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原來他看的是你
芝華頭一回來程濡洱家里,一幢灰藍色別墅,隔了烏紅色鐵籬笆,比芝華緊巴巴攢出首付的那套別墅大了兩倍不止。 院里的草坪剪得很漂亮,一整塊平坦的綠,曬在正午的陽光下,干凈得令人不敢隨便踩。 芝華吸一口氣,直覺這里太空蕩,不像常住的地方。但這處房子離她家里很近,不過二十分鐘車程,兜兜安置在這里,對她來說十分方便探望。 走進去一看,直覺是對的。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是新拆的木質家具,或嶄新的布料,才會有的,毫無煙火氣息的味道。 隔著一整幢房子,隱隱有動靜穿進芝華耳朵。草坪一陣嗡嗡,踢踏聲雜亂地由遠及近,兜兜細小的嗚咽聲隨著它飛奔的影子,直往芝華懷里鉆。 芝華被撞得后退幾步,盡力穩住身子,將過于興奮的兜兜放回地上,半蹲著捏它的rou爪。 “兜兜是不是吃胖了,怎么這么重?”芝華抬頭看程濡洱,眼里是滿溢的歡快。 程濡洱失笑,“這才幾天,是你心理作用。你常來抱它,就不會覺得它胖了?!?/br> 他把芝華拉起身來,“要不要帶兜兜出去轉一轉?” 芝華當然點頭說好,卻又忽然想起車上的包裹,“襯衫還沒試呢,要不要先試試?” 遺落在車座的包裹終于被撿起來,芝華濕漉的指印,風干成叁道淺淺的輪廓,留在包裹的深灰色外包裝袋上。 程濡洱帶著她進房間,大門打開后,是一眼就能看完的客廳,因為太空蕩了。簡單擺著沙發和地毯,兩者顏色甚至一模一樣,足以見得房子主人完全來不及研究,大手一揮拿下了家裝商場展示的固定搭配。 茶幾上橫著一個遙控器,沒來得及拆塑料保護膜,玄關轉角的木架上放著一樽空花瓶,瓶口沿邊還貼著標簽。 很倉促的一幢房子,就好像特意為了安置兜兜,才匆忙添了幾樣物件,讓人勉強能住進去。 程濡洱拿著包裹進二樓臥室,芝華便牽著兜兜在玄關等。鞋柜里僅有兩雙拖鞋,一雙男款一雙女款。芝華愣了幾秒,并不認為那雙女款拖鞋是她的,回身打開了大門,讓風再灌進來些,吹散那股一塵不染的空房間味兒。 “換鞋進來吧?!背体Χ穆曇?,隔著一道門穿出來。 那雙鞋是給她的?芝華忍不住詫異。 唯一的一雙女士拖鞋,怎么看都是女主人的拖鞋。她不禁想,這雙鞋是從什么時候準備的呢?這僅有一雙的鞋子,意味著程濡洱只打算邀請她一人來這里。 連帶著新買的家具,新植的草坪,擦得快要看不見的玻璃,都好像只為她而來。 她呼吸一頓,取拖鞋的手抖了抖,心虛地穿上這雙“女主人”拖鞋。 臥室咔嗒一聲,程濡洱扣著手腕紐扣,慢條斯理從左邊的旋梯走下來。 芝華一眼晃過去,扎眼的粉色涌進來,程濡洱穿著一件水粉色襯衫,正緩緩朝她走來。 “嗯……很別致的顏色?!背体ΧΦ?。 “怎么會?!”芝華驚愕不已,“我買的應該是藍色襯衫,訂單搞錯了吧?!?/br> 她慌忙掏出手機,飛快找到訂單記錄,再叁確認后發現,她確實購買了粉色。 “我、我重新換一個顏色吧?!敝トA點開購買頁面,手機卻忽然被抽走。 “不用換,這個顏色也不錯?!背体Χ聪ㄆ聊缓?,又將手機遞回來,頓了頓說,“和你身上的裙子很搭?!?/br> 芝華的臉霎時嫣紅,目光垂下,看見自己的粉色裙擺,接著看見程濡洱伸過來的手,手腕往上是水粉色襯衫的袖口,帶著新衣服的折痕,襯得他修長的指節更干凈。 這樣溫柔的粉色,套在程濡洱身上,竟沒有怪異感。也許是他奶油般的膚色,被包裹在一片柔軟的水粉里,歪打正著顯得他溫和。 那只格外溫和的手,毫不遲疑地牽她的,另一只手再拿起兜兜的狗繩。 “走吧?!彼f。 兩道水粉色,在陽光下若即若離地挨著,只要有風,芝華的裙擺會像一陣海浪,輕巧地攀在程濡洱小腿處的黑色西褲上。 他們不緊不慢地走,程濡洱仔細地講這些天兜兜做的傻事,芝華聽得直笑,小臂總不經意擦過他的,隔著衣料傳來溫熱的觸感。 “芝華,晚上陪我去一個飯局?!背体Χ鋈徽f,“我缺一個女伴?!?/br> 這樣的借口實在拙劣,芝華一眼瞧出他在說謊,以程濡洱的身份,不可能找不到一個飯局女伴。 可她還是回答,“好?!?/br> 不知怎的又睡著了,天黑時芝華才被程濡洱喊醒,她從一張床上醒來,蓋著粉紫色蠶絲被,窗邊天色擦黑,只剩一絲橘色的云飄著。 分明是在沙發上,抱著兜兜看電視,模模糊糊間被程濡洱抱到了床上,一夢到天黑。 芝華短暫地醒了醒神,嗡聲問:“幾點了?” “不急,才六點多?!背体Χ龡l斯理扣著襯衫紐扣。 床的另一側,手探過去還有余溫,是他躺過留下的痕跡。芝華心頭一驚,竟然被他抱著睡了那么久,她毫無察覺。 怎么會這么快,適應一個人的氣息,適應他的氣息介入自己的。連相識十多年的嚴丁青,也無法做到這一點。 打開手機,嚴丁青沒有傳來任何訊息。 他在逃避,芝華知道,嚴丁青心虛的時候總是這樣。 洗漱的間隙,皺巴巴的水粉裙被熨燙好,掛在穿衣鏡邊衣架上,旁邊還有一件顏色近似的男士襯衫。 程濡洱堅持要穿這件襯衫,好像只為了和她顏色統一。 去的路上,芝華心里翻來覆去想,若是有人問起,她該說自己是什么身份? 朋友還是女伴?只是哪種都不合適。 只要別人有心去查,輕易能知道她已婚,在程濡洱身邊,她用哪種身份都不合適。 但芝華沒有問程濡洱,她能期待什么回答呢?只不過是徒增煩惱。 意外的是,到了包廂,沒有任何人向她確認這個問題。主位坐著的是黎牧和周熠,他們自然不會問這種傻瓜問題,反而是趕忙起身,招呼著給芝華的位置上添茶。 剩下的人,看了這陣勢,也心下了然,更不敢多問。 原本緊張得手心出汗,驟然松了口氣。沒有人喊她“嚴太太”,真不知道也好,假裝也罷,起碼在這場飯局,她可以做“梁芝華”自己。 忽然想到,第一次見面起,程濡洱就很固執地喊她梁小姐,盡管當時黎太太介紹她時,嘴里喚的是“嚴太太”,他仍然很正式地詢問她姓名。 也許,和他相處的舒適與松弛,在當時就埋下伏筆。 桌上的人聊著他們的話題,芝華聽不懂,認真地吃碗里的飯。一碟看似糖醋口的魚轉到眼前,芝華準備夾一小塊,剛伸出筷子,程濡洱忽然扭頭說:“這個有點辣?!?/br> 芝華詫異地頓住,分明上一秒他還認真地聽桌對面說話,究竟什么時候抽空看到她吃東西的。 “沒事,我想嘗一嘗?!敝トA仍是忍不住嘴饞,夾了一小塊送進嘴里。 下一秒,舌尖的辣迅速鋪開,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要找水,一杯溫牛奶遞到嘴邊。 “牛奶解辣,喝幾口?!背体Χ裆绯?,看著對面的人,“你接著說?!?/br> 話題又自然地續上,好像沒有人覺得,這樣的場面有何不妥。只是芝華喝了幾口牛奶再抬頭,總覺得有人凝看她。 她的眼睛漫不經心在包廂里劃一圈,終于找到了看著她的人,坐在黎牧右手邊的年輕女孩。 在黎牧左手邊,是他的妻子,芝華認識的黎太太。在黎牧右手邊,芝華也認識,是個叫黎歌的演員,大約兩個月前,芝華給黎歌主演的電視劇《木影》客串了一個小角色,二人有過幾場對手戲。 原來她是黎牧的meimei,怪不得雖然名氣不大,但所有人莫名捧著她?,F在芝華明白了,又是一個進娛樂圈當玩游戲的嬌貴小姐,和她這種為了賺錢的打工仔截然不同。 芝華弄不懂的是,黎歌為什么直愣愣看著她,失魂落魄似的。 總歸有些不自在,芝華借口去衛生間,躲避黎歌咄咄逼人的目光。 不一會兒,黎歌推開門進來,悶不吭聲擠在洗手池邊,欲言又止的模樣。 芝華察覺她此刻情緒不對,不想和她有過多交流,分外客氣道:“黎小姐,你要用洗手池嗎?那我先出去了?!?/br> 手剛放上門把手,身后忽然傳來黎歌的聲音,有些自嘲地:“原來他看的是你?!?/br> “什么?”芝華一頭霧水。 “拍《木影》的時候,我想讓四哥來探班,軟磨硬泡他才答應來一次。后來便天天來,我以為是他終于對我的事情有了一絲興趣?!崩枘梁茌p地笑,“我今晚才明白,原來是因為你。怪不得他密集地來了一陣,后來又再不來了,我還以為是他工作太忙?!?/br> 芝華花了幾秒鐘,首先反應過來,黎歌口中的“四哥”是程濡洱。以及程濡洱為了看她,天天去探班黎牧。 “你肯定誤會了?!敝トA耳根一熱,本能去否認,“我和程先生認識還不到一個月?!?/br> “但你在他身邊待不久的,你別抱太大希望了?!崩韪柰耆牪贿M芝華的話,斬釘截鐵地說,“他心里有深愛的人,目前為止無法撼動?!?/br> 芝華愕然,盡管從來沒有期待過什么,卻忍不住失落片刻,緩緩說:“你想多了,我沒指望待在他身邊?!?/br> 推開衛生間的門,不近不遠處,程濡洱靠著墻,指尖燃著一根煙,但沒有抽。 芝華不確定剛才他是否聽到對話,很快又安慰自己,即使聽到了,只會讓他覺得,芝華這個暫時情人十分省心罷了。 “走吧,很晚了,我送你回去?!背体ΧZ氣平靜,聽不出絲毫異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