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任招意
任招意的父母是青梅竹馬,培養出感情之前就被送進戶政事務所結婚,任招意成了這場婚姻的直接產物。 任父的企業從他這代白手起家,公司規模不大不小的,恰遇資金周轉不靈,任母過硬的背景正好能彌補這個問題。 后者的企業是家族一代一代接管下來的,要什么有什么,偏生還是不可避免的老公司慣有的縮手縮腳、圖一時安穩的行銷方式逼得往下坡路走。 畢竟是商業聯姻,沒感情還好,奈何相處日一長,當時還未奔三的任父被性子活潑的任母吸引,向小說寫的一樣,愛情真切的走在了婚姻之后。 然而任母對他并沒有除了「合作對象」之外的情感,生完孩子后該跑的聚會照去、該上的夜店照樣瘋玩,孩子于他并未有累贅與責任之外的意義。 從她對待自己的態度絕對能明瞭她的意思,那是用再多的愛灌溉都拉不回的玩心,任父自然絕望,但也毫無辦法,只能竭力對她的不在乎視而不見,天天對著兩人的「親骨rou」自我催眠,反覆想著婚約還在,他還有很多機會和時間。 他也的確成功自欺欺人了很長一段時間,這種虛假的平衡在任招意七歲、而厲茴和一個英俊的一夜情對象陷入愛河,因而向任父提出離婚的那天被徹底打破。 厲茴遞出離婚協議書,就像每個情竇初開、急著把自己交付出去的女人一樣,她羞澀而坦蕩的對任一驊說自己遇上了打真心喜歡的人,兩人的孩子就留給他應付兩家,她什么都不拿,只要自由。 他一直以來時藏時現的愛就在這時爆發——任一驊最開始空白了幾秒,回過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所有惡毒的話羞辱她與那個養在外邊的男人,再崩潰的跪在地上懇求她別走,用卑微的身姿踐踏自己這么多年的希冀。 厲茴是個聰明人,從最開始就看出了他的動搖,自以為裝傻充愣就代表了隱晦的拒絕,可她沒想到這個人居然一直沒放手。 若不是自己喜歡的,再多的示愛都只會惹來厭煩。 厲茴當著兒子的面甩了她名義上的丈父一巴掌,冷冷的讓他冷靜點,別再說了。 任一驊揚著嘴笑了出來,笑容悽慘,當時他一字一句的說,小孩他同樣不看重,只要她敢走,他就敢讓她懷胎十月生下的任招意去死,就算是活,他也會把她欠他任一驊的全加諸在孩子身上,讓他知道自己的親媽是個婊子,而這個婊子害得他接下來的日子不得安生,恨她也就成了必然。 任一驊手中的籌碼太少,他只有賭,賭厲茴至少對一向懂事聽話的任招意有感情,不會真的狠心把他拋下。 而事實證明他賭輸了。 厲茴只嘲諷的一哼笑,放話說誰他媽管他,想恨就恨,你任一驊把孩子管成什么樣子跟我有個屁關係。 話說完,她踩著任一驊買給她的紅色高跟鞋大步踏出家門,臨走前還摸了摸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的任招意的發,話音里是淺薄的傷感:「對不起,mama之后就不回來了,對你爸爸好一點,至于其他,要恨就恨我吧,是我不夠格當你的mama?!?/br> 任招意打小就早慧,他知道厲茴說的不回來是真的再也見不到的意思。于是他無聲的掉起眼淚,睜著那雙茫然又天真的眼睛問:「我之后長大,可以去找你嗎?」 這樣的眼神居然真的讓厲茴有了一瞬間的掙扎,但想到外頭俊美的戀人似乎說過想和自己生屬于他們倆的孩子,她于是露出了個溫柔到明媚的笑,輕聲道:「不可以,因為mama不需要你。你只管好好長大,之后中規中矩的繼承你爸的公司,平淡安穩的過完這一生,這就是我對你全部的期待?!?/br> 語畢,她再無留戀,大步背屋里正埋首痛哭的男人而去,幾句指桑罵槐的諷刺也藉著幾句話迂回的鎖進了任招意心里。 厲茴走了之后,任招意的惡夢就開始了。 任一驊對著那張與厲茴有五分相似的臉深感厭惡,埋首在工作中、一天到晚不歸不說,即便回了家,餐桌上準備的碗筷永遠只有他自己那一副,任招意就像是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了一樣。 男人連用現金打發他都不愿意,還是任招意父母兩方的長輩知情之后插手,他才不至于連溫飽都出現問題。 任招意常?;氐郊視r面對的只有空蕩的一間屋子,學校的朋友僅限于白天,只要一離開那個地方他連說話的對象都沒有,因此他時常只能望著高掛的月發呆,檢討著自己是做錯了些什么,才會走到這么一個下場。 可他什么都想不到,自己就是這樣毫無理由的不被需要也不被愛。 當時漸漸長大的他愈來愈能理解很久以前父母的那場爭執究竟都帶走了些什么,可他還是抱有希望,相信只要自己足夠優秀,優秀到讓自己的父親一定得看見自己,總有一天他還是能得到父愛,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他把課業和成績當成自己誕生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任務,在沒人理會的情況下他懷揣著單純的希望,步履蹣跚的自己長成了他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待人謙遜禮貌,學習能力強大到旁人難以企及,玩樂反而自然而然的成了他練習社交的手段。 任招意一直在等,一句不上心的鼓勵也好,一頓面對面的晚餐也罷,他要的真的很簡單,只要自己的父親能表現出一絲稀罕他的模樣,就夠。 在他拿到第三個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獎杯的那天,任一驊回家了。 他領著一個眉目嘴臉同時寫上了懦弱與跋扈的男孩回家,語氣平淡的對任招意介紹說這個人是任啟呈,他領養回家的新兒子,他打拼了半輩子的企業最后要交付的人。 把任啟呈交給管家,任一驊居高臨下的對著還呆愣著的任招意笑了一下,逕自從他身邊走過,道:「那女人想要你中規中矩的得到一切,你如果真的信她說的話,就是個蠢到無可救藥的白癡,我寧愿把我的所有交給一個從孤兒院帶回的小雜種,也什么都不會給你?!?/br> 「不過,我要出差兩個月,而你這么會念書、這么會給我掙面子,相信幫忙顧個『弟弟』應該沒問題吧?」他抬手調了調領帶的位置,慢條斯理道:「只要他身上多一道小口子,我第一個處理你?!?/br> 把自己的外表整理到無懈可擊,任一驊終于轉過頭施捨出注視,他望著面前垂首不語的少年,語氣毫無波瀾的道:「你也別怨我這么對你,想討就去找厲茴吧,誰更薄情寡義還不一定呢?!?/br> 語畢,任一驊喊了聲「啟呈」,背過身去找他那正興高采烈地蹲在水池邊撈魚的養子,報復成功的痛快扭曲了他的神色。 始終沒對上父親輕蔑眼神的任招意也在那時面無表情的抬起了頭,心里最后一點光亮也被他親手扼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