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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紈绔不讀書 第59節

    錢知府在人去張榜后,自己便捂著心口去私衙休息了。

    錢夫人嫌他不知道早點花錢打點,昨天跟他大鬧一頓,借著端午躲五毒的借口干脆去了別處小住。

    錢知府被她一通痛罵,心中猶豫不定,但最后仍打定主意黜落齊鳶。至于齊鳶的湯之盤銘曰的卷子,他打算將其藏匿起來,到時候就說卷子丟失了。

    這樣雖然會授人以柄,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府試一年一次,齊府也不至于為此鬧出大事。

    他想好之后,便開始在府衙寫榜。然而天不遂人愿,這邊的名單都擬定了,手下卻突然來報,說京中有飛鴿傳書來。

    錢弼擱下朱筆,展信一看,不由暗暗吃了一大驚——那封信竟然是蘇杭織造孫公公寫來的。

    孫公公對當日縣學里“筆尖兒橫掃五千人”的俊秀生童十分關心,問錢弼這小生童的筆尖兒,在府試中可橫掃了千人?

    孫公公雖不通文墨,但最喜歡干附庸風雅的事情,如今這位也是在宮中得勢的,錢弼拿著這封信簡直如燙手山芋,心道這可如何是好?孫公公顯然是十分喜愛齊鳶,自己要為了收拾齊鳶而得罪他嗎?

    他心里已經犯起了嘀咕,正好府學的教官聽說寫榜,匆匆趕來了府衙。一看上面沒有齊鳶的名字,這位教官不由皺眉詢問起來。錢知府謊稱試卷丟失,教官竟不顧他的臉色,執意要去尋找墨卷。

    錢弼只覺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對,他十分心煩,又不想得罪孫公公,于是暗中將卷子藏了回去。

    府學教官果真連夜點燈,尋了半夜,將齊鳶的卷子找了出來。

    錢弼見大勢已去,心想反正齊鳶得中了,這卷子不列為魁首說不過去,于是也遵從了教官的建議,將齊鳶擢為了案首。

    隔天一早,府試張榜,齊鳶的名字被寫在圓圈之中,甚是醒目。

    錢弼屈服之后,心思又開始活泛。暗道自己既然取中了齊鳶,日后便是他的座師了,將來或許能靠這孩子飛黃騰達?

    這樣一想,對齊家的事情也有了幾分顧慮,琢磨著或許夫人言之有理,與其做個滅門知府,或許可以考慮其他的出路?但兩家關系已經交惡,自己這時候示好還來得及嗎?齊鳶能信服自己?

    他越想越覺煩悶,既想將齊鳶招攬到手下,又擔心齊家天大的功勞落到旁人手中,心里反反復復搖擺不定,嘆了口氣,徑自休息去了。

    府衙外面,人們的議論卻才開始。這次府試著實奇怪,試題難度不一也就罷了,這次竟然只十天便閱卷結束了,連發榜都是在端午節次日。

    可是端午節,官員們不是要休假三天的嗎?

    百姓們疑惑不解,議論紛紛,對案首的關注也遠超往年。齊鳶從早上開始接待賀喜的賓客,忙碌了整整一天,期間又婉拒了數處宴請,一天下來簡直腰酸背痛,腿都站得發麻了。

    齊府的人倒是個個喜氣洋洋,齊方祖白天被人恭維的腳底□□,早已放出話去,要大擺流水席。齊老夫人對此竟不反對,反而還將齊鳶叫去,給了他一封銀子和一頂金制小冠賀喜湊熱鬧。甚至為了cao辦流水席,齊夫人也回來了一趟。

    丫鬟小廝們更不必說,有這樣的少爺,誰不是跟著臉上有光呢。

    他們小少爺又好看,又會玩,既是揚州第一小紈绔,又是江都縣幾十年未出過的縣試府試雙案首。齊家得了揚州府頭一份的臉面,只覺齊鳶是天下地下難找的玉人。

    唯獨齊鳶,跟這些熱鬧有些格格不入。

    夜深之后,眾人各自睡去,齊鳶獨自披著衣服,走到桌案之前,為婉君姑娘寫回信。

    他這次不再掩飾自己的目的,直白地請求婉君代為打聽順天府神童祁垣的事情,看看這人家中如何,他如今做了些什么,有什么愛好,交往些什么人。

    若能見面相看更好。婉君姑娘冰雪聰明,擅長揣摩人心,眼里非常人可比。

    只不過,齊鳶寫到這里,不由遲疑起來。

    婉君可是揚州名妓,孫師兄這樣的人,都是見到花船退避三舍的,自己見嚴姑娘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京城不比揚州是富貴風流之地,國子監更是不許監生狎妓宴飲。這樣一想,那個“自己”……會頂著神童的名號去逛妓院?

    第64章

    府試發榜之后, 齊方祖把揚州城叫得上名號的酒樓都找了一遍,從東昌街開始大擺流水宴席。左鄰右舍紛紛幫忙, 單是做飯的地方就開了好幾處。眾人忙得腳不沾地, 齊家的各大香鋪也在店門口放香包的地方,贈起了熏香。這些熏香都是些價廉的小香餅子,分成指甲蓋大的一點, 逢人便送, 順道說一下贈香的由頭

    ——我們家少爺得了府試案首!而是今年一口氣考了縣試府試的雙案首!咱江都縣多少年沒見著一個了。

    有不關心科舉考試的,聽他們少爺來少爺去, 就忍不住疑惑:“你們家少爺, 是那個揚州府的第一小紈绔的哥哥?”

    伙計一聽更樂了, “我們大少爺早就去外地了。得案首的就是這位小少爺, 揚州府第一小紈绔, 如今的揚州第一小才子!”

    府試案首,號稱揚州府第一才子一點兒毛病都沒有?;镉媯冋f話本來就喜歡夸大炫耀,現在齊鳶的本事硬, 這些人更巴不得把嘴皮子說破,直將齊鳶夸得天上有地上無。

    齊家香鋪遍及江浙地帶, 揚州又有很多四方商人。

    于是揚州齊家的小少爺下場科舉,一舉奪魁的消息便隨著四方商客傳到了各地。

    金陵城里,孫輅和劉文雋到達之后先暫住在了劉文雋的親戚家。

    望社集會是月中開始,孫輅當初將文章寄送給了望社在蘇州分社的社首喬景云,此次他跟劉文雋抵達金陵之后, 便等著先跟喬景云會面。望社集會之日,他們倆人也會跟望社蘇州分社的人在一起。

    喬景云因家中有事, 出發的晚。孫輅和劉文雋便先游玩了兩天, 看金陵風貌。端午節后, 喬景云終于抵達金陵,見到倆人時卻是上來就問:“聽說你們揚州府今年的府試案首是個紈绔子弟?”

    孫輅一愣,對劉文雋對視一眼,心里隱約猜到了是誰,卻又不敢貿然認下,忙問對方:“怎么講?案首是誰?”

    喬景云道:“江都縣齊鳶,兩位仁兄認識嗎?”

    “果真是小師弟!”劉文雋驚喜道。

    孫輅也笑著對喬景云頷首:“齊鳶是我們乃園最小的師弟,我跟文雋出門前還擔心他的府試呢,沒想到喬兄帶來了好消息?!?/br>
    喬景云欲言又止,神色有幾分遲疑。

    孫輅心細,詢問道:“喬兄有什么疑惑?”

    “實不相瞞,我在路上的時候聽人說這位是個貪圖享樂,又揮金如土,醉心風月的風流紈绔。剛剛孫兄也說擔心他府試未中……”喬景云遲疑道,“揚州府今年的府試問題很多,莫非這案首另有隱情?”

    孫輅一聽,便知是齊鳶被人質疑了。

    劉文雋直來直往,一聽這話臉色便陰沉下去。

    孫輅雖然心中不快,但還能掩飾住,含笑道:“我這小師弟才十六歲,從小嬌生慣養的,說他是貪圖享樂沒錯,醉心風月那可就是謠傳了。至于案首,那可是絕無半點水分。這位小師弟的才能遠在我與劉兄之上?!?/br>
    喬景云與孫輅有些來往,一聽孫輅竟然如此夸贊齊鳶,十分意外。

    孫輅道:“小師弟才來乃園時,我跟劉兄也當他是游手好閑的富貴子弟。直到后來小師弟隨我們一同上玲瓏山,限時一刻鐘內破了一道題,題目是‘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br>
    他說道這里輕輕一頓,他們這些人習慣了揣摩八卦,聽到題目都會暗自思索一番入手之處。喬景云才思敏捷,心中思索一番,隨后問:“那他怎么破的題?”

    孫輅道:“小師弟的破題是‘《詩》足以致用 ,為徒誦者惜焉?!??!?/br>
    喬景云微微沉吟,隨后神色認真了幾分,暗暗點頭:“這個破題十分恰當,如果是一刻鐘內便做出來的,的確算得上捷才了?!?/br>
    “不,小師弟口占成文,并非只做出了破題?!睂O輅端了半天,此時才微微露出幾分得意驕傲,眉頭輕抬,含笑背誦道,“……夫誦 《詩》者將以多而已耶?……”

    他從齊鳶的破題開始,一百多字郎朗背下,一口氣到“何也”,驟然停住。

    喬景云聽得一口氣含住沒舍得出聲,聽到“何也”之后見孫輅打住,不由著急:“何也?齊公子怎么說?”

    孫輅嘆道:“當時他受錢知府刁難,做到這里之后便被打斷了。之后我們再想聽后文,小師弟直言文興被打斷,不愿續作了?!?/br>
    劉文雋見喬景云神色都恭敬下來,也輕哼一聲,道:“我們倆擔心小師弟的府試,并不是怕他制藝不行,而是因為錢知府對他多次刁難,我們擔心知府挾私報復,故意黜落他?!?/br>
    “原來如此!是愚弟冒昧了!”

    喬景云一聽事情原委,連連點頭,又慨嘆道:“我對商人富戶的確有些偏見。其實也有許多大商巨賈慷慨行義,富而好禮。如今我們這些學子也不得不cao心生計營生?!?/br>
    孫輅聽他話里有話,驚訝道:“喬兄你還要cao心生計嗎?”

    喬景云道:“不是我自己,而是我們望社在淮安的書坊,快被登州重珍館擠兌地經營不下去了。那重珍館是一位武舉人辦的,原本是刻些醫藥書籍又或者日用類雜書,經史大部和諸子善本雖也有刻,但數量不多。誰想今年,重珍館與萊陽邑社聯合,大行刊刻時文子集,我們文社在淮安的書坊便受到了影響?!?/br>
    書坊收入歸文社所有,望社規模大,書坊自然遍布各地,但今年突然冒出來的的重珍館刊本,不僅制作精良,校讎細致,就連價格都跟望社書坊的差不多。

    一來二去,先是山東,隨后便是淮安等地,望社書坊的刊刻本都大受影響。

    喬景云大倒苦水,見孫輅和劉文雋都若有所思,苦笑之后道:“不瞞二位仁兄,今年望社集會,會選出新的社首。對此我也有心想搏一搏。若能將書坊之事解決,社首之爭能多不少勝算。不過我之前已經吸納了五家小社,如今又有二位仁兄助陣,斗文應當很有把握?!?/br>
    “我跟文雋并非你們望社成員,此次來金陵是為旁聽諸位高論?!睂O輅道,“斗文就不必了吧?!?/br>
    “孫兄可是上一科的院試案首,才名遠播,望社里不少人都想一見孫兄真容。更何況這次與我競爭社首的,是江西分社的社長?!眴叹霸频?,“江西文風興盛,還望孫兄能助兄弟一臂之力啊?!?/br>
    喬景云的目的漸漸明了,他希望孫輅和劉文雋能幫他在斗文盛會中勝出。孫輅對此十分遲疑,先推脫了事。

    等人走后,劉文雋不解道:“師兄為什么不參加?我們來望社集會,不就是為了交流制藝,也揚名一番嗎?”

    孫輅道:“如果我們沒有打算成立文社,那這次能破例進入斗文盛會,那也算幸事一樁。但我們既然定下了要成立文社,那參加斗文便需要三思了?!?/br>
    劉文雋愣了下,有些難以置信:“師兄是怕自己斗輸了?”

    孫輅為人端方嚴謹,但并不是喜歡自謙的人。他也很有傲氣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們身后可還有個要成立的小文社?!薄O輅搖搖頭,低聲道:“所以這斗文盛會,哪怕有很小的可能會落敗,我也不能參加?!?/br>
    ——————

    “望社雖然只換過兩次社首,但每次競爭都是腥風血雨。孫輅和劉文雋很難全身而退了。依我看,不如你也跟著加入望社,何必要組建自己的小文社呢?!?/br>
    謝蘭庭躺在四望樓的藤椅上,慢條斯理地說著風涼話。

    齊鳶在一旁的松木長桌上替他抄書,聞言暗暗搖了搖頭,卻不敢跟他頂嘴對峙——倒不是說不過他,而是怕自己萬一走神,寫了錯字。

    雖然謝蘭庭并沒有要求他一字不錯,但齊鳶抄書容忍不了錯字涂抹。無論寫了多少字,一旦出錯便全書作廢,從頭再來。

    當初忠遠伯府里的紙筆都十分珍貴,齊鳶為了不浪費紙墨,抄書時格外聚精會神。也正因此,他做文章寫書稿從來都是一揮而就,從不怕寫錯。

    今天他來請謝蘭庭幫忙,希望借用官驛將自己的信件寄給婉君。謝蘭庭便提出要求,要他抄書回報。齊鳶一看便無奈了,謝蘭庭既不看經史子集,也不看醫方兵書,拿給他的竟然是稗史雜錄和小說。

    齊鳶從下午抄到晚上,月上中天,四望樓里點燈繼燭,終于快要將最后一本抄完了。

    謝蘭庭突然跟他聊這聊那,齊鳶暗自腹誹,卻不敢分神,仍一筆一劃將最后一段寫完。這才放下筆,揉了揉手腕道:“謝大人不是也建了個小文社嗎?大人又是為了什么建的?!?/br>
    謝蘭庭一直看他在一旁坐下,這才悠然道:“誰說我建文社了?那文社是何進的?!?/br>
    齊鳶如今都靠他送信了,自然也不像之前那么生疏,歪頭看他一眼:“那國子監生也是何進認識的?蘭溪社獎勵儒童的銀子也是何進逼你給的?”

    謝蘭庭輕輕一笑,沒再反駁,而是坐正了一些,看向齊鳶:“你為什么會覺得我跟何進認識?”

    當時齊鳶在巷口,突然問他跟何進是否認識時,謝蘭庭其實嚇了一跳。他跟何進見面從來沒有旁人看到,而何進也對此事守口如瓶,齊鳶是怎么知道的?

    他當時想問,但那天齊鳶情緒不高,甩了個冷臉走人了。

    月色如水,謝蘭庭的的眼神格外清澈真摯,難得沒了平日的風流勁兒,顯然是被這個問題折磨許久的。

    齊鳶看著看,也十分真摯地回答道:“我其實并不知道,當時就是隨口一問,故意使詐而已?!?/br>
    “不可能?!敝x蘭庭斬釘截鐵道,“你若隨口一問,為什么不問別人?只問何進?”

    齊鳶:“我又不討厭別人?!?/br>
    謝蘭庭:“……”

    齊鳶看他語塞,也問道:“謝大人,你對京城的那位順天府神童了解嗎?”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好奇心,索性不解釋,先看謝蘭庭的反應。

    謝蘭庭看他一眼,想了想,又慢慢躺了回去:“他啊,了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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