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紈绔不讀書 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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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公子,你如今是必輸了,不知的約定可還作數?” 劉文雋愕然道:“幽公子, 我與令弟勝負未分,此時說這個為時過早吧?” “我們今晚的約定是你若贏了舍弟, 人交給你帶走, 在下另以金銀相贈。但你若贏不了, 就要加入我們望社了?!庇男拥?,“現在你已經將三幅畫都否決了,已經是必輸無疑。怎么,劉公子要出爾反爾?” 劉文雋剛剛是想顯的自己有理有據,卻不想正中別人圈套。此時聽這話,倒吸了一口冷氣。 齊鳶聽得這里不由暗暗著急。其實加入望社并不是壞事,但是劉師兄自愿是一回事,被人逼迫就是另一回事了。況且聽這幽玄公子的口氣,對劉文雋并不如何尊重。 他既然瞧不上劉文雋,為何非要設計讓劉文雋加入呢?就不怕劉文雋心存怨氣? 齊鳶抬頭看向謝蘭庭。謝蘭庭沖他搖頭,微微一笑,顯然已經料到了這個場面。 齊鳶漸漸冷靜下來,在茶桌旁坐好。 外間的幾人果然爭執了幾句,劉文雋不服,最后幾人先論起了畫。楓林先生沉默許久之后,最終嘆了口氣,將真跡展了出來。 “這幅便是董源真跡。董北苑在宋時的名氣并不大,甚至被拒在三家山水之外,后世之名也是因米芾推崇。故而后人所知的董源畫風,皆是水墨淺絳之作?!睏髁窒壬谅暤?,“然而畫史所載,董北苑的畫風有兩種,水墨類王維,著色如李思訓。今日真跡便是后者?!?/br> 這話說完,齊鳶的胃口也被吊了起來。 董源“如李思訓”的青綠畫作世所罕見,恐怕楊太傅都沒見過。 可是這等珍品,那位逸禪先生真就舍得送人?楓林先生素來行事穩重,這么貴重的禮物說收就收? 與此同時,外面劉文雋也驚嘆一聲,隨后狀若無意道:“啊呀,竟是如此,是學生眼拙了。只是董源真跡已經足夠罕見,此畫又非董北苑的尋常風格,落款也僅有一章。楓林先生如何確定這就是真品的呢?” 他說到這告了聲罪,補充道,“學生非有他意,只是內心疑惑,望楓林先生不吝賜教?!?/br> 楓林先生呵呵笑道:“無妨,此畫一直被藏在宮中,后來由先帝賜給了呂太師,自然無假。先帝愛畫,從不在先人畫作上題字蓋章?!?/br> 呂太師便是逸禪先生的父親。呂逸禪師出身名門,卻無意科舉,自年輕時便縱情山水,是當世名儒。 謝蘭庭神色微動,見齊鳶看過來,他便探身過去,附耳道:“此畫先帝賜給密王的?!?/br> 先帝時的那位太子,被當今圣上毒殺,死后謚號為“密”。 溫熱的呼吸拂過臉頰,耳垂似乎被人隔著紗幔輕觸了一下。齊鳶一個激靈,從耳根紅到了脖頸。 他心跳得有些亂,又覺臉上發燙,只慶幸自己戴著這遮面的紗帽,對面的人應該看不清楚。 這邊走神片刻,外面的人已經重新回到了正題,要劉文雋履約。 劉文雋被逼無奈,嘆息一聲,道:“在下技不如人,愿賭服輸。只是幽公子,在下有一事不解?!?/br> 齊鳶回過神來,聽到這里心下發涼,著急思索著有沒有什么解決辦法。只是不管什么辦法,只要自己一露面,就會連累謝蘭庭和李姑娘。 楓林先生和幽玄公子都不是普通人,他們怎么可能允許自己人雅聚時,身后有人偷聽? 外面幽公子已經哼了聲:“劉公子還有何事不解?” 劉文雋的聲音穩定了幾分:“幽公子要我入會,總不會是看中劉某愚拙吧。敢問公子所圖為何?” 幽玄呵呵笑了一下,過了會兒,突然道:“聽說劉兄的同門小師弟齊鳶,如今已得了揚州府府試案首。我已拜讀過他的府試文章,恢弘絕妙,歸答有情。若劉兄肯勸齊鳶入會,在下愿帶二位一同進京,拜見黃大人?!?/br> 吏部侍郎黃英,曾經的望社社首,如今仍不遺余力地提拔中舉的社員。望社如此興盛,這些朝中官員的相互助力不可小覷。 齊鳶沒想到事情繞老繞去,竟繞到了自己頭上??墒亲约翰贿^是個揚州的府試案首,值得他們如此大動干戈?張御史讓自己過來插一腳也就罷了,這位幽玄公子與自己素不相識,竟就要帶著自己拜見黃英? 他怎么想都覺得古怪。然而在幽玄公子話音落下時,對面的謝蘭庭卻突然站起,哈哈一笑著朝外走去。 這輕蔑的笑聲嚇了齊鳶一跳,外面眾人更是悚然大驚,個個起身怒目回視:“什么人!” 謝蘭庭從隔扇后邁步而出,慢慢笑道:“果然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晚上李姑娘這里夠熱鬧?!?/br> 那幾人看清謝蘭庭的面孔后,神色幾變,紛紛見禮:“見過謝大人?!?/br> 一道溫婉的女聲也隨即響起,卻是含笑問:“謝大人又是翻墻而入的?” “給了小龜奴一點銀子而已?!敝x蘭庭徑自在上首的位置坐下,輕輕拂了衣袖,“原想著佳夜會美人,倒沒料到聽到了這樣的好事。下官聽說黃侍郎今年兩推提學,圣上皆不用。太子殿下更是遞了不少折子,直指吏部用人壅塞之弊?!?/br> “幽公子,你要帶人進京之前,不如先問問黃侍郎,最近睡得安穩否?” 作者有話要說: 1、董源曾當做南唐的北苑副使,所以世稱“董北苑”。 2、董源畫作“水墨類王維,著色如李思訓”——《圖畫見聞志》 3、《圖畫見聞志》中,董源不在“三家山水”之列。后來米芾對董大為推崇,到了元代,湯垕就把三家山水中的關仝換成了董源。所以《畫鑒》的三家山水中有董。 第72章 幽玄公子哪能料到會在這里遇到謝蘭庭。 謝蘭庭風流逸宕, 行事張狂,他在之前便有所耳聞。 上次見這人還是去年端午, 圣上大宴群臣。幽玄公子進京拜見黃侍郎, 得了黃侍郎的囑咐在宮外等著。正覺無聊的時候,遠遠便瞧見有位武將縱馬而至??匆轮袷墙娊y領,然而形貌昳麗, 似天神下凡。 他當時驚為天人, 心想不記得朝中有這么年輕的將軍???幸好旁邊的小太監一把拽開他,提醒他隨眾人行禮。 后來等那人走遠, 小太監才告訴他那是蔡相的義子謝蘭庭, 如今的內軍統領, 從邊關回京不過是這兩年的事情, 所以許多人還不認識他。 小太監看他似乎沒有完全回神, 又特意提醒這位大人十分厭惡文人。之前便有舉子因議論他而被削耳割舌,因此他以后還是離這位遠些比較好。 幽玄當然知道那場削耳風波,他當時唯唯應下, 心里卻在想,太監百般嬌寵的義子有這般容貌, 怎么可能不讓人浮想連篇? 不過太監都是小性子,陰險狹隘,這義子恐怕也不是能招惹的人,無論如何,自己躲著點就是了。 現在, 謝蘭庭突然出現,開口便向他發難。幽玄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不免有些心虛氣短, 溫和地告了聲罪, 拱手道:“回大人,恩師年事已高,近來的確覺少多夢。晚生恰好得了一方安神的香方,正打算近日入京交給恩師?!?/br> 齊鳶沒想到謝蘭庭會突然出去。他心下詫異,回過神再聽幽玄公子的答復,既將拜見黃侍郎歸為師生相見,又向劉文雋表明了自己的確有入京的計劃,不由暗自冷笑一聲。 ——好一個滴水不漏的老狐貍。 謝蘭庭聞言也笑道:“原來幽公子與黃侍郎有師生之誼?!?/br> “正是?!庇男南乱凰?,又怕謝蘭庭多管閑事,干脆道:“晚生今晚是為了賞畫而來。既然大人來此夜會佳人,晚生不便打擾,這就告辭?!?/br> 說完轉身,就要帶幾人離去。 楓林先生自從謝蘭庭進來后便臉色黑沉,徑自在一旁收拾東西。此時也冷哼一聲,轉身往外走。 劉文雋欲言又止地看了謝蘭庭一眼,他很想讓謝蘭庭幫忙,但一琢磨這事兒自己理虧,而謝蘭庭也從未正眼看過自己,便又悻悻作罷。 幾人快步離開得月樓的軒廳,然而才走了幾步,就聽后面的人慢吞吞道:“慢著?!?/br> 這倆字咬得十分隨意,簡直喚狗一般。 幽玄心下一驚,正猶豫要不要裝作沒聽到,就聽謝蘭庭繼續道:“朝廷明令禁賭,幽公子與劉文雋私設賭局,觸犯刑律,先把八十廷杖領了再說?!?/br> 絲竹聲戛然而止,庭中寂靜無聲。 朝廷的確禁賭,然而這條禁令向來形同虛設,就連圣上都會小賭怡情一下?,F在謝蘭庭卻要依法問罪? 八十廷杖,打狠了都能要了這倆人的命吧。 姓謝的是來找茬的? 幽玄也明白了,謝蘭庭就是來者不善。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這個人,更不敢承認設賭,匆匆回身作揖,辯解道:“大人可能有什么誤會,晚生與劉公子來此是為了賞畫,楓林先生得了一幅董源真跡,邀我等共賞……” 劉文雋也被八十廷杖唬了一跳,但當他看到謝蘭庭似笑非笑的表情時,心念一動,明白過來。 “大人,晚生知錯了!”劉文雋大聲道,“晚生對畫作一竅不通,只是今晚為了梨香姑娘,不得不賭?!?/br> 他也不管旁人的眼色,將今晚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出來,說到最后,哆哆嗦嗦趨前兩步:“晚生技不如人,愿賭服輸,因此已答應幽公子加入望社。此舉觸犯朝廷律法,晚生也愿意領罰。只是有一個不情之請……” 謝蘭庭“哦”了一聲,“何事?” 劉文雋道:“梨香姑娘雖為樂院女子,但她近日身體不適,已經告假。實在不應該被人強擄至此徹夜作陪,望大人開恩,準梨香姑娘回院休息?!?/br> 說完叩拜下去,儼然一副癡情書生的樣子。 幽玄心中暗恨,劉文雋是他看中的餌,只要餌到了手,不怕魚兒不上鉤。然而此時這餌過于蠢了些,自己萬一被他連累,真挨了八十廷杖,豈不是得不償失。 思索一番,不得不再三解釋,先主動放了梨香歸家,說自己只是仰慕梨香琴技。之后又撇清關系,只說今晚只是與劉文雋開玩笑,自己并不會招他入社。 一番指天立地地發誓,名妓李月仙也在一旁斟茶倒水,溫言款款地勸慰著,謝蘭庭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 那幾人趁機告辭,匆匆離開。 李月仙等大家都走干凈了,臉上的笑也淡了下去,對謝蘭庭抱怨道:“你這么辦事,我以后還怎么待客?”聽那口氣,似乎跟謝蘭庭十分熟稔。 謝蘭庭默然不答。 李月仙又冷哼一聲:“這劉文雋看似聰明,實則腦子只有一根筋,如今還都用在了女人身上。膽量不行,才智不堪,你為什么要幫他?總不能是看走了眼吧?” 說完美目一轉,驚訝道:“昨天就聽孟廠說你最近喜歡一個小書生,日思夜想的,莫不是他?” 齊鳶在那幫人離開后,正打算繞去前面,拜見這得月館的主人。哪想剛站起來就聽到了這句話,頓時面紅耳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然而心里又有點泛酸,心想那小書生或許是別人,萬一是何進呢? 他抿了下嘴,放輕呼吸。 謝蘭庭已經低聲笑了起來:“當然不是他?!闭f完輕咳一聲,道,“人就在后面?!?/br> 齊鳶的腦子里“轟”的一聲,那點酸味著了火,燒得他手足無措起來。 李月仙驚呼一聲,提起裙子便笑著往后跑。 齊鳶被人堵了個正著,傻傻站在那里,恨不得找個地縫鉆走。直到李月仙“咦”了一聲后,他才意識到幸好自己戴了帽子,把臉遮住了。 “他喝多了,你去安排個干凈的臥房,我先帶他去休息?!敝x蘭庭將齊鳶擋在身后,又吩咐道,“醒酒湯也備點?!?/br> 李月仙伸長脖子往后瞧,笑嘻嘻問:“浴桶香湯呢,是放凈室還是一起放臥房里,帳中香什么的……可有需要?” 齊鳶低下頭,心想這金陵名妓果真體貼入微。謝蘭庭卻明白李月仙分明是促狹,她問的才不是正經熏香,而是房事用的那些東西。 這樣被人打趣,謝蘭庭也是頭一回。 “不用了?!敝x蘭庭頓了頓,又回頭看了眼,“送個小熏爐過去?!?/br> 得月館的東西都是現成的,小龜奴很快收拾好東西,一路引著倆人上了樓。 謝蘭庭遣散了伺候的人,將門反鎖。齊鳶趕緊掩飾住自己的不自在,將帷帽摘下放在一旁,打量這間臥房。 讓他意外的是,這得月館看著雕梁繡柱,里面的臥房竟然布置地很溫馨,并沒有繁雜的裝飾。室內點了安神香,氣味純凈。床鋪也鋪整得十分松軟,讓人忍不住想要陷在里面。 謝蘭庭將熏籠提過來,見齊鳶眉目間倦意濃重,長長的睫毛低垂下去,整個人都呆了幾分,忍不住歪著頭看了他幾眼,笑了笑。 “你喝多了,快休息吧?!敝x蘭庭把熏籠放在床邊,推了推齊鳶,讓他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