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霜 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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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他想,他舅父亦是如此。 “舅父?!崩钆婊赋皽惲藴?,小心翼翼地問,“您在想什么呢?” 是想那個女人嗎? 一定是了。 李沛桓懊惱地詛咒著那個女人,抱怨她害得他舅舅傷心難過,卻從不敢當著他舅舅的面說那女人半句壞話。 之前,一個老嬤嬤在他曾外祖母面前嚼舌根,說那女人生了一雙妖精似的眼睛,是天生勾引人的狐媚子,舅父知道后,命人將那老嬤嬤的眼睛挖了出來喂狗,自此以后,再無人敢說那女人半句壞話。 他也見到許多官員往舅父的后院里塞女人,可無論他們送了什么樣的傾城佳人過來,都被舅父打發了出去,自此他便知道,在舅父心里,那女子是唯一。 正因如此,他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女人,那個薄情寡義,拋棄了他舅父的女人。 “舅父,您怎么不說話?”遲遲得不到謝潯的回答,李沛桓心里很是有些七上八下,“舅父,是桓兒惹你不高興了嗎?” 他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將面上的人|皮面具摘了下來。 誰知,他這個動作竟是刺激到了謝潯,只見謝潯猛地轉過臉來,寒聲問:“誰讓你將面具摘下來的?” 李沛桓一抖,舉著人|皮面具小聲小氣地道:“舅父,我忘了,您別生氣……” 謝潯盯著那張與他長姐足足有七八分像的臉,莫名聚在心頭的邪火緩緩散去。 “桓兒,舅父沒生氣?!敝x潯安撫地按了按李沛桓的肩膀,“舅父只是擔心你的安危,三年前的事,絕不能再發生了?!?/br> 聽到謝潯主動提及三年前的事,李沛桓的心不由抖了抖。 他的人|皮面具,是舅父命人仿制出來的。 據他所知,舅父那里也有一張人|皮面具,聽聞是那女人不慎遺失在提督府上的,舅父從下人手中得到那張人|皮面具的時候,兀自坐在窗前沉默了許久許久。 “舅父放心,桓兒長大了,會保護好自己的?!崩钆婊腹怨缘貙⒚婢邘?,瞬間從清風朗月,俊美無雙的少年變成了面色黝黑,目光堅定的小將士。 謝潯望著少年,仿佛看見九年前的自己。 他感慨一笑,淡道:“舅父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跟著你外祖父上戰場了,戰場上刀劍無眼,九死一生,原本舅父以為,沒有什么比戰場更殘酷了,直至舅父帶著你外祖父的遺體回到京城,被宋彪攔在城門外,險被扣上叛軍的帽子的時候舅父才知道,人心才是這世上最可怕,最殘酷的東西?!?/br> 思及往事,李沛桓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我從未生出過奪嫡之念,是他們害我!”他重復著三年來對謝潯說過無數次的話。 “舅父知道?!彼刂匕粗钆婊傅募绨?,“若不是舅父當日沒能找到你,如今坐在皇位上的,豈會是那個窩囊廢。你放心,李家欠你的,欠你母親的,欠謝家的,舅父會一一討回來?!?/br> ------ 中秋佳節,月圓人團圓。 瑰麗氣派的武安侯府內到處是一副喜慶熱鬧的景象,齊老夫人所居的春光閣更是被各式花燈裝點得亮如白晝一般,白發蒼蒼的齊老夫人倚窗而坐,一手抱著個粉團似的奶娃娃,一手舉著撥浪鼓,正笑瞇瞇地逗重孫子玩。 從江寧趕回京城過節的謝溶與妻子江氏手拉著手,親昵地依偎在一起,看著齊老夫人與她懷中的奶娃娃,笑得兩眼彎彎。 “看看,曾祖母手里拿著什么呀,叮叮咚咚的響?!饼R老夫人輕輕搖著撥浪鼓,努力地逗奶娃娃笑,奶娃娃咯咯咯地笑了幾聲,靠在齊老夫人懷里,不吵也不鬧。 齊老夫人越看這孩子越喜歡,笑著對謝溶夫婦道:“這孩子像玉柔,安靜穩重,不像溶兒,潑猴似的淘氣?!?/br> “孫兒才回來兩天,祖母便又嫌孫兒煩膩了?!敝x溶點了點奶娃娃的鼻尖,同樣笑得一臉寵溺,“如今祖母的眼里呀,只放得下琰兒和玉柔,哪還記掛孫兒啊?!?/br> 齊老夫人抬頭望著恩恩愛愛,和和美美的謝溶一家,不由得想起謝潯那個混賬:“你們一家子乖巧聽話,祖母自然疼你們,不像你大哥,盡惹我傷心?!?/br> 聞言,謝溶夫婦飛快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繞開了這個話題。 “祖母,嘗嘗月餅,江寧的酥皮月餅味道口感都是一絕,您老一定會喜歡?!敝x溶將一碟精美的月餅擺到齊老夫人面前,令奉上了一雙牙著。 江氏則把奶娃娃接了過來:“祖母,喝些茶吧,我來哄著琰兒便好,您歇歇?!?/br> 齊老夫人小心翼翼地將奶娃娃交給江氏,憨笑:“這大胖小子怪沉的,別說,抱了一會兒子,胳膊直發酸?!?/br> 說著面上一頓,嘆了口氣道:“他們兄弟兩個都是我親手帶大的,幼時一個比一個胖,抱在懷里也沉的沉,不知不覺的,這兄弟兩個便長大成人了。如今想想,我養大謝潯那個禍害干什么呢?讓他年年氣我嗎?氣得我少活十好幾年?!?/br> 謝溶容貌不變,性子卻沉穩了許多,他耐心地勸說齊老夫人:“祖母,您就別跟大哥置氣了,都是至親骨rou,豈會有隔夜仇呢?!?/br> “是我和他置氣嗎?明明是他和我置氣!”齊老夫人眼睛一瞪,怒氣沖沖地反駁,“我都沒有計較他把方箬打發到天井的事,他倒好,因為那裴玄……” 話說一半,齊老夫人猛地頓住,看向謝溶的表情便有些不自然。 謝溶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好在齊老夫人反應及時,立刻將此話題揭了過去:“罷了罷了,不說這事了,晦氣?!?/br> “祖母是嫌孫兒晦氣嗎?” 齊老夫人話音剛落,謝潯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原本其樂融融的春光閣因謝潯的突然到訪瞬間變得壓抑緊張。 謝溶慌忙起身,沖著謝潯一欠身:“大哥。 “大哥?!苯险驹谥x溶身后,亦朝著謝潯福了福身。 “二弟,弟妹?!敝x潯淡笑著道,“一路辛苦,坐下說話吧?!?/br> 夫妻二人陪著笑臉,沒敢落座。 謝潯便一掀衣袍坐在的圓凳上,好奇地望著靠在乳母懷里的奶娃娃道:“這是琰兒吧,生得真好,與弟妹一樣招人喜歡?!?/br> 江氏莞爾一笑:“多謝大哥夸獎?!?/br> 謝潯點點頭,沖著謝溶夫婦一揮手:“還站著干什么,快,坐下說話吧?!?/br> 夫妻倆道了聲是,方才落座。 齊老夫人緊繃著臉,故意不看謝潯。 謝潯自嘲地笑笑,主動與齊老夫人搭話:“祖母,還跟孫兒生氣呢?” 齊老夫人哼了一聲:“你今年倒是有空來了,往年都干什么去了?” “今年抽得開空,所以來了?!敝x潯笑笑,“祖母,您身體可好?!?/br> 齊老夫人白了謝潯一眼,陰陽怪氣:“還有一口氣在,沒被你氣死?!?/br> 謝?。骸白婺秆灾亓?,祖母會長命百歲的……” 謝溶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 他看了江氏一眼,江氏會意,立刻抱起謝琰道:“琰兒,瞧,這是大伯,大伯來看咱們啦?!?/br> 謝潯便朝面團子似的謝琰看了過去:“來,給大伯父抱抱?!?/br> 他朝江氏伸出手,穩穩當當地將謝琰抱了過來:“好可愛的小娃娃,又軟又暖,像抱著一團棉花似的,真有趣?!?/br> 見謝潯甚是喜歡謝溶的兒子,齊老夫人趕忙旁敲側擊:“有趣就自己生一個,抱著別人的孩子做什么?”她恨鐵不成鋼地抱怨,“親弟弟的兒子都快兩歲了,做哥哥的還是光棍一個,說出去不怕人笑話?!?/br> 謝潯不動如山,笑容雖仍掛在臉上,眼底卻如冷月下的秋風一樣冷了。 他肅冷的模樣令春光閣的氣氛越發壓抑,謝溶在一言不發的謝潯和心事重重的齊老夫人面上端詳了端詳,正欲出言調解一二,謝潯冷不丁道:“是孫兒來的不巧了?!?/br> 他將謝琰還給江氏,款款起身沖齊老夫人一拜:“見祖母身體康健,二弟二弟妹感情和順,孫兒便放心了。孫兒衙門里還有些事要處理,便不打擾祖母與二弟弟妹歡聚的時光,先行退下了?!?/br>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春光閣。 “潯兒!潯兒你去哪里?”齊老夫人急得捶床搗枕,“看到沒有?看到沒有?我不過說了他幾句,他就甩臉子走了,這些年,他就是這樣對我的!” 齊老夫人委屈不已,靠在軟枕上抽泣個不?。骸斑@個沒有心肝的混賬東西!我要他娶妻生子,他就是不聽!難不成他愿意當鰥夫,這輩子斷子絕孫不成?” “祖母,您消消氣,消消氣?!敝x溶忙倒了盞熱茶給齊老夫人,他看向窗外清冷的月光,有些悵然地道,“大哥的性子就是這樣,唯我獨尊,目無余子?!?/br> 他收回目光,朝齊老夫人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過些日子三姐便要回京了,這件事,便交給三姐去辦吧。孫兒相信,三姐一定有辦法完成祖母的心愿?!?/br> ------ 踏著冰霜一樣的月光,謝潯疾步走出了武安侯府。 府門外,一身護衛打扮的李沛桓揚頭望月,正靜靜等待著謝潯,見他出來了,牽著馬走過去道:“舅父,您和曾外祖母說完話啦?!?/br> “說完了?!敝x潯捏了捏李沛桓的臉,“可到了你曾外祖母和二叔二嬸?” “看到啦!”李沛桓興奮地道,“我還看到了二叔二嬸的孩子,小小的一團,可可愛啦?!?/br> “你剛生下的時候,也是那個模樣?!敝x潯哼笑,“臭小子,為了讓你如愿,我可是受了老大的委屈,說,你日后如何補償我?” 李沛桓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舅父,說真的,外甥當真期盼與親人相認的那天?!?/br> “現在還不是時候?!敝x潯目光微沉,承諾,“但你期盼的那一天,不遠了?!?/br> 李沛桓點點頭,又問:“舅父,您當真不娶妻了嗎?” 謝潯一怔,抬起頭,看向了天邊的圓月。 甚是明亮圓潤的月亮,與三年那一晚的一模一樣。 心痛來得猝不及防,好在他不動聲色地忍下了。 “不娶了?!蹦嵌⒅抢湓旅鏌o表情地道,“舅父一個人,習慣了?!?/br> ------ 與沛國相隔千里的漠川草原上,身著羯族的民族服飾的裴玄霜仰頭望月,心中默默思念著故友,家人。 三年時光匆匆而過,許多事,她以為她忘了,實際上,那些記憶無比清晰。 “師父、師兄、婉心,你們還好嗎?”她抓起一把枯葉撒了出去,“我很好,只是,很想你們……” 枯葉隨風散去,一同樣穿著羯族服飾的貌美男子走上前來,將一把五顏六色的山花送給了裴玄霜。 裴玄霜嗅了嗅懷中的山花,對著男子一笑。 “謝謝?!彼抗庹嬲\地道,“這些花,我很喜歡?!?/br> 作者有話說: 第059章 消息 “喜歡就好?!蹦凶与S意地往裴玄霜身邊一坐, “大家圍著篝火跳舞呢,熱鬧得很,你不來嗎?” “我不了?!币幌蛳矚g清靜的裴玄霜道, “我在這里發發呆,看看月亮,自在得很,等蘭嬸和春兒回來了, 我就回去休息了?!?/br> “這么早就休息啦?!蹦凶友雒娉斓靥上? “我可不睡, 今天是中秋,我要熬到天亮?!?/br> 裴玄霜歪頭瞧著自然而然在她身邊睡下的男子, 莫名覺得安寧, 親切。 這一切, 還要從三年前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