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紈绔不讀書 第6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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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雋一路上神思游走,聽到這里倒是回頭,附和了一句:“喬兄有所不知,我們的小師弟出手極為闊綽,有書必買,別說望社的文稿和時文子集,就是別處的他也會買來放學館里。乃園的師兄弟們看書都不花錢?!?/br> “這位小師弟出手竟這般闊綽。難怪難怪……”喬景云艷羨道,“可惜你們這位小師弟沒來,要不然我便是死皮賴臉,也是要跟他認識認識,也攀個關系的?!?/br> 幾人說話間已經到了林泉寺。這處寺廟在牛首山上,占地不大,但軒敞華麗,景致秀美。林泉之名便是取自“林泉婉麗,花彩曜目”之詞。 寺廟已經為江浙各分社的社員們騰出了地方,山上的“風雨閣”“煙波廊”等地都是社員們小聚的地方。因地勢高低不同,因此眾人便默認低才者在地處,高才者往高走。 喬景云是蘇州分社社長,因此帶著孫輅直往最高的煙波廊走。他在社中算是老人,又進過總選,別人對此都沒意見。但孫輅和劉文雋是生面孔,因此剛一進入煙波廊,就被人趕了出去,要攆下臺階。 “哪里來的狂徒?”攔人者一身玉色襕衫,方鼻闊口,蓄著胡子,看著四十上下。 喬景云見狀,忙退回去對那人拱手道:“胡兄,這倆人是我的朋友,來自揚州的孫輅孫公子和劉文雋劉公子。兩位公子師從褚先生……” “那是誰?沒聽過?!北环Q作胡兄的人不耐煩地打斷喬景云,揮手道,“喬兄應當知道規矩吧,外人雖然可以旁觀我社文集,但那是給他們開眼界的機會。他們既然入不了望社,就應當在最底層聆聽其他社員教誨,或許將來學得一知半解,能進來也不一定。這煙波廊是各地魁首聚集的地方,豈是他們能來的?” 孫輅并不知道這里面的規矩,與劉文雋對視一眼,心中不由暗自火起。 若認為他們外人進來不合適,委婉勸退便是,誰還死皮賴臉要進去不成?這人偏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仿佛不進望社的便是井底之蛙,無能之才。 更何況孫輅是揚州府的院試案首,心里哪能沒有傲氣,只是顧及喬景云臉面,見狀冷了幾分臉,對喬景云道:“喬兄,我與師弟才薄智淺,高攀不起貴社集會,這斗文盛會我們就不看了。若是有緣,大家日后科場再見?!?/br> 說完拱拱手,轉身便往山下走,劉文雋見狀立刻跟上。 喬景云被不由急了眼,攔人的胡興復是浙江杭州人,之前因望社刊刻的文稿有一半靠他家書坊,因此他在社中有些特殊地位。不過這兩年社中文稿刊刻漸漸以建陽書坊為主,因此胡興復在社里也不像之前那么風光。 這人的確有些本事,但江浙文風興盛,論實力,他的文章并不能算是最好的一撥,因此在煙波廊,胡興復不太被重視。然而越是這樣,這人越愛鄙視打擊普通社員以尋找優越感。 喬景云一邊急急喊住孫輅,一邊轉身沖胡興復拱手道:“胡兄,這倆人是我的貴客。我們林泉寺既然是江浙社員斗文之所,那一切理應靠文章說話,先來后到算不得規矩!若胡兄對兩位貴客有疑慮,與人家比試一番高低便知道了,到時候誰不行誰下去,誰也抵不得賴?!?/br> 胡興復被人戳到痛處,怒氣沖沖道:“好你個喬景云,你是說我不如這倆外人?該我下山?” 喬景云道:“孫兄可是上科揚州府院試案首,一府案首豈能是庸才?我只是相信孫兄有實力站在這里?!?/br> “揚州府的案首如何?上科會試他們出了幾個進士?”胡興復道,“就是你們江蘇,這幾年出過狀元嗎?” 從先帝開始,狀元都被南方人占了去,一半在江西,一半在浙江。北方士子對此議論紛紛,而南方士子們也分門別派,各有心思。 胡興復趾高氣昂慣了,這話一說,立刻惹得煙波廊里其他人看了過來。 孫輅聽到這里也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胡興復。 如果這人譏諷他,他可以不跟這人計較,但這人攻擊揚州,他無法認同。 “胡兄既然這樣說了?!睂O輅轉過身,淡淡道,“在下倒是要領教領教?!?/br> 喬景云見狀連忙將孫輅請進煙波廊,里面已經坐了十幾位士子,都是望社的老成員。孫輅壓下心中怒火,與這幾人見過禮,隨后對胡興復道:“既然是斗文盛會,那就請各位出題,我與胡兄各做一篇。若不才僥幸得勝,那胡兄要向我們江蘇士子道歉?!?/br> 劉文雋見胡興復要說話,也緊跟著道:“我們初次到訪望社,與各位并不相識,因此無袒護之嫌。胡兄不敢答應嗎?” 胡興復雖仗勢欺人,但真跟人比文卻有些氣短。 此時煙波廊里十幾個人,江蘇人雖少,但也有五六個。這些人個個怒目相向,他耍賴不得。自己心里翻了會兒嘀咕,突然,胡興復眼珠一轉,有了主意。 他的文章未必比得上孫輅,但他家是開書坊刊刻文集的,因此歷朝歷代的優秀程文他看過不少,其中有些因作文者身份特殊,文稿不可在市面流通的,都被收在了一旁。 這些文章科考時不敢抄襲上去,否則萬一被主考官看出來是要治罪的。但現在跟人比試,僥幸一用應當無事。 孫輅不過是個普通士子,今年鄉試在即,這人肯定也是研究當下的時文風格。自己只要挑些年代久遠古文,必然無事。 胡興復念頭飛快轉起,隨后嘿嘿一笑,拱手道:“比就比,我們口占成文,你敢不敢?” 孫輅冷冷看他一眼:“若我贏了,你要向江蘇士子道歉,你可做得到?” “當然可以。那要是我贏了,你們就滾下山,從此不得進入望社集會?!焙d復說完一頓,哼了一聲,“不過你們本沒有資格站在這里,現在破例讓你們上來,那題目就得我定,范圍可以你先選?!?/br> 他說完沖其他人拱拱手,道:“還請各位做個見證?!?/br> 倆人劍拔弩張,煙波廊的眾人紛紛聚攏過來,或站或坐在一旁圍觀。 喬景云道:“那就先請孫兄指定范圍?!?/br> 孫輅道:“那就從《論語》中選題吧?!?/br> 胡興復點點頭,隨后半瞇起眼,飛快地思索著自己看過的《論語》題目,沉吟半晌,果真隱約記起一節,心中狂喜,忙道:“有了!就以‘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一節為題!”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一節是出自《論語·泰伯》, 原文——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笨鬃釉唬骸安烹y,不其然乎?唐虞之際,于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br> 周武王說自己有十位能臣,孔子嘆人才難得,繼而贊至德。此章便是論“大才難得”。 胡興復說完之后暗自得意,回想著自己看過的那篇文章。 孫輅心里也是驚訝了一下——他這幾日在寓所讀書,閑來無事,便自己戲做了幾篇八股。其中便有這一節的內容。只不過當時因是戲做,所以故意專做“之”字,通篇以“之”字勾連轉折?,F在時間倉促,臨時另做未必比之前的這篇好,因此稍稍回憶之后,孫輅便決定以此文應對。 為避免表現得太明顯,孫輅假作思索,等了一刻鐘之后徐徐道:“有了。我以此節中‘唐虞之際’為題?!?/br> 說完邁步而出,脫口道:“……合二代以論才,甚重乎其際也。夫堯老舜攝之時,乃所謂際也,其時之才難分屬,故以唐虞之際統之。今夫史臣之作史也,一代之事則必括于一代實錄之中,若其事之無所專屬,則又必于其中別之曰此某代之際月表也、此某代之際年表也?!?/br> 興盡之作,洋洋灑灑流暢而下,煙波廊上的十幾位望社成員聽著,暗暗咋舌。再一聽里面全用之字做題,非極擅制藝者所不能為,更是目露贊嘆,紛紛折服。 孫輅并不管別人如何反應,一口氣念到最后:“……子論才而及其際,則由此以推,其紀月也,謂為唐虞之際之月表焉可耳,其紀年也,謂為唐虞之際之年表焉可耳。論者弗察于此,果何以見其盛于斯哉?!闭f完頓住,朝眾人拱手:“不才拙作,請諸位品評?!?/br> 能在一刻鐘之內做出這般文章,諸位士子無不擊掌而嘆。 喬景云松了口氣,正要大夸特夸孫輅,讓他名正言順地在煙波廊留下,就聽胡興復在后面冷笑道:“剛剛讓了你一把,由你先說?,F在你說完了,便聽聽我的吧!” 他說完長吸一口氣,大聲道:“我以‘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為題,你聽好了!” 又是一頓,開始搖頭晃腦,大聲背誦起來:“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古之圣人,得賢臣以弘化者也。夫圣王未嘗不待賢臣以成其功業也,有虞君臣之際,所以成其無為之化,而后之言治者可以稽矣……有民無君,則智力雄長,固無以胥匡以生;而有君無臣,則元首叢勝,其不能以一人典天下之職明矣……” 孫輅原本就取了巧,篤定自己一定不會輸。然而聽到這個破題之后,他心里不由狠狠一驚。再往下聽,對方承題繳結隨題體貼,行文雄氣渾厚……胡興復果真如此厲害?難道竟是自己坐井觀天,技不如人了嗎? 他臉色發白,一直以來的驕傲自信瞬間被打擊地搖搖欲墜——胡興復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竟也有這等水平,要是換做其他人,豈不是更了不得?果然是自己丟人了嗎?給老師丟了臉,也給揚州府丟了臉。 而煙波廊上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覷,疑惑起來。 胡興復何時能做得出這種文章了?他真有這本事,還至于四十多歲一直是個秀才嗎?可這文章氣勢渾厚,神理俱佳……也有人想到這可能是胡興復背地別人的文章,但他們是浙江人,雖然不喜歡姓胡的,但也沒道理站在喬景云和孫輅那邊,因此只作壁上觀。喬景云也想到了這一點,然而他并沒有聽過此文,如果要指認胡興復背別人的文章,那就得給出證據,否則就是誣陷旁人。 孫輅眉頭緊緊皺起,臉色越漲越紅,劉文雋無措地看著他,孫輅不敢回視他,雙手在袖子里攥成拳頭壓抑著滔天的羞恥感和愧疚感。 眾人屏息,只聽胡興復一人在煙波廊上郎朗而談。 “蓋賢俊匯生,天所以開一代文明之治;而惟帝時舉,則圣人所以為天下得人者也。故夫洪水未平,方軫下民之咨,使四岳之舉,皆……皆……” 胡興復突然“嘶”了一聲,頓住了。他并非強記之人,能記住這篇已經很不容易了。然而他讀書不求甚解,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跳過去,囫圇吞棗,因此到了之前含糊過去的地方后,腦子里便迷糊起來,只能隱約記得有個什么徒。 皆……皆什么徒來著? 胡興復思索不出,閉上眼默不作聲地搖頭晃腦,把后面幾句先回憶了一番,打算一會兒糊弄過去。 喬景云一看便知道他果然是背的旁人的文章,胡興復在這停住,喬景云立刻道:“皆什么?胡兄做不下去了嗎?” 他故意打斷胡興復的思路,而另一邊卻有人道:“胡兄此文便是到此為止,也足以勝出了?!?/br> 喬景云抬頭一看,那人是紹興的一位老者,平日并不愛理事,也早絕了科舉的心思。 “孫輅此文也算得通暢明曉,我等十分佩服。然而若是要比制藝高低,胡興復的文章卻是更勝一籌?!崩险哒酒饋?,慢慢道,“便是胡興復做到這里為止,于制藝水平上,也能算勝出了?!?/br> 廊上不少人暗暗點頭。文章破題便能一較高下,胡興復的這篇“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氣勢恢宏,甚至遠在他們所有人之上。 喬景云皺眉,暗惱胡興復做手腳,偏偏自己今年要競爭社首,并不敢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指認對方抄襲。 孫輅見贊同那老者的人越來越多,臉色漲紫,硬著頭皮站了起來。 喬景云看好友如此,內心難受,忍不住道:“若胡兄能將后面的也做出來,才能讓人心服口服?!?/br> 胡興復暗自琢磨了半天,只覺那句話就在嘴邊上,此時見自己已然勝出,內心欣喜,干脆懶得想了,嘿嘿一笑:“今日倉促,待我將此文細細雕琢一番,寫下來給各位傳閱?!闭f完裝模作樣地捋著胡須,假做思索道,“……夫洪水未平,方軫下民之咨,使四岳之舉,皆……” “皆圮族之徒,則舜亦無所為力者,而九載弗成之際,適有文明之禹以干其蠱,所以排懷襄之患而底地平天成之功者,得禹以為之者也;烝民未粒,方軫阻饑之憂,使九官之中,皆象恭之流,則舜亦無所可恃者……”眾人驚愕中,只見一位青衣少年拾級而上,眉目俊秀,聲音清朗,“……是知舜之有五人也,天下皆見五人也,天下皆見五人之為,而不知舜之為;及天下之治也,天下皆以為舜之功,而不知其為五人之功。天道運而四時成,君臣合而治化隆。觀于此,不獨見有虞人才之盛,又可以見圣人恭己無為之治矣?!?/br> 少年目若朗星,聲如林籟,將此文念到最后一句時,他正好踏上最后一階臺階。 “此文有海涵地負之概,是前朝錢唐門生所做,距今已有百年。沒想到今日冒昧造訪貴社,竟然能看到此情此景?!鄙倌旰φ驹诶认?,目視胡興復,“這位高才,可敢再說一遍,這是你今日所作?” 煙波廊上的士子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少年是什么來頭。 唯有孫輅瞪著來人,臉色紅了又白,驚訝喊道:“小師弟?!” 第67章 (捉蟲) 孫輅的聲音一出, 其他人都像被一棍子打醒般,既驚又疑地看了過來。 齊鳶笑了笑, 沖孫輅和劉文雋施禮:“見過兩位師兄?!?/br> 喬景云在齊鳶上來時候心里便暗贊了一聲好, 他作為分社社長平時接觸過不少人,像是少年這般意氣飛揚卻又神華內斂的卻十分少見。更何況這人還戳穿了胡興復,保全了他和江蘇士子的面子。 胡興復萬萬沒想到, 這種孤稿也會被人給記住, 還這么不湊巧,偏偏撞見了自己偷用!他心里納罕, 一看別人應當都沒見過, 便想強辯, 上前一步道:“你是誰?為什么污蔑我?” 齊鳶站在孫輅旁邊, 聞言抬眸看了眼這個中年人, 疑惑道:“我何時污蔑你了?” 胡興復道:“你說此文是錢唐門生所做,那你可有證據?” 齊鳶是當年在楊太傅府上看的,太傅珍藏各位名家之作, 并不拘于對方身份。而齊鳶又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因此將文章始末記得清清楚楚。 現在胡興復這樣發問, 齊鳶當然不能據實已告。況且這人用這種手段想要逼孫兄下山,著實可惡,不羞辱他一番簡直難為師兄們出氣! “看來你不打算承認了?”齊鳶好笑道,“此文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胡兄莫不是以為, 我的兩位師兄沒聽出來吧?” 胡興復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這篇文章,我們揚州府士子人人得以誦之。我們日??〉臅r文書中, 十本便有六七本以此文為例?!饼R鳶冷哼一聲, 嘲諷地看向胡興復, “你是不是以為我孫師兄要認輸?其實你開口的一瞬,我的兩位師兄便已經聽出來了?!?/br> 胡興復瞪大眼,難以置信道:“你胡說!不可能呢!他們剛剛連脖子都紅了……” 齊鳶嘖了一聲道:“那是因為我師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他們更沒想到,這是在鼎鼎大名的望社集會上,還是資深社員做出來的事情,如此堂而皇之,如此卑鄙誣賴,簡直世所罕見吶!” 他不疾不徐地說完,身后的喬景云、孫輅、劉文雋等人終于出了口一氣。劉文雋更是冷哼道:“就是,我們從未見過這樣斗文的,簡直替你們臊得慌?!?/br> 煙波廊里的士子紛紛看向胡興復,剛剛大家都做壁上觀,不愿摻和進是非。如今被人罵到頭上了,卻不得不看向生事的胡興復。 胡興復見眾人紛紛看向自己,目色懷疑,臉色不由漸漸漲紅。 若是今天被這人咬死了,自己還怎么繼續在望社風光?他肯定這文稿是不能刊印的,如今的兩大刊刻中心,一在杭州,另一處在建陽,這兩地都沒有出現過這文稿。 如果是哪個小作坊做的,那發行的書肯定少,今天這少年肯定拿不出證據。 想到這,胡興復干脆死皮賴臉起來:“這文明明是我才相處來的,你得了我的啟發,剛剛對出了下半段。我承認你勉強算的上才思敏捷,但你空口污蔑我,別說我們望社,便是到提學官哪里,也容不下你如此放肆!” 他看起來理直氣壯,大聲呵斥齊鳶。 齊鳶不慌不忙道:“那依你之言,此文前篇是你所做,后篇是我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