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手腕
在厲茴回答之前,她的丈夫似乎發現妻子應門的時間有點太長,起碼消耗的時間遠多于和來交流情感的婆媽所花的。 她坐在沙發上滑手機的丈夫于是朝門口喊:「老婆?需要我過去嗎?」 一點都不想讓老公看見和自己五官頗為相似的任招意,厲茴慌忙的丟出一個到外面說的眼神,摟著襁褓朝屋內應:「沒事!是陳大姐,我和她在外面聊聊,很快回來!」 語畢,身后的門關上,厲茴一臉不耐的蹙起眉,直勾勾的望著任招意道:「是任一驊給你的錢不夠花,還是他的公司要倒了?嘖,我告訴你,不管是哪個我都幫不上忙,這里也不是讓你發神經的地方,你快走吧?!?/br> 任招意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好疼呀,真的好疼。 她給出了比正解更直接了當的答案。幫不上忙,也不在乎。 「好,我懂了?!谷握幸夂翢o預兆的笑了出來,笑聲清朗悅耳,語調卻是聽不出情緒的平靜,他抬手捻了捻眼角因為笑得太用力被逼出的生理性淚水,緩道:「你們欠我的,我之后討,今天就先這樣吧,再見?!?/br> 那天之后,任招意再也沒有笑過。 * 任一驊從任啟呈那聽說了任招意做的好事,什么多的也不做,就把他送進朋友的私人飛機里,直接讓全身上下只有一支手機的任招意到瑞士去,以生病作為理由替他辦了休學,然后明白了當的「棄養」了他。 明知上飛機代表著什么,任招意的面色一樣動也不動,面無表情地聽從安排,帶著假護照和身分證到國外等死。 對他來說,那段時間零碎且不真實,他記得的東西很少,處境如何,自己又是死是活,于他都變成了最無謂的事。 也許是真的太過不在乎了,當任招意因為失溫和飢餓倒在下著雪的瑞士街頭、被路人送到醫院后,他睜開眼看見老淚縱橫的祖父母時沒能牽動五官神經,在淡漠的盯著他們看了幾秒后,他便動手去扯身上的針線,掀開被子就要往外走。 要去哪他并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話,他想挑一個風景好的地方,看夠了之后就原地消失吧,差不多夠了。 任招意累到不愿意再掙扎和說服。 他什么都接受了。 兩老怎么樣都沒料到再接到人他會成這副模樣。自從跟在兒子身邊的人回報任招意被身無分文的扔到了瑞士,他們雖然猶豫了好一陣子,最后還是決定動身來找他。 畢竟是親孫子,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出類拔萃,樣樣都讓他們沒法狠心割捨,未來爭股份還能與任一驊那個失敗東西從路邊撿來的野種拚上一拚…… 他們本來是這么盤算著的,哪料再見到人時他的表現異樣得不像話,尤其眼神,再怎么端詳都沒辦法從他的眸里讀出一點波瀾,就像……連瞳孔都死寂了。 兩老趕緊和他搭話,他都像是聽不見似的,只遙遙望著沒人知道是哪的地方,偶爾瞥他們一眼,淡淡的說「我想去找人」。 問他找什么人他也不說,只會放慢語氣再重復一遍「找人」,而后便重新陷進沉默,像個乾凈而毫無知覺的雕塑。 兩老嚇壞了,立刻喚來醫生,按著人進行了一輪檢查。 主管精神科的女醫師在好幾個小時的檢查后拿著診斷結果邁步而來,把一疊薄薄的紙遞給他們,凝重的道:「抑鬱癥,處于中度接重度的交界,要非常小心看顧患者,通常走到這個階段,接下來極可能尋短,我會開一些治療用的藥物,請你們一定要安排后續的心理治療,否則要是患者的抑鬱程度繼續惡化,可能會連帶影響到他的生理機能?!?/br> 兩老聽著翻譯逐字逐句的念著醫生說的話,臉色愈發的沉,取過抗抑鬱的藥物后便直接回了國。 他們是真的沒想到這種在電視上才會見的病癥會這么容易的侵占一個人的大腦和思想,愈想愈覺愧對于他,再說要是他真的因為自殺死了,傳出去會被指手畫腳的除了他的父母之外,再來就是對他始終不聞不問的他們了。 這么念著,他們風風火火的把他送進郊區一棟大宅里,聘來私人心理醫生和一屋子的家僕管家,為的就是防止一切意外發生。 奇怪的是,風暴中心的任招意始終沒有自尋短見,和醫生所斷言的有所出入。 心理醫生曾在任家的祖父母的指示下隱晦的問過已服用了一段時間藥物的的任招意,后者只是望了他一眼,輕描淡寫的說,他并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任何事,要死也是別人先去死,跟他有什么關係。 任招意沒說的是,他終于看清自己只是父母那段失敗的關係的唯一陪葬品,那些還在愚蠢的祈求被愛的時光,他要全數返還給罪魁禍首。 也因此,他在滿心殘忍的憤懣中埋下了一個角落。 「被需要」是他不曾擁有的東西,就像是身體的一個缺陷一樣,從此成了他的執念。 在治療了兩年之后,任招意撥了通電話給每回見到自己就哭的祖父母,淡聲說自己想到國外念大學,并承諾等賺了錢會立刻還清學費,希望他們能幫忙。 把他關進宅子的期間兩老一直誠惶誠恐的擔心他會想不開,可任招意安分的不像話,據家僕報告,他平時唯一的休間就是念書和刷題,比起抑鬱癥患者,更像個自律至極的學習機器人,因此聽到他說想出國,他們簡直求之不得。 一是都過這么長時間了,這顆未爆彈始終沒鬧出什么大麻煩,他們自認仁至義盡,不愿意再投注心力在他身上;二是每回和他相處,他周身環繞著的深不可測只是愈來愈明顯,雖然不愿承認,但他們有些畏懼。 況且,任招意漫不經心的說出的目的地,就是最開始他被任一驊送往的瑞士。 兩老對他的精神狀況一直有所質疑,但各項數據都顯示他幾乎已經快要完全痊癒。 可以說是一種直覺吧,他們就是覺得,要是現在拒絕了他,之后會有別的東西讓他的日子不安生。 商人的直覺常是決斷的利器之一,老一輩的人尤其信奉這個,于是他們最終決定硬著頭皮接受他看似請求實則脅迫的挑釁。 出錢于他們是最簡單的事,只消一周,所有手續就辦好了,任招意捏著那張以瑞士為目的地的機票,淡笑著朝來道別的祖父母們道了再見,以跳級生的身分直抵瑞士最高學府。 雖然他最優秀的是理工能力,但出于只他自己才知的理由,他最后選擇了商科,才念到第二年便和同學一起創了業,直接以過硬的智商與手腕跨足金融業。 再后來,他放著歐洲與美洲兩塊大餅不啃,將手伸回了故鄉,憑著一己之力入侵好幾個跨國合作,毫無保留的掀翻了數個大企業。 其中損失最為慘重的,一間的負責人姓任,另一間的二股東姓厲。 兩間公司破產之際,主事者任招意把企業丟給最初一起創業的同學管理,自己則飛回國內。 莫名其妙接下重擔的同事快要抓狂,極其不解的讓他給出個合理的解釋。 收拾行李到一半的任招意頭也不抬的回:「作為在場持股最多的人,我感覺高中沒唸完挺丟人的,回去補補,」語畢,他垂下眸光,道:「然后,順便尋我的畢生追逐?!?/br> 他要找到一個愿意用全副心思渴望、需要著自己的人,是誰都好,只要能讓他覓到。 如若真的有幸碰上,他會放縱自己所有的偏執,將那人緊鎖在身邊。 任招意會把他吝嗇給予且易碎的真心全數交出,帶著他的月伸手觸碰星辰與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