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40節
為首者一身絳色團云海潮江崖紋錦袍,面若冠玉,目似寒星。 不是謝征是誰。 他長發全部束了上去,五官的輪廓愈顯冷硬凌厲,將身上那最后一絲少年氣也壓下了,倒是出奇地俊美威嚴。 身后跟著幾名文官,似要去大牢提審犯人。 樊長玉暗道怎這般不巧,在這里遇見了他。 到現在為止,她都不知再見到他,該拿出什么樣的態度,又該如何稱呼他才合適。 短暫思量幾許,還是抱拳按軍中的禮制道:“見過侯爺?!?/br> 怎料對方眼風都沒往她這邊掃一下,俊美的臉上似覆著一層寒霜,視若無睹般徑直越過她,朝大牢走去了。 樊長玉微微一怔。 阿茴輕聲喚她:“都尉,你怎么了?” 樊長玉回神,按捺下心底泛起的那一絲苦意,平靜道:“沒什么,走吧?!?/br> 她們再相見,本該如此才對。 第118章 暗無天日的地牢。 壁龕上的火光映出一地污穢的血跡,擱置在木架上的各類刑具上,也覆著一層暗紅的血漬,腐朽腥臭的氣味彌漫在慘叫聲連連的刑室里。 “招還是不招?” “招還是不招!” 蛇皮鞭每次甩下,都帶起一片血沫子。 被鐵鎖扣在刑架上的人蓬頭垢面,滿臉血污,已連喘氣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在每一次被那毒蛇一樣的鞭子落到身上時,卻還是抑制不住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聲,最后疼得暈了過去。 那被鮮血泅濕的囚服下方,已新添了一層血色,其間甚至摻雜著細小的碎rou。 掌鞭的獄卒揮鞭已揮得兩臂酸軟,他恨恨看了一眼刑架上受了幾十鞭仍撬不開嘴的囚犯,額角覆著一層不甚明顯的冷汗,轉身心驚膽戰向后方觀刑之人抱拳道:“侯爺,這人嘴硬,還是沒肯招,再用刑下去,人只怕不行了?!?/br> 久未聽到回答,他心中愈發惶恐,小心翼翼抬起頭朝暗處看去,卻見靠坐在太師椅上的人肘關擱在太師椅扶手處,半撐著額角,雙眸微垂,濃長的眼睫在眼瞼下方投下淡淡的陰翳,似在出神。 獄卒只得壯著膽子又喚了一聲:“侯爺?” 下一瞬,半垂著眸子仿若陷入了某種思緒里的人陡然抬眸。 那雙野狼一樣殘忍冷戾的眸子,看得獄卒心頭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戰戰兢兢又復述了一遍:“所……所有的刑罰都用過了,還……還是沒招?!?/br> 謝征陰郁冰冷的目光掃向刑架上半死不活的人,問:“行了多少鞭?” 獄卒恭敬道:“四十七鞭了?!?/br> 聽到這個數字,謝征眼底一絲波瀾也沒有,只眉宇間多了幾分不耐之色,道:“十一?!?/br> 立于他身旁的謝十一上前一步,沖著獄卒做了個手勢,立即有獄卒提來一桶冷水澆在了那渾身猶如被血洗過的人身上。 昏死過去的人幽幽轉醒,濕成一綹一綹的臟發往下瀝著水,整個人全靠著綁在身上的鐵索才能站穩,他氣若游絲,卻仍下意識回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謝十一只是笑笑,同他道:“你有個女兒,嫁去了濟南府高家?!?/br> 聽到這話,渾身是血的人渙散無神的眼里忽而浮現出幾絲驚恐之色。 謝十一不緊不慢繼續道:“小兒子正在嵩山學院求學,讓我猜猜,李家是拿你一雙兒女的前途和性命要你守口如瓶的吧?你若死了,你兒子入仕后就能在李家得以重用?女婿也能被提拔進京?” “你……你怎么知道?”被綁在刑架上的人驚恐道,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又連忙矢口否認:“我沒有子女,我孤寡一人,不知你在說些什么……” 后方,坐于太師椅上的謝征已徹底失了耐性,涼薄道:“本侯的人既能找到你一雙子女,你以為李家那群偽善書生能保得下他們?新割下來的人頭快馬加鞭送至薊州府,應該用不了三日?!?/br> 他說著施施然起身,微低下頭,同綁在刑架上的人視線平齊,凌厲的鳳眸散漫又冰冷:“本侯的耐性一向不好,劉大人可想清楚了?” 渾身是血的人身體抖若篩糠,意志已徹底被摧垮,顫聲招供道:“人藏在得月山莊?!?/br> 隨行做筆錄的兩名文官先是一驚,隨即狂喜,飛快地在狀紙上寫下了供詞。 得到了這個答案,謝征眼底覆上一層霜色,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地牢,謝十一連忙跟上。 自那夜謝征警告完李懷安后,便一直派人緊盯著李家的動靜,奈何李家老小都是成精的狐貍,行事謹慎得很,好不容易才逮到李懷安身邊一名主簿,怎料對方嘴硬得出奇。 謝征命人細查了其身份,才得知對方在李家做事后,便改名換姓了,想來是為了有朝一日事情敗露,家人不受牽連。而他那只有李家才知道的家人,也成了李家拿捏他的軟肋。 謝十一匆匆跟上謝征的腳步,問:“侯爺,即刻發兵前往得月山莊嗎?” 走出大牢,迎面追來的風帶了幾分涼意。 謝征瞇眸看著樹梢打著旋兒落下的黃葉。 竟是已經入秋了。 他散漫道:“從虎步營點三百精騎以捉拿盜匪之名去圍得月山莊,李家那邊繼續盯緊?!?/br> 謝十一遲疑了一瞬道:“侯爺,此事茲事體大,要不還是讓血衣騎的人去吧?” 謝征麾下的八百血衣騎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親兵,被賜了謝姓的前十九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藏在得月山莊的若真是承德太子的后人,此行去的必須得是謝征麾下的嫡系才行。 謝征卻冷冷扯了下唇:“得月山莊不過是李家放出來的餌,急什么?” 謝十一半是驚駭半是疑惑,費了這么大勁去查那姓劉的,莫非只是在將計就計,做戲給李家人看? 他眼里頃刻間迸出滿是崇敬的亮光,心潮澎湃正要跟上謝征,卻聽得走在前方的人突兀吩咐了句:“賀敬元手底下那名姓鄭的武將,也派人盯緊些?!?/br> 語氣冷得掉冰碴子。 - 李府。 李懷安一身靛青色儒袍坐于案前,整個人有些疲倦地往后靠坐著,微仰著頭,修長的手指半搭在眉骨處,問回來報信的人:“武安侯手底下的人已去了得月山莊?” 下方的人答道:“屬下親眼見到數百騎秘密離開了盧城?!?/br> 李懷安掀開眼皮,淺色的眸子在日頭從窗欞格子透進來的麗嘉浮光里顯出琉璃一樣的色澤:“給別院那邊遞信去,讓他們盡快前往京城?!?/br> 得月山莊不過是個幌子,武安侯的人被騙走后,皇孫那邊就能秘密進京了。 這是一出調虎離山之計。 彈劾魏嚴的折子已送去了京城,只等魏嚴一倒,他們再說已尋到了承德太子的后人,“勸”陛下禪位,武安侯便是在西北掌兵一方,也再無力回天。 除非他自己再舉旗造反。 但謝氏滿門忠骨,他知道,便是為了謝氏先祖清名,謝征也不會走到那一步。 況且……這世間也并非再無牽制他之人。 前來報信的人已退了出去,沒掩嚴實的軒窗叫晚風吹開,半丈夕陽便傾斜了進來。 李懷安微鎖著眉心望著案上作好沒多久的畫。 畫上滿山風雪壓青柏,一片茫茫雪色間,崎嶇官道上一豆小小的杏色成了畫中天地里唯一一抹亮色。 細看之下,那分明是一名著杏色襖裙的女子,背身前行在崎嶇官道間,看不清容貌,似乎在雪地里行走得久了,烏發間都染著霜雪,一只沒穿鞋襪的腳,被凍得通紅。 一將功成萬骨枯。 李家行至這一步,已沒有退路了。 只是直到現在,他仍不想把她也牽扯進來。 那是他此生見過的,最赤誠又熱烈的姑娘,像是一輪太陽,照得世界所有骯臟齷齪都無處遁形。 - 樊長玉臥床休養的第四日,謝七和她派去的那幾名親兵終于護送長寧和趙大娘來了盧城,一行人沒費什么功夫就打聽到了她的住處。 長寧和趙大娘見樊長玉傷成那樣,抱著她幾乎哭成個淚人,樊長玉費了好大力氣才安撫好這一老一小。 人多了,全都擠壓軍中撥給武將們養傷的小院子里自然是不行的,樊長玉又讓謝七在城內找了處宅子,打點好后,便帶著同樣重傷的謝五過去和趙大娘她們一起住。 謝五和謝七情同手足,有謝七照看著,外加趙大娘每天燉各式各樣的補湯,受傷期間消瘦下去的臉頰,頓時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圓潤了起來。 長寧聽說反賊已伏誅了,睜著黑圓的大眼,有些緊張地問樊長玉:“阿姐,那寶兒和他娘呢?” 樊長玉也惦記掛著找俞淺淺的事,奈何一直被勒令在家養傷,對軍中的動向所知甚少。 她只能摸摸長寧頭上的揪揪安慰道:“她們沒在軍中,許是提前逃了出去?!?/br> 長寧胖嘟嘟的小臉立馬皺了起來:“這樣啊,咱們找不到寶兒她們,她們也找不到我們……” 她攪著自己的手指小聲問:“那以后還能見到嗎?” 樊長玉篤定道:“會的?!?/br> 長寧這才重新高興了起來,說:“寧娘被帶走前,跟寶兒說會找阿姐和姐夫去救他的,寧娘不能失信?!?/br> 樊長玉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眼底卻壓著諸多心事。 她迄今沒聽到反賊余孽尚存的消息,也不知謝征是真不知,還是壓下了這消息。 想到那日從大牢出來偶遇他的情形,心口仍有些悶悶的。 她想或許是自己還沒習慣這樣的重逢。 不過也不知他那日去大牢提審的是何人,總不至于是那對母子…… 她憂心忡忡,在賀敬元喪禮結束后,便提出回軍中任事,唐培義卻讓她趁此機會多休養一段時間,等京城那邊的封賞下來了再回軍中。 樊長玉有口難言,她是想借軍中的勢力暗中找俞淺淺母子,也想知道,謝征那邊有沒有暗中繼續追繳隨元淮。 二人如今再無交集,經歷了盧城慘戰后,她也狠不下心再趕謝五謝七走,只把他們當自己的弟兄看待,眼下她對謝征那邊的動向絲毫不知。 謝征要是想私下解決隨元淮,她們或許可以合作,只要能保俞淺淺母子性命就行。 謝征要是壓根不知此事,樊長玉覺著,那她得自己想辦法找到隨元淮,再了結了這禍害。 俞淺淺已沒了溢香樓,帶著俞寶兒孤兒寡母的,怕是也無處可去,當年俞淺淺對她有恩,如今她已闖出一番天地,自是愿意收留俞淺淺母子的。 樊長玉不知道若干年后自己會不會后悔眼下這個決定,但是俞寶兒現在只是個什么惡都沒做過的孩子,是跟俞淺淺一起被抓回長信王府的,他不該因為自己沒法選擇的出生就賠上性命。 樊長玉也相信俞淺淺能把俞寶兒教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