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霜 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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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本侯治疾,就這么令裴醫女為難嗎?” 分明是緩慢而略帶慵懶的調子,卻聽得裴玄霜心頭一緊,她連忙解釋:“民女絕無此意,侯爺當真是誤會了?!彼h首施禮,“民女醫術欠佳,若有不足之處,還望侯爺海涵?!?/br> 謝潯冷笑,忽地伸出手,拽住了裴玄霜的手腕。 裴玄霜嚇了一跳,用力去掙謝潯的手,奈何謝潯的力氣大的可怕,無論她如何掙扎,都無法撼動對方分毫。 “侯爺,你想干什么?” 謝潯緊緊扣著那段皓腕,幽幽道:“不干什么,本侯就是想問一句,裴醫女幾次推諉不愿替本侯醫治,究竟是醫術不佳,還是不喜本侯???” 裴玄霜駭得臉色煞白。 她怒瞪著謝潯,正苦苦思索著該如何應對,謝潯忽然松開了她,沒事人似的道了句:“好吧,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本侯爺身邊伺候,本侯便放了你。你陪著本侯到老夫人處用早膳,用過早膳后,本侯自會派人送你回玉蜂山?!?/br> 裴玄霜握著被謝潯狠狠攥過的地方,狀若驚弓之鳥,待聽得謝潯邀她去齊老夫人處用早膳,更是慌亂得不知該如何自處。 謝潯盯著渾身上下寫滿了抗拒二字的裴玄霜,一哂:“怎么?不愿意?” “侯爺與老夫人共享天倫,民女一個外人前去,恐有不妥?!崩潇o下來后的裴玄霜道。 謝潯低低一笑:“裴醫女可不是外人?!彼獠阶叩脚嵝媲?,輕輕按住了裴玄霜輕顫不止的肩膀,“你是本侯和老夫人的恩人,與旁人大為不同,旁人若想與本侯共進早膳,本侯未必賞他這個臉面?!?/br> 裴玄霜咬牙不語。 謝潯勾了勾唇,松開裴玄霜,大步流星走出了屋門。 縱有萬般不情愿,裴玄霜還是跟著謝潯去了春光閣。 鋪著織錦流蘇花枝帔的圓桌上擺滿了各色珍饈,有間筍燒鵝、雞絲簽、七寶素粥、釀魚、黃金雞、雪霞糕、花生酪、桃膠皂米銀耳羹,樣樣精致味美,光是看著便叫人食指大動。 然而裴玄霜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發生在紫霄閣內的一幕烏云似的壓在她心頭,叫她坐立難安,提心吊膽,偏偏謝潯謝溶兄弟倆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邊,光是承受那二人或隱晦或直白的目光,就幾乎用盡了她的理智和力氣。 齊老夫人對三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渾然不覺,只目光慈愛地看著謝潯道:“潯兒,祖母瞧著你近日來氣色好了許多,人也精神了不少??梢娕後t女醫術高明,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咱們呀,請對了人?!?/br> 謝潯正在吃菜,聞言放下牙箸,掃了裴玄霜一眼道:“老夫人看重的人,自然是好的?!?/br> 齊老夫人笑了笑,頭一轉,皺眉盯著謝溶:“只是溶兒這孩子最近怎么懨懨的,似乎還瘦了些。溶兒,你怎么了?” 謝溶一雙眼睛始終落在裴玄霜身上,聞言,趕忙轉過身來面對齊老夫人:“祖母,孫兒沒事,祖母無需掛懷?!?/br> 齊老夫人一副不大相信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也大了,該為你兄長,為這個家分憂了,把你的花花腸子收一收,將心思都用到正事上去,聽到沒有?!?/br> 謝溶點點頭:“是,祖母,孫兒省得的?!?/br> “唉,說你們一百遍還是不放心吶?!饼R老夫人拖著長音嘆了口氣,冷不丁瞧見裴玄霜正在走神,便趕緊招呼她,“玄霜,你不必拘束,這道桃膠皂米銀耳羹不錯,你再用些?!?/br> 侍奉在旁的下人走上前來,便要為裴玄霜盛湯羹,裴玄霜忙道:“不用了,老夫人,我吃好了?!?/br> “你也沒吃什么東西啊,這就吃好了?”齊老夫人訝道。 “我一向吃的少?!迸嵝砂桶偷亟忉?。 齊老夫人半信半疑地點點頭,揮手示意下人退下,她笑盈盈地看著裴玄霜:“玄霜,你救了我,又治好了侯爺,我要好好感謝你。你說,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張口,老婆子什么都賞給你?!?/br> 裴玄霜一頓。 “這可是天大的恩賜?!敝x潯在一旁幽幽道,“裴醫女,你可要把握住機會?!?/br> 裴玄霜看了謝潯一眼,暗暗攥緊了袖子。 謝溶望著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心似火燒,他壯了壯膽子,對著齊老夫人道:“祖母,孫兒有件事情想……” “二弟?!敝x潯冷不丁出言打斷了謝溶的話,“沒到你說話的時候,老實坐著?!?/br> 謝溶揚眸看了自己的兄長一眼,不甘心地閉住了嘴巴。 “玄霜,你想考慮的怎么樣了?”齊老夫人道。 裴玄霜心頭瞬間轉過千萬種思量,她斟酌良久,道:“不知民女可否向老夫人討要一個承諾?!?/br> “一個承諾?”齊老夫人面露不解。 “是?!迸嵝抗鉂u漸堅定,“民女暫時也想不出什么,便請老夫人賜民女一個承諾,待民女日后有所求時,便帶著這個承諾來找老夫人?!?/br> 齊老夫人愣了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饼R老夫人想了一會兒道,“好,我答應你。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你日后所求之事必須是為了你自己,若為他人,我是不應的?!?/br> “好?!迸嵝鹕砀A烁?,“民女先行謝過老夫人?!?/br> 裴玄霜陪著齊老夫人坐了一會兒后,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她甫一離開,謝溶便急慌慌地追了出去,齊老夫人望著兩張空出來的椅子若有所思,繼而無奈嘆了口氣:“溶兒這孩子,終究是太過浮躁,遠不如你沉穩持重,怕是難成大器?!?/br> 謝潯淡淡一笑,似欲起身。 齊老夫人立刻朝方嬤嬤遞了個眼色。 方嬤嬤會意,撩起珠簾,朝著候在外間的侍女招了招手。 不多時,兩個年輕貌美的婢女走了進來,開始伺候謝潯洗漱。 那兩名婢女一看就是被人調|教好了的,很是懂得該如何伺候貴人,謝潯安之若素地受著,直到那兩名婢女退下了,也沒看她二人一眼。 齊老夫人便有些心虛,她試探地問:“潯兒,你瞧著剛剛那兩個丫頭怎么樣?” 謝潯抿了口茶道:“會伺候人的丫頭們都是一樣的,沒有什么區別?!?/br> 齊老夫人完全拿不準謝潯的主意,面上現出兩分迷茫:“那你的意思是?” 謝潯不置可否,只冷冰冰地盯著裴玄霜坐過的位置…… 006 惹怒 好不容易擺脫了謝溶的糾纏,裴玄霜急忙趕到城隍廟,與孫婉心孫云卓姐弟倆見面。 “玄霜,你終于來了!”孫婉心疾步走向裴玄霜,握住她冰涼的手道,“你怎么來的這么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了嗎?” 裴玄霜搖了搖頭:“沒事,我很好,你不用擔心?!?/br> “可是你的面色很不好?!睂O婉心心直口快地道,“侯府里有人刁難你了是不是?” 裴玄霜目光一沉,腦海里不由自主浮現出了兩張英俊,卻十分惱人的臉。她逼著自己將那兩張臉忘掉,淡淡地道:“我真的沒事。婉心,孫大叔怎么樣了?” 孫婉心一怔,下一刻便紅了眼眶。 “我和云卓去牢里看過爹爹了,爹爹他……他說那個梁二少要他以命抵命!” “什么?”裴玄霜下意識地攥緊了孫婉心的手,腦中白了一瞬。 天有不測風云,昨夜,孫家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孫獵戶因從其他獵戶口中得知玉蜂山上驚現赤狐,晝伏夜出,極易獵捕。赤狐皮毛價格不菲,孫獵戶便動了心思,想去碰碰運氣,結果赤狐沒獵著,倒是射死了一頭白狼。 偏偏那白狼不是山中的野畜,而是京城內有名的紈绔子弟梁世安所豢養的寵物。那梁世安仗著自己是京城十幾家商行總把頭梁萬里的兒子,平日里沒少惹事生非,做些欺男霸女的勾當,這一回更是將白狼當做寵物來養,不僅養,還帶到玉蜂山去放風,由此引出了一系列禍端。 “爹爹說了,當時,那頭白狼已經咬死了兩只獵狗,見了血,獸性大發,便是要撲咬人,若不是我爹爹及時射死了它,只怕昨晚到后山去捕獵的獵戶都要被這頭白狼咬死!”孫婉心說著說著便哭泣起來,梨花帶雨的,我見猶憐。 “那梁世安就是仗著家里有錢,有些當官的親戚才敢為所欲為!可這里是京城!是天子腳下!他敢要爹爹的命,我就敢去皇帝跟前告御狀!”孫云卓氣憤地道。 “你快閉嘴吧!”孫婉心恨鐵不成鋼地錘了孫云卓一拳,“還告御狀呢?你當圣上是誰都能見的呢?真鬧起來,你還沒走到皇宮外呢,就被梁家的人打死了!” “姐,那你說,咱們該怎么辦!”孫云卓臉一垮道。 孫婉心便去看裴玄霜。 裴玄霜自然知道孫婉心的意思,孫家無錢無勢,唯一能指望上的人就是她,畢竟,她和永安侯府攀得上些許關系。 裴玄霜也知道,只要她開口,齊老夫人定然會答應她的請求,輕而易舉地幫孫家了結了這件事,可她實在不想再和武安侯府有任何瓜葛了,她便是要求人,也要求別人。 “婉心,云卓,你們兩個別著急。我已經約了薄公子出來,待會兒見到他之后,你們將昨夜的情況如實向他稟明?!迸嵝?。 “薄公子?哪個薄公子?”孫云卓頗有些意外地問。 裴玄霜斂了斂神:“薄公子是國子監的監生,他的父親是京兆府司法參軍,許能幫咱們的忙?!?/br> “就是那個得了肺癆,被你用偏方治好的薄監生?”孫婉心激動道,“我記得他!我記得他!他一定能幫上咱們的忙!只要他能救出爹爹,便是要我當牛做馬也愿意?!?/br> 裴玄霜點點頭,帶著二人離開了城隍廟。 這廂裴玄霜為著孫獵戶的事焦頭爛額,另一邊,謝潯正在和丹陽郡主品茗賞樂。 這家清心茶坊開在京城內最為繁華熱鬧的鐘定大街上,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而清心茶坊中卻異常安靜清幽,只能聞到陣陣鳥鳴和悠揚婉轉的絲竹管樂之聲。 妝容精致,衣著華美的丹陽郡主端坐在茶案的一邊,玉手執壺,正在烹茶。其一舉一動間盡顯名門淑女的風范,雖在烹茶,卻如同在完成一道繁復隆重,極為優美高雅的儀式一樣,足以叫人看得心廣神怡,目不轉睛。 丹陽郡主一邊烹茶一邊偷偷觀察謝潯的神色,但見謝潯若有所思地盯著茶案,似笑而非笑,也不知對方有沒有在認真地看她的演繹。 正盯著那張俊美高貴,好看得有些不真實的面龐出神,那雙狹長的烏眸忽然掀了起來,帶著幾分疏冷,幾分玩味的笑意看著她道:“丹陽郡主,水溢出來了?!?/br> 丹陽郡主一愣,這才發現白玉茶杯里面已是裝滿了水。 她瞬間羞紅了臉,擺了擺手,命人換了新的茶具來。 “是我失儀了,侯爺,不好意思?!钡り柨ぶ鲖傻蔚蔚氐狼?。 謝潯勾唇一哂,慵懶迷人的笑容令丹陽郡主的臉更紅了一些:“郡主言重了,小事而已,不必在意?!?/br> 丹陽郡主輕輕眨了眨眼,脈脈含情的杏眸中便帶上幾分欲說還休的期待與小心翼翼的試探:“那對于侯爺來說,什么樣的事算是大事? 什么樣事對他來說是大事? 謝潯想。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皇帝和太后正急著將丹陽郡主嫁給他,用以籠絡他,控制他。 天底下誰都知道今上是他推到皇位上去的,卻不知道他關鍵時刻為何選擇了今上,便是今上自己也不知曉。正因為不知曉,所以才對他頗為忌憚,偏偏暫且奈何不得他,便選擇了這個最蠢笨,卻也最管用的法子——聯姻。 先是皇帝的親meimei邵華公主,再是皇帝的堂妹丹陽郡主,似乎只要他招招手,皇帝便愿意將皇族中尚未出閣的貴女都送到他身邊。變著法子讓他們相親會面。 謝潯不厭其煩。 “侯爺,你怎么不說話了呢?”久久得不到回復的丹陽郡主道,“是我問的問題太難了嗎?” 回過神來的謝潯微微一笑:“是有些難,讓我仔細想一想?!?/br> 說著,謝潯倏然起身,在丹陽郡主訝異的目光中走出了包廂。 包廂外建有一玲瓏水閣,謝潯拾階而上,憑欄遠眺,將鐘定大街的美景盡收于眼底。 那抹雪白的身影,便是這么突如其來的闖進了謝潯的眼睛里。 謝潯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是怎么發現裴玄霜的,總之當他注意到她時,她已經坐在清心茶坊斜對面的食肆里,與兩男一女相談甚歡了。 那張總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上居然帶上了幾分羞澀、期待、奉承的表情,且這些表情都是對著她對面的監生露出來的,那監生顯然受用的很,無論裴玄霜說什么都直點頭,一副有求必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