嬌柔無力的女人烏發披散,雙眸緊閉,仍在沉沉熟睡。 好似喝飽雨露的花朵,那張精致嬌美的小臉泛著透亮紅潤,小巧唇瓣略顯紅腫,而下唇內側淺淺的血痂好似白玉蒙瑕,略顯礙眼。 皇帝于床邊坐下,玉琢般的長指甫一按上那道血痂,眼前浮現她忍著不言語的模樣。 當真是倔強,又清艷,她越是擰著不出聲,越是叫人聽她貓兒似的哀哀求饒。 想到昨日滋味,細長鳳眸翻涌,轉而又被理智給壓下,得容她緩一緩。 大掌輕撫著她恬靜瑩白的側臉,皇帝眼底不由多了幾分愛憐。 要是能一直這么乖就好了。 他仍可將她當做從前那個阿嫵,珍待她,護佑她,將這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她,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旁,他們還能像以前那般——沒有分離三年,沒有楚明誠,她始終只是他的小阿嫵,而他,仍是她最喜歡的太子哥哥。 好似被那副美好暢想所蠱住,裴青玄忍不住俯下身,想親一親他心頭愛甚的小姑娘。 然而高挺鼻梁才碰到那微涼的鼻尖,原本熟睡的李嫵陡然睜開了眼,在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面龐時,那雙烏眸閃過迷惘、驚詫、而后是毫不掩飾的羞惱與憤怒。 “你無時無刻只想著這事么?”她偏過了臉,一把細軟嗓音格外沙啞,說出來的話也如砂礫般冷硬:“連我睡著了都不放過?!?/br> 裴青玄眼底閃過一抹晦色,并未多說,只直起腰身,伸手撩過她耳畔凌亂烏發:“睡夠了?” 李嫵眼睫顫了顫,一時拿不穩他這話的意思,若是自己答睡夠了,他會不會又像昨夜那般上來折騰她?思及昨夜,剎那間無數記憶潮水般不斷涌上腦海。 她原以為自己睡一覺能忘掉的,不曾想那些記憶卻是那般清晰深刻,她清楚記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情,將她的冷靜與理智都被一點點碾作齏粉。 見她顫著長睫遲遲不語,裴青玄再次開口:“不睡了就起來洗漱,用些吃食?!?/br> 這他口吻似乎不會再折騰她,李嫵稍稍放了心,只是起身時,手臂才撐起一些,渾身酸疼猶如被沉重巨石壓了整夜,她一時不堪受力又重重倒回柔軟榻間。 裴青玄見狀,眼尾輕挑,噙著笑意去拉她:“小廢物?!?/br> 李嫵面色又紅又白,避開他的手:“才不用你?!?/br> 說著,她再次撐起兩條藕臂,試圖起身。 裴青玄本不打算管,但看她坐起時兩道柳眉始終緊蹙,到底沒忍住,一把攬過她的肩將她撈起。 “說了不用你?!崩顙硽饧睌牡貟暝?,一頭烏發凌亂散開。 “別逞能?!?/br> 裴青玄牢牢攬著她,視線不經意掃過她身前,又暗了嗓音道:“昨夜用了朕一晚上,才醒來就翻臉不認人,阿嫵真是無情?!?/br> 李嫵一怔,反應過來后雙頰通紅,低下頭避開與他這無恥之徒對視,卻發現自己身上穿件小衣,方才那么一掙動,繡著龍鳳金紋紅色錦被往下落了大半,纖薄雙肩露在微涼的空氣里。 只這么隨意一瞥,忙轉過臉,不肯再看。 昨夜到最后也不知是如何睡去,大抵他抱著她去清洗,之后還發生什么,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可他既幫她,為何順便替她穿件褻衣都不肯? 李嫵在心里將她所有能想到的詞匯都罵了一遍,裴青玄也意識到什么,溫聲道:“旁人不會進到內殿?!?/br> 李嫵并不看他,只甕聲道:“我要起床?!?/br> 稍頓,又補了句:“我要素箏來伺候?!?/br> 她不想叫旁人瞧見這身痕。在這一點上,倆人倒是不謀而合——裴青玄也不愿叫旁人看見她這副嬌嬈模樣,哪怕是個丫鬟。 好似經過昨夜,他對她的占有無端又深了幾分,起碼從此時起,她的眼里只有他。 “朕去便是?!彼鲋吭诖蠹t滿池嬌高枕之上,嗓音溫和:“你好生歇著?!?/br> 在李嫵疑惑錯愕的目光之下,裴青玄很快拿來件簇新芙蓉色外衫,仔細替她穿好后,又取來洗漱用的牙粉與溫水,伺候著她漱口擦臉。李嫵不愿,他卻執意,后來又取來一把雕工精美的牙篦替她梳發,動作笨拙梳了好半晌,還扯斷她幾根發,最后只梳出了個松松散散、岌岌可危的髻。 當他往她臉頰抹著潤膚的茉莉香膏時,李嫵再忍受不了這種被當做蹣跚學步的孩童般照顧的游戲,一把推開他的手:“我不是你的磨喝樂?!?/br> “嘩啦”一聲,那盛在精美瓷盒里的香膏在鑿花地磚上碎成幾瓣,和煦陽光斜灑其上,馥郁昂貴的膏體散發著柔和瑩潤的光。 裴青玄并無慍色,也不去看那打碎的香膏一眼,他以掌捧住她的臉,將指間殘留的那點香膏細細在她面上抹勻,嗓音不緊不慢,耐心十足地哄著頑劣孩童般:“阿嫵怎么會是磨喝樂?磨喝樂不會說話,不會笑,更不會發脾氣打翻這小小一盒就價值不菲的御坊香膏?!?/br> 李嫵的臉被他牢牢托著,動彈不得,只能被迫望著他,望進那雙涌動著瘋狂與癡迷的深眸。 好似窺見平靜海面之下即將掙脫鎖鏈將她徹底吞噬的龐大怪物,那份偏執叫她心驚rou跳,驚駭不已。 “阿嫵若是磨喝樂,反倒好了?!毕愀嗤縿蚝?,男人微笑說了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