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這個世界,好像只剩、我了?!?/h1>
任招意在幾不可察的短暫愣怔后點了點頭,「你的委託,有必須立刻進行的緊急性嗎?」 聞言,宋簡非趕忙搖頭。 任招意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一面道:「好,我了解了,輸一下你的手機號碼,我會再聯絡你,費用也會在我們下次見面前告知?!?/br> 話說完,他微一頷首,而后偏身離開。 因為怕引人側目,他們到了無人的頂樓天臺,因此除了任招意,再沒有人能用鄙薄的眼神看他,無論如何。 在他慢慢走遠的這段時間,宋簡非經歷了極大的心理動搖,因為太緊張,音量倏地增大。他閉著眼睛,不顧一切的決絕喊:「任——招意!」 任招意停下腳步,頎長的身影佇在樓梯口。他偏頭挑眉,遙遙投給宋簡非一個詢問的眼神。 「我……」宋簡非的視線在瞬間的情緒起伏下變得模糊,仗著離得遠,他眨掉眼里的水光,定定地看他,道:「你,保證你會,做好嗎?」 只要你站在我身邊,脫離這樣的無望好像就多一分機會。 答應我。 也不知道聽沒聽清,任招意握著手機的手向上揚了揚,正值青春獨有的熱氣融化在略帶戲謔的淺笑里。 沒有別的回應,他便下樓了。 宋簡非不免有點沮喪,為自己莽撞的舉止,與對方淡然的不關己。 待他走回教室,褲袋里貼著大腿的手機微微震動。 「也許我們能先從把我的名字念好開始?!?/br> 傳訊人是任招意,訊息后面跟了個露齒笑得招搖的表情符號。 他的光,注意到他了。 * 是夜。 「我看你別念書了,下學期就休學,大考什么的,也都別太媽肖想?!顾文甘掷锲魏喎堑某煽儐?,語氣平靜的裁決。 「我……」 一個菸灰缸筆直的往宋簡非頭上扔去,正中眉角,幾絲白煙在他眼里成了鋪天蓋地而來的朦朧濾鏡。 「你什么你,宋簡非,我看你根本沒搞清楚狀況?!顾文富舻仄鹕?,冷臉朝他逼近,一張被揉爛的成績單順勢往他胸口拍。 菸灰缸鏗的一聲落到地上,在那一瞬間把宋母的情緒推到最高峰,她猛地尖聲哭叫起來,手握成拳一下一下往他身上砸,「你知道你的學費有多貴嗎?蛤?!如果你真念出什么名堂我也就認了,但你現在給我看的這是什么鬼東西?就當及時止損,我不想再把根本就沒多少的儲蓄丟水里了,這樣可以嗎?!」 連吼了幾句,她目光愈發狠毒,唯獨換了哀求的語氣,「行,就當我們沒生給你給聰明的腦袋,都是我們的錯,那你的結巴又是怎么回事?」 「連話都沒辦法好好說,死賴臉皮的活了幾十年,讓你張開你的臭嘴說話都辦不到,呵,說出去還不笑掉人大牙?!拐Z落,她把成績單撕成兩半,諷刺道:「瞧,把你罵成狗你都不回嘴,我看你乾脆去死好了!」 因為太激動,她喘著氣停下,狠戾的一抹唇角,輕輕的開口把沒講完的攻擊說完:「不,我在說什么呢?我們一起吧?!?/br> 「一起去死,誰都別想再折騰誰,宋簡非,你說好不好,好不好嘛?!?/br> 「……媽,不——」話又說不利索了,宋簡非控制不住自己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話的嘴,酸澀卡在喉頭,馀下的話已被嗚咽淹沒:「……不要,這樣,說?!?/br> 宋簡非輕而易舉地又被推進自卑的無底洞里,神情空洞的呆站著,宋母也不說話了,只盯著他看。 單方面壓迫的對峙后,宋母松手,紙片散落一地。她像是突然失去所有鋒芒,全身的狠勁都成了頹然。她兀自往自己的房間走,邊走邊自言自語:「算了,反正早就沒救了,幸好他今天不在家……」 砰,房門閉上,宋簡非在一陣頭暈目眩后險些全身脫力,還是扶住了椅背才得以穩住身子。 他胡亂做了幾個深呼吸,抹了眼眶后取過掃把清理一地混亂,然后拖著腳步背離再無人聲的死寂。 背靠門板,宋簡非疲倦的揉了揉太陽xue,打開手機里的聯絡人清單,對著冷光陣陣的螢幕發呆。 不知道自己佇了多久,對鈴聲的瘋狂響動也失去知覺,直到第二次的震動才把他從杳無人煙的恍然中生生扯出來。 「喂?是宋同學嗎?我是任招意?!?/br> 「……啊?!顾魏喎倾墩?,意識到自己還未回話,手忙腳亂的讓他的聲音靠近耳廓,一邊不自覺挺起腰急道:「是!是我!」 「啊?!谷握幸庠陔娫挶硕诵α诵?,「你不用緊張,我只是來跟你說說委託的事?!?/br> 宋簡非靜默,明知對方看不到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因為只是單純的聆聽和陪伴,不需要我本身有什么特別技術或額外的成本,耗的主要是時間和電話費,因此費用不會太高?!乖捴链?,他恰到好處的稍頓,半晌后才續道:「但是,因為不知道會進行到什么時候,我打算分兩次收,頭款兩千,尾款視情況和時間而定,這樣可以嗎?」 宋簡非從床墊與墻的空隙中摸出一個起了毛邊的舊錢包,數了數金額,最后微啞著聲應:「可以?!?/br> 「那好?!谷握幸獾恼Z速突然快了一些,他道:「那你現在有時間嗎?不如我們今天就開始吧?!?/br> 「有是有……但要、要怎么做?」 「你手邊有繪本嗎?或是小說也行?!?/br> 「……沒有?!顾p聲:「我家人,不看書的?!?/br> 「這樣啊?!谷握幸獬烈髁寺?,「課本內容我怕你自己都讀到睡著,網路文章的話……」 「日記?!?/br> 宋簡非張了張嘴,吶吶道。 「嗯?」 「念……日記,可可、以嗎?」 宋簡非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他自己也知道隨便出現一個人就把他當救贖非??尚?,可念頭出現,他根本無從拔除,只能瘋瘋癲癲的攀附其上,妄想他真的能讓自己擺脫無處可去、萬路皆死的困局。 渴望了,他就控制不住想將殘破不堪的人生全盤托出,卑劣的博取同情,然后想著,這樣,他會留下來嗎? 宋簡非也瞧不起自己,但又如何? 循規蹈矩早就不適用在他糟糕到脫離常軌的馀生。 他真的受夠了。 默了良久,任招意發話,一直穩當的語氣起了點波瀾:「這么私密的東西,你不介意?」 「我寫了,八年?!顾魏喎钦f:「老是,害怕某天,真的有人付出耐心,讓我說說自己,的時候,我又會因為怯場,而忘了怎么,表達,所以就把、把每一天,都記下來?!?/br> 「你就,假裝你,是自愿的,可以嗎?」 宋簡非繃不住了,仰頭微哽:「任、招意,我覺得,這個世界,好像只剩、我了?!?/br> 「我也知道我討,人嫌,但是……對不起,真的,嗚,對不起?!?/br> 「是我,找莫名其妙的理由,和方式,裝作你也在我,無人造訪的國?!?/br> 「想像過了頭,我現在,真的好難、好難……」淚水不斷滾下,他發出壓抑不住的哭腔,咬牙橫刀剖開自己心底分割而開的光與暗,嘶啞道:「好難,不需要你?!?/br> 嘟—— 通話掛了。 宋簡非揉揉眼角,苦澀的笑了,自顧自地為自己變態一樣的發言發笑。 也難怪,都說成那樣了…… 一串鈴響之后,宋簡非錯愕的抬頷。 有人來電了。 他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用直打顫的指按下接通,那邊的人微喘著搶道:「再說一次?!?/br> 「什、什么?」 任招意語氣里的情緒奇異的帶著惱怒,他強勢的重復:「剛剛,電話掛掉之前你說了什么,再說一次?!?/br> 宋簡非的眼淚都被訝然曬乾了,他被突然性情大變的任招意嚇到,卻做不到不回答他所有質問,于是畏縮的嗚聲道:「……我……需要……你……」 宋簡非膽子小,被這么一激又快哭了。 在電訊雜音下沉默了幾秒,任招意不輕不重的笑了聲,道:「好,你得記著?!?/br> 他的情緒分明是山雨欲來的壓抑,那個笑音也絕對與友善沾不上關係,攻擊性十足。 而他不明所以的失控也就停在那聲笑,再開口時,語氣重趨和緩。任招意說:「今天先這樣,我明天會再打給你?!?/br> 「宋簡非,晚安?!?/br> 握著手機,宋簡非的心臟猛地落了一拍。 但這回不是心動。 他慢慢蹲下,把臉埋進兩臂里,閉著眼睛歛去里頭困惑到接近恐懼的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