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欲燃 第43節
新帝在登基不久后便四處搜尋蘭因的蹤跡,若蘭因此人當真存世,封侯拜將,都是一卷圣旨的事…… 當年新帝被流放邊遠,所有人都沒想過他能活著回來。 九皇子被流放的地方極為偏遠,途經大漠,死在這條路上的人不計其數。 所以哪怕突然傳來他的死訊也不足為奇。 蘭因的信,大約就是饑寒交迫之人在即將餓死時,所被施舍的一個饅頭吧。 蘭因之于陛下,是在困厄之時指路的一盞明燈,是精神的寄托。 思月見過娘娘徹夜不眠,一筆一筆仔細斟酌的模樣,她不識字,卻也能體會到那其中蘊含的濃郁情思。 娘娘就算是在面對先帝時,也不曾有過那樣豐富的情緒—— 思月不太相信,娘娘對九殿下,真的一分情意都無。 只不過史書工筆,千夫所指,娘娘的出身便決定了,她做不出那樣的事。 她是絕不會心甘情愿入新帝后宮的。 就算如何做戲,娘娘也始終未曾忘記,她身為卿家二小姐的過去。 彼時思月不知娘娘的信是寫給何人。 但見女子時而顰蹙,時而失笑,時而喟嘆,時而望著窗前的那棵白梅樹,惻惻地怔然。 那副模樣就是天底下心最硬的兒郎見到了,都會打從心底里生出無限的憐惜。 思月常常會想。 收信之人,定是娘娘的至珍至重之人。 她在信上里寫,宛京的菊花開了落了一地。 菊花不是春花怎么會很大,而且落了一地呢? 思月后來聽淮箏講,在九皇子貶謫的必經之地,真的有菊花是那樣的。那時正值深秋,恰好是菊花開放的季節。 信上邊還寫,君若得幸從卞江過,取一甕三峽上游的水泡茶,才真真是極品。 就這么一封一封地寄出去。 除了董貴妃,娘娘在宮中的人緣極好,這樣的信被她托給一位麗嬪,當成家書一并捎走,帶到九皇子的身邊。 只可惜那位麗嬪前不久病逝了,再沒人知曉那些信的存在。 哪怕每一封,每一封都石沉大海,娘娘也從未斷絕。 后來她不再寄了,卻依舊按著日子,一封封地書寫,寄不出去的存了整整一箱子。 聽聞臨淄王攻下宛京的前一夜,娘娘便將手稿全都燒毀了。 思月收拾殘燼時,有一封掉在火盆邊緣,保存完整,未被火焰吞噬。 思月慢慢低下頭,想著那封,她特地去一字一字認識了的信。 也許那會是她的機緣。 …… 卿柔枝要帶的東西不多,除了衣食住行所需,一把古琴,足矣。 當然少不了先帝所托付的,虎符。 凈蓮寺,在大越國寺感業寺之附近。 裘雪霽……她在唇齒間咀嚼這個名字,總覺似曾相識,可仔細一想,又想不太起來是在哪里聽過。 正要登上馬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盛輕瀾。 她裝扮得甚是素凈,松松地綰了個發髻,戴著一支蓮花簪。 腰上還挎著一只醫箱,活脫脫一個醫女的裝扮,沖她一福: “陛下特地給了輕瀾一道旨意,允我與娘娘同行,照顧娘娘的日常飲食。娘娘不會嫌棄輕瀾礙事吧?” 卿柔枝莞爾,回以一禮: “盛神醫同行,柔枝求之不得,又怎會嫌棄呢?” 盛輕瀾臉紅,沖她吐了吐舌頭。 卿柔枝又與她說了會話,撩開車簾準備登車,一抬眼卻愣住了。 里邊竟然坐著一個人。 一個男人。 發束金冠,玄黑錦袍,袖口蜿蜒的龍紋彰顯著他至高無上的身份—— 卿柔枝身后數人亦是愣怔不已,而后齊刷刷地跪倒一片。 陛下?! 陛下怎會在娘娘的馬車上? 褚妄倒是面無異色,坐得四平八穩,只放下那一直在看的書卷,傾身朝她伸出手: “上來?!?/br> 望著那只骨感頎長的手,她咬著唇,有些猶豫,“陛下,這……” 他們孤男寡女,同處一輛馬車,還有這么多人看著…… 但他的手穩穩朝她伸著,一副不容拒絕的架勢,卿柔枝無法,只得將手搭在上邊。 兩手交握,便被他一個用力,拉著上了馬車。 細布簾子飄然落下,女子驚呼傳出,羞惱嬌叱,叫人聽了臉紅不已。 盛輕瀾壓低聲音,急切道: “陛下,陛下,當心著娘娘的身子……” 卿柔枝猛地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被他伸手扶住腰肢,這才維持住了身體的平衡。 低頭卻見男人臉色發寒,戾氣橫生。 “什么阿貓阿狗,也敢管到朕的頭上來?!?/br> 這阿貓阿狗……自然指的是盛輕瀾。 卿柔枝嘆氣,“陛下,要遵醫囑?!?/br> 她腰肢一擺,極為靈巧地從他掌心里蕩開,月白色的裙擺如蓮花散落,無比優雅地坐了下來。 指尖無意在他手心蹭過,像貓爪子在心上一撓,褚妄下意識要將這滑膩酥香抓在掌中,豈料她像一只滑不溜手的魚兒,根本抓不住,袖口流水般在他手腕拂過,徒留一縷幽幽的暗香。 他眸色稍暗。 卿柔枝卻是腰背筆直坐著,一臉正經,好似并不覺得自己那舉動,與勾引無異。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廣袖齊腰裙,裙擺層層疊疊如荷葉般散開,臂彎間一條長長的蠶絲帛帶,上邊用銀線繡著云紋。 腰肢上一抹絲絳系成結,那結綴在側腰,宛若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稍不注意就會從掌心飛走似的。 他目光停留得有些久,卿柔枝也低頭看去,只見腰上,除了宮絳外,還有一枚香囊作為飾物。 以為他是在打量這一枚香囊,她便以手心托起,有些羞赧道: “這是去年繡的了,仿的長姐留下的繡樣?!?/br> 她輕聲細語,像是清泉從心尖潺潺流過。 光是這么靜靜聽著她的聲音,那些處理朝政所累積下來的疲憊便一掃而空。 卿柔枝正說到自己擅長的繡活兒,不知何時他沒了動靜,只默默盯著她的臉看。 這樣的安靜,讓卿柔枝有些不習慣。 原本看到他在馬車上,她還有些防備。眼下看來,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許是她眼神的警惕太明顯,他眉心稍蹙,這才發現二人隔了很遠的距離: “坐那么遠,怕朕吃了你?” 卿柔枝身子一側挨靠著車簾,幾乎要掉到馬車外去了,想起前幾日他的荒唐,還心有余悸。 不自然地避開他的視線。 “我胸口有些悶?!彼磷游孀⌒目谀抢?,眉心稍蹙。 褚妄嘆了口氣,“朕只是想與你多待一會?!?/br> 他口吻冷淡,與正常時候沒什么兩樣。 于是卿柔枝慢慢挪動著向他靠近,打著商量道: “陛下,我們便好好說會話。這畢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她這警惕的樣子,叫他氣得笑了:“你當朕是色鬼投胎不成?” 額頭一疼,竟是叫他握著那卷書簡,輕輕打了一下。 卿柔枝暗自腹誹,前些日子你對我做的那些事,難道不像色中餓鬼嗎? 莫非是在軍中憋了許久,憋出了毛??? 額上忽然傳來皮膚相貼的觸感,他竟是抬起衣袖,手腕內側貼在她額頭,在那被他打紅之處,輕緩地揉弄起來。 卿柔枝先是一驚,又沒來由覺得古怪,看著他的眼神,不禁有些發直。 視線緩慢地別開。 卻又叫他捏著下巴,擺正回去,不得已與他對視。 這一眼卻怔在那里。 她想,無論是誰被他用這種眼神看著,都會覺得被他深深地愛慕著。 心口一跳,忙將臉別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