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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紈绔不讀書 第56節

    謝蘭庭預想過多種答案,唯獨沒料到這一樣。

    ——心動,卻無情。

    山間垂蔭夾路, 樹引薰風, 謝蘭庭長睫低垂,若有所思地看著齊鳶, 眼里的期待漸漸淡去, 然而內心卻漸漸溫熱起來, 令他感到了另一種難言的滿足和喜悅。。

    是了, 這才是齊鳶!

    這才是當年俾睨順天府生童的小才子!風流俊雅, 警敏審慎,退可自處,進可馭人。這些年對自己而言, 能入眼者自始至終止有此一人矣?,F在看來,果真沒錯!

    謝蘭庭哈哈大笑, 轉身吹了一聲口哨,小白馬自己銜著韁繩小碎步跑了過來。

    謝蘭庭牽住它,內心雖已接受了齊鳶的回答,嘴上卻忍不住調笑齊鳶,看他發窘的樣子。

    “齊公子莫要自謙?!敝x蘭庭道, “依我看,我之身與公子之才, 兩相值也, 這豈不是天作之緣?”

    齊鳶抬眼, 見這人笑容戲謔,想了想搖頭道:“回大人,若真是兩下相值,反倒不妥?!?/br>
    謝蘭庭一愣:“哪里不妥?”

    齊鳶邁步上前,與他并肩而行,口中嘆道:“我今年十六,日后閱歷愈廣,學問愈深,等到四十不惑之年,隨事見理,正是知志得道之時。而大人如今容姿玉秀,如洞之神仙,然壯年勝色如此,等四十之年,漸成老者,彼時不過是落日西垂,萎花欲謝,如甘蔗之滓罷了?!?/br>
    如果倆人如今正好合適,那四五十歲的時候謝蘭庭年老色衰,哪能配得上自己?

    齊鳶一本正經地說完,不等謝蘭庭反應過來,提起長衫快步跑開,一直等竄出一段距離后,他才停下腳步,回頭望著謝蘭庭哈哈哈大笑起來。

    謝蘭庭愣了好一會兒,等明白過來不由氣極反笑,伸手指了指齊鳶。

    倆人之間那點似有若無的尷尬和別扭都被拋之腦后,齊鳶在前面慢悠悠走著,偶爾揪幾根藥草喂到白馬嘴邊,謝蘭庭也不管,放任小馬駒拱著嘴巴跟齊鳶走。

    從乃園下來,便是直通金山的大路。龍舟競渡是端午的重頭戲,龍船還會在畫舫間往來穿梭,船上還有揚州小兒的掉梢表演。因此即便現在已經過了午時,路上仍有行人呼朋喚友往金山而去。

    齊鳶之前跟伙伴們說過不去看龍舟,因此下山后猶豫了一下,仍是覺得不去湊熱鬧,而是逆著人流到書肆里去看書。

    謝蘭庭奇怪地看了他兩眼,也隨他進了書肆,到二樓雅間坐下。齊鳶看書,他便翻弄些畫本,一邊看著一邊跟齊鳶閑談,一會兒說起各地風物,一會兒又問起書院如何。

    齊鳶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聲,低頭翻看手里的新出的文集。這本文集是書肆才到的,江蘇各地府試的魁首之作——揚州府試比其他地方晚了半個多月,因此這邊結果還沒出,其他地方的優秀墨卷就已經了刊印出來,并送到了書肆。

    齊鳶起初只是看看各地案首的水平高低,沒想到才翻動了幾頁,便被蘇州府案首的四書文吸引了注意力。這篇文章巧言具備,令人眼前一亮,齊鳶不由漸漸沉浸其中,專注研究起來。

    謝蘭庭說了兩句話沒聽到回應,抬頭一看,就見齊鳶專注地翻著書,神色漸漸嚴肅冷靜,顯然是將自己忘了。

    書肆開門靠山,窗外濃翠披衣,芳氣徐徐,最是游玩的時節。謝蘭庭無事可做,便跟店家要了點酒水和果子。

    齊鳶一門心思放在手中的書卷上,覺得手邊有東西便端起來喝,完全忘記了對面還有人。

    以前他跟遲雪莊來這看書時也是如此,看到喜歡的文章詞句便專注其中,對外物渾然不覺。往往此時,遲雪莊便一直安靜地等著,即便有什么事情,也是等齊鳶看完一段歇息的時候再說。

    但今天坐在對面的是謝蘭庭。齊鳶讀完一篇又看一篇,正覺過癮,就覺得下巴突然一涼。

    他恍然低頭,只見唇邊杵著酒杯。而握著酒杯的那只手骨節分明,指腹上有淡淡薄繭。

    謝蘭庭微微含笑,又有些懶散道:“最后一杯了,這壇酒已經被喝光了?!?/br>
    齊鳶又是一愣,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喝的是果酒,里面果香濃郁,大約添了糖蜜,因此酒的辣味完全被蓋住,喝起來如甜飲一般。

    這種果酒并不醉人,但因不怎么解渴,讓人不知不覺喝了一肚子,多少也有了點醉意。

    齊鳶放下書卷,捏了捏眉心,詫異道:“店家怎么會給酒?”

    來書肆里讀書的書生,書本都不舍得買,哪兒會花銀子買酒喝。平時買一點果子便足以坐一下午了,而那果子往往還都不舍得吃,最后要帶走。

    遲雪莊這樣的富家子弟,陪他來書肆的時候也只是要壺好茶和幾樣甜點。

    謝蘭庭道:“當然是我讓他去買的?!?/br>
    齊鳶:“……”

    “端午佳節,你為了躲清凈,不帶我看龍舟也就罷了,這傳說中的揚州好夜,畫舫笙歌,總要帶我開開眼吧?”謝蘭庭道,“書又不會跑,你什么時候看不行,非要今天看?”

    齊鳶沒想到這人果然是故意搗亂,忍不住道:“湖上的船也是天天在的,非要今天坐?”

    謝蘭庭道:“可是我又不是天天在,端午也不是天天有啊?!?/br>
    齊鳶:“……”

    這書是沒法看了,齊鳶看了看天色,挑了幾本文集買下,暫時寄存在店家這里,無奈地跟謝蘭庭往城北去。

    然而到了碼頭,游人如織,哪里還能租到船?就連小破船都載客出去了。

    謝蘭庭見碼頭橋邊的船只都早已有主,可惜道:“來晚了一步。你說你怎么賠我?”

    齊鳶從書肆里出來的時候便覺微微有點醉意,此時到了湖邊被風一吹,更覺眼餳耳熱,困意襲來。因此這話聽得也模模糊糊。

    正要詢問,就聽湖上有人朝這大喊“謝大人”。

    齊鳶抬頭,跟謝蘭庭一同朝湖上看,只見有艘畫舫朝這而來,越來越近,等到近前,齊鳶看到船上站著四五個俊俏少年郎,個個神色激動,愕然半晌后嗤笑道:“陪你的人這不就來了?!?/br>
    這幾個少年聲伎個個身段風流,雌雄莫辨,很是嬌媚。

    謝蘭庭臉色幾變,但被人認出身份,也不好立刻走脫,只得含笑沖幾人拱拱手。

    這幾個聲伎們當初一見謝蘭庭,魂牽夢縈數日,幾乎害了相思病。后來雖然被孫大夫救治好,但心病未除,只礙于身份低微無法去見謝大人。

    現在謝蘭庭活生生地站在這里,幾人只看著便覺心滿意足,于是七嘴八舌,分外殷勤地要請謝蘭庭上船。那盛情模樣,只恨不得伸手來抓,把人捆上去。

    齊鳶的醉意被這場面嚇跑一半,見謝蘭庭面色駭然地連連拒絕,忍不住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幫腔:“謝大人還是去吧,大人不是想游湖嗎?良宵美景不可辜負?!?/br>
    聲伎們紛紛感激地看向齊鳶,心道果然還是紈绔知道自己的心思。

    謝蘭庭瞥了齊鳶一眼,見有聲伎仗著有兩分身手,撐著船梢就要翻身下船,立刻轉身,拉住齊鳶轉身就跑。

    倆人鉆入人流之中,沿河邊跑出一段,直到一處私人碼頭,湊巧有艘堂客船泊回岸邊。謝蘭庭這才趕緊出錢將畫舫租下,帶著齊鳶躲了進去。

    堂客船上格外潔凈,齊鳶坐下后便忍不住大笑起來,揶揄道:“大人這是欠了多少風流債?竟然讓一眾聲伎追著打?!焙鲇窒肫饘O輅之前講的趣事,好奇道,“他們便是得了相思病的那幾個?”

    怪不得謝蘭庭上次戴面具下山,看來是防備這個啊。

    謝蘭庭苦笑道:“哪里就是風流債了,我不過跟他們有一面之緣罷了?!?/br>
    說完頓住,顯然不想多說,只問齊鳶:“什么相思病,你怎么知道的?”

    齊鳶笑而不答。

    謝蘭庭略一琢磨,明白過來:“是孫輅說的?”

    說完眉頭揚起,哼道:“這師兄好沒有師兄的樣子,這次他去金陵,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回來?!?/br>
    齊鳶正聽得熱鬧,等最后這句忽覺不對勁,道:“我孫師兄怎么了?”

    謝蘭庭淡淡道:“他跟劉文雋去金陵參加望社集會,此事已經傳開了。他是褚先生的得意弟子,又是上科院試案首,不知多少人盯著。此次去參加集會,原本也是揚名的機會??上Ы衲晖缬袀€厲害人物來參加?!?/br>
    齊鳶:“什么厲害人物?是望社成員嗎?”

    謝蘭庭點頭道:“是他們江西分社的社長,此人想要爭奪望社總社的社首之職。按望社的規定,競爭社首的人要吸納五家小社,或者收攬到令眾人信服的俊杰之才……那社長已經有四家小社了,但現在有孫輅和劉文雋去,他多半會設法招攬他們。你孫師兄恐怕要有去無回了?!?/br>
    人當然能回來,只是以后便是望社成員了。

    齊鳶他們的文社還沒成立,如果這兩位頂梁的被人挖走,那干脆別辦了。

    齊鳶吃驚道:“你怎么知道的?”話一出口,自己就明白了過來——何進的文社也去參加望社集會了,謝蘭庭跟何進關系匪淺,看來是早就在打聽好這些消息了。

    齊鳶想了想道:“孫師兄不是那眼的人,他行事自有分寸。倒是謝大人的蘭溪社有些危險?!?/br>
    謝蘭庭道:“蘭溪社未成氣候,望社未必瞧得上。孫輅不想加入望社,對方也未必會放過他,文社集會可是很容易設賭局的?!?/br>
    這是會被人算計了?

    齊鳶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細問,就覺畫舫漸漸停下,外面又有人問:“這是謝大人的船嗎?”

    齊鳶聽那聲音熟悉,跟謝蘭庭一起朝外看。

    畫舫旁邊有一艘裝點精美的小船,有窈窕婦人站在船頭沖這張望,見到齊鳶后,婦人驚呼一聲,隨即喜道:“齊公子!奴正要找你呢!”

    齊鳶定睛看了兩下,這才認出對方竟是婦人打扮的嚴姑娘。

    他連忙走出船艙,嚴姑娘在小船上遠遠地沖他福了福,驚喜道:“齊公子,婉君jiejie來信了,齊公子現在可方便收信?”

    齊鳶狠狠愣了下,只覺一顆心幾乎要破腔而出。

    “方便?!饼R鳶急匆匆道,“我現在就去看!”

    第61章

    嚴憐雁今日乘船陪客, 剛剛客人見天色漸晚,上岸吃飯去了。嚴憐雁便讓人將船泊在碼頭, 賞景休息。

    謝蘭庭拉著人上了旁邊的燈船時, 她還當自己看花了眼,那可是一艘專門載女客的堂客船。但有那般體貌的又著實想不出第二人。

    她心下疑惑,讓身邊的小婢過去打聽。那艘燈船已經匆匆離開了, 幸好旁邊有人看見, 小婢一問,剛剛果真上去兩個俊秀公子。嚴憐雁便趕緊催著船家追上去。幸好那船剛剛離岸。在河中行得也不快。

    堂客船四面都垂著掛著簾子, 內有屏風小室, 外人無法窺見其中情形。嚴憐雁沖船上喊了幾聲, 看到一個清瘦身影出來時心里還打鼓, 這人一看就不是謝大人, 莫非自己認錯了?

    誰想等那身影露了面,才發現是齊鳶。

    倆船靠近,齊鳶不等后船停穩就要往下跳, 幸好被謝蘭庭攔了一把。

    “你水性不好,萬一落水了可不是鬧的?!敝x蘭庭道, “讓姑娘上船說話?!?/br>
    船家已經在兩船之間搭了板,水流波動,船只上下搖晃。

    齊鳶愕然:“姑娘家走路更難……”

    謝蘭庭道:“她常年在船上待客,身形靈活得很。再者她應是有事找我。你便是過去了,她也得上來?!?/br>
    齊鳶愣了愣, 這才想起剛剛嚴姑娘的確是喊的謝蘭庭。他遲疑地看向后面小船,嚴姑娘已經回艙取了信回來, 帶著小婢上了木板, 輕巧地跳了兩下, 落在船首。

    “婉君jiejie上月底才到京城,這封信還是托了一位老鄉送回來的,說來也巧,這位老鄉有侄子在國子監讀書?!眹拦媚飶男渲腥〕鲆环庑?,遞交給齊鳶,溫柔地笑道,“公子若要回信,也可這幾日寫好了教給我。老鄉月中還要回京,正好捎信回去?!?/br>
    謝蘭庭見齊鳶小臉發白,欲言又止,想了想道:“齊公子可以去后艙慢慢看,我跟嚴姑娘還有話說?!?/br>
    齊鳶應了聲,連忙接過信,匆匆扎進了后艙中。

    嚴憐雁看齊鳶進去,等不及進入艙內,連忙斂裙下拜,對謝蘭庭道:“奴家代夫君張平謝過大人!”

    張平是張如緒的名。

    謝蘭庭當初將曾奎的腿打斷為張如緒報了仇,又逼曾家賠錢給了張如緒。雖然按照律法規定,曾奎將張如緒打傷至殘,理應賠一半家產,但真能如此賠償的能有幾個?更何況曾家祖上出過狀元,如今世代也都是有功名之人,家中奴仆莊田無數。真要賴賬,張家完全沒有辦法。

    因此曾家最終能夠屈服,還是多虧洪知縣鐵面無私及謝蘭庭暗中相助。

    嚴憐雁對謝蘭庭本就十分感激,后來謝蘭庭又助張嚴兩家結親,之后讓人幫張如緒在城中一處學館尋了份抄寫的差事,她更視謝蘭庭為再生恩人了。

    謝蘭庭安然受了她的禮,點點頭示意道:“姑娘隨我進來說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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