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53節
劉主簿聽她們說明來意后,也是大吃一驚,隨即道:“薊州府那邊的確有送來征軍糧的文書,不過我并未見過那文書,征糧令一直收在縣令那里?!?/br> 縣令一直握著文書不肯拿與劉主簿歸檔,這無疑是又驗證了縣令的反心。 樊長玉和王夫人離開了劉家,皆是一臉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沒有征糧書,那所有的希望就只能放在何師爺身上了。 王夫人有些難過地道:“天殺的縣令帶著錢糧投了反王,那些谷種都被搶干凈的農人拿什么過活??!” 樊長玉看了一眼日頭,心說不知俞淺淺那頭帶人抓到了何師爺沒。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她腦子里突然竄過另一個念頭。 她看向王夫人,說:“嬸嬸,我們要不直接把縣令綁了?” 王夫人眼眶里的紅意還沒褪去,看著眼前這乖乖巧巧的閨女,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 第46章 臨安鎮。 謝征賣完豬rou,皺著眉用帕子擦干凈手。 隨即才撩眼皮掃了一眼日頭,發現已臨近中午,好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臨安鎮去縣城又不遠,她何故去了這般久? 謝征關上鋪子門,途經瓦市時,瞧見一胡商擺在攤位上賣的各類動物皮毛和一些皮質成品,他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對護腕上。 胡商見他盯著那護腕看,吆喝了聲:“公子要買護腕嗎?這護腕是鹿皮的,委實是好東西,不過公子用的話……小了些,我這里還有獐子皮的制的,公子瞧瞧?” 他說著就撿起一旁大了好幾個號的護腕遞給謝征。 謝征卻沒接,拿起那鹿皮制的護腕看了看,抬手輕輕一握,似在憑著記憶比劃大小,片刻后對那胡商道:“就這個?!?/br> 他結了賬拿起護腕正要離去,卻聽得一旁的茶舍里幾個人在長吁短嘆。 “可憐了馬家村那幾十條人命了,那些當官的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 “只盼那秀才逃出去了,能把這些狗官干的好事都捅出去!” 謝征駐足朝那邊看去,胡商見他似乎對那幾人說的事有興趣,嘆了口氣道:“是馬家村的慘案,村里有個書生忍不了官府這般殘暴征糧,要帶著全村人去薊州府衙跪請給農人留些谷種,那一村子的人怕叫官府的人察覺,昨天夜里出發,今早卻被人發現全在官道上遇了害,村民盡數被砍殺,那書生不見蹤影,不知被活抓了回去,還是逃出去了?!?/br> 謝征眼底寒芒一閃而過,問:“那村子里的人是被官府所殺?” 胡商道:“大伙兒都猜測是,畢竟都是些一窮二白的莊稼人,山賊便是要劫道,那也是劫富人,總不能專程堵在那里,殺幾十個窮人只為了磨刀吧?” “說來也是奇了怪了,馬家村人一死,通往薊州府的幾條道就都叫山匪給封了,怎有這般巧的事?不就是怕有人去薊州府告狀?馬家村鄰村的莊稼漢們都已經拿起家伙說要去投崇州的反王了?!?/br> 胡商說著也是不住地搖頭,他本非大胤人,走南闖北只為做些皮毛生意,但同為底層百姓,聽到這樣的慘案,難免還是唏噓。 謝征則是長眉緊鎖,他是掌權者,自然看出了不對勁兒。 馬家村的慘案,像是有人在故意逼反清平縣的百姓一樣。 那個書生若是沒死,逃出去了必會將那場屠戮捅到薊州府乃至京城去。 官府為了征糧,逼得百姓沒活路,百姓在縣衙跪了縣令不予理會,轉而打算去州府跪,卻在半道上被人屠殺,任誰聽了這樣一樁慘案,都只恨不能將官府那些人挫骨揚灰。 慘案能激起世人的憤怒,逼反清平縣的百姓,無疑又是對朝廷軍事上的打擊。 想到泰州征糧傳出的那些慘案,謝征眸中寒意更甚。 征糧鬧出的所有慘案,似乎都有人在背后故意推波助瀾。 而受益者,無疑也只有崇州反賊了。 - 薊州府。 魏宣坐在主位上,一臉不耐看著底下人清點各郡縣征上來的糧草。 很快就有親衛上報:“將軍,清平縣征的糧還沒送來?!?/br> 魏宣本就不好的心情這會兒更是差到了極點,一腳踹開跟前的矮幾,大罵道:“區區一縣令,也敢違抗我的軍令?” 他提劍起身:“來人!點兵!隨我去清平縣親自征糧!” 恰在此時,又有一斥候急沖了進來,“報——燕州八百里加急!” 魏宣面色不愉,燕州只是個倚靠燕山的窮山惡水之地,乃他貶謫謝征舊部之地,能有什么急報? 展開信件,瞧見上邊熟悉的字跡時,他渾身的血都在這一瞬間逆涌。 親衛不知自家將軍何故一下子臉色難看成了這樣,下一秒卻見魏宣忽而拔劍狠狠將被他踹翻的那幾案砍做兩半,目眥欲裂:“他沒死!他故意等到此時才露面,不就是看我打了敗仗,想借此羞辱于我!” 親信撿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那張信紙,瞧見上邊遒勁狷狂的字跡,以及落款處那“謝九衡”三字,亦是大駭。 大胤武安侯,姓謝,名征,字九衡。 這字是他的老師陶太傅取的,陶太傅說“征”字太過戾氣,怕他冒進求成,取“九衡”為字壓一壓,旁人做事只需三思,他行事,最好是九番衡量。 這么多年,謝征也的確未負陶太傅所托,在戰場上從未冒進過,雖是少年成名,穩重卻不遜于老將。 親衛是魏宣心腹,自然也知曉魏家父子在崇州戰場上設計武安侯一事。 他當即道:“武安侯潛伏至今,必然暗中養精蓄銳,以圖抱當日之仇。他在信上讓您退守徽州看好西北門戶,以防外敵,指不定是jian計,西北之地不宜久留!丞相的調令不日便會抵達,將軍先行回京才是上策!” 魏宣一把拎起親衛的衣領,惡狠狠道:“老子怕他?” 親衛知道魏宣處處都喜同武安侯比,尤其見不得旁人說他不如武安侯,此刻卻也顧不得觸他逆鱗了,懇切道:“將軍莫要爭這一時之氣!西北已亂成了這般,徽州剩下的那七萬將士,又是武安侯一手帶出來的,武安侯身死,他們以為武安侯命喪崇州反賊之手,為替武安侯報仇聽您調遣罷了,武安侯如今還活著,咱們在西北就是武安侯刀下魚rou!” 魏宣哪能不知親衛說的這些是事實,可越是明白,心中才越是窩火,他從小就被這么個人壓著一頭,謝征就是扎進他眼里的一根釘子。 這根釘子不拔.出來,他這輩子都不得舒坦。 可最終魏宣還是不得不暫服這個軟,帶著兩千親兵怒氣沖沖離開了薊州府。 賀敬元在府上聞得此事時,長嘆一聲,半是欣慰,又半是慚愧。 欣慰那位聞名天下的“殺將”,只是對異族狠,對大胤百姓卻還心懷仁心。 又慚愧于自己身為一方父母官,卻任魏宣將薊州百姓逼到了這份上。 鄭文常請示他:“大人,征上來的那些軍糧如何處置?” 賀敬元道:“谷種都還與農人,立了春,不可耽擱來年耕種?!?/br> 鄭文常應是。 賀敬元問:“聽聞有一縣并未征糧上來,可知是哪一縣?” 鄭文常答:“清平縣?!?/br> 再次聽到這個地名,賀敬元目光一沉,道:“縣令崔守德是個鼠膽之輩,豈敢不征糧上來?此事怕是有些蹊蹺,你帶人去查一查?!?/br> 鄭文常剛要抱拳,忽有侍衛匆匆進門道:“大人,不好了,府衙前有一書生擊鼓鳴冤,做詩痛罵官府強征軍糧,屠盡田間莊稼漢,現已鬧得滿城風雨了!” 賀敬元和鄭文常具是一驚。 鄭文常忙抱拳道:“屬下得了大人的令后,一直派人盯著魏宣手底下的去征糧的那些兵卒,并未發現他們殺人搶糧?!?/br> 賀敬元只吩咐那侍衛:“把人帶來我問問話?!?/br> 侍衛領命出去。 - 清平縣。 樊長玉提議的綁縣令一計,毫無疑問地被王夫人否決了,她無奈道:“縣衙的衙役零零總總算下來,也有百來人,如何綁得了縣令?” 樊長玉怕嚇到王夫人,垂著腦袋沒吱聲,想的卻是,管他多少人,這些人總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跟著縣令,縣令總有落單的時候。 王夫人還要說什么,前方街頭卻傳來一片喧嘩聲。 一隊如狼似虎的官兵押著一眾五花大綁的人游街而過,樊長玉看清那些人身上的服飾,大驚:“那不是溢香樓的伙計么!” 王夫人心中也是一個咯噔:“縣令這么快就要下手了?” 樊長玉沒在被押解的人里瞧見俞淺淺,疾步上前擠到圍觀的人群里去瞧。 邊上圍觀的百姓亦是議論紛紛:“怎地溢香樓的廚子伙計都被抓了?” “聽說是溢香樓的飯菜吃死了人,那家人抬著棺材去溢香樓門口鬧事后,官府為了查案這才封了溢香樓,把樓里的伙計都帶回去審問?!?/br> 樊長玉踮起腳尖往官兵押送的隊伍里看,總算是瞧見了被綁住雙手走在中間的俞淺淺,俞淺淺也看到了她,不動聲色沖她搖了搖頭,示意她莫要過去,張嘴無聲地吐出兩個字。 樊長玉從她嘴形辨出她說的那兩個字是“寶兒”。 樊長玉細看那支押送隊伍,沒瞧見小孩子,心知俞寶兒定是被俞淺淺藏在了哪里,俞淺淺同自己做那個嘴型,便是想讓她照料俞寶兒一二。 王夫人已追了上來,怕她行事沖動,一直緊攥著她一只手,壓低了嗓音在她耳邊道:“不管你跟那掌柜交情如何,這時候都別上前去,叫官兵注意到了你,指不定會引火燒身?!?/br> 樊長玉也明白這一點,強行忍耐著沒動。 等那隊官兵走后,王夫人才看著樊長玉說了句:“你若要縣衙和縣令府上的地圖,我可以給你弄到?!?/br> 樊長玉知道在王家的處境上,王夫人肯給這句話已是不易,道了謝,說需要時會去取,便疾步往溢香樓走去。 俞淺淺是在溢香樓被抓的,俞寶兒指不定被她藏在了溢香樓某處。 到了正街,樊長玉遠遠便瞧見溢香樓那恢弘的大門上已貼了封條,她繞去了后巷,眼見給溢香樓小廝們住的那些院子也被封了,她看了一眼溢香樓后院的院墻,正打算翻進去,身側卻橫伸出一只手,將她擄到了兩院外墻之間的一條窄小暗巷里。 樊長玉反手就拽住了對方衣襟,手臂發力正要把人給貫地上去,聞到對方身上清苦的藥味和陳皮糖的味道后,手上的力道才驟然一松。 她喚了聲:“言正?” 謝征垂眸示意她不要出聲,鳳眸冷冷掃向暗巷外,樊長玉不由也跟著警惕了起來。 一隊官兵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守在了溢香樓后門外:“縣令有令,溢香樓命案一日未結,溢香樓便一日不可解封,未免罪證叫人銷毀,嚴守此樓!” 樊長玉小聲說:“俞寶兒沒被官兵抓走,我擔心俞淺淺是將他藏在了樓里某處?!?/br> 兩人挨得極近,彼此的呼吸聲也清晰可聞,未免叫守在外邊的官兵聽到什么,她聲音壓得極低。 謝征只覺耳中似有蟲子爬似的,他皺了皺眉,直身離她遠了些道:“我先你到一刻鐘,已經進樓去把人帶走了?!?/br> 樊長玉松了一口氣,這才想問他:“你不是在rou鋪里么,怎會來縣城?” 謝征目光微寒,只道:“賣完豬rou,見你久久未歸,過來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