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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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坐了好久好久的公車,久到車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乘客,久到之穎喬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反觀江子熹,一路上都是清醒的。 剛才那通電話來得太急,他到現在腦子還是一片混亂。 江子熹咬了咬唇,默默望向窗外。咬唇是他不知所措或者正在思考時的習慣。 正當他今天不知道第幾次咬唇沉思,一道重量落在他右肩上。 他視線往下掉,日落前殘馀的陽光正好從車窗外灑下,打在肩上那張安靜沉睡的臉上。 她睡著了?這么快? 眨了下眼,江子熹極為輕淺的揚起嘴角,輕淺到他自己或許都沒發現。 他小心翼翼調整了下姿勢,輕輕拍了拍之穎喬倚在自己肩上的頭,再伸出騰空的另一隻手,替她遮擋窗外的殘陽。 看著她單純天真的側臉,有一瞬間,他似乎能夠忘卻這世界加諸在他身上的壓力。 好像所有令他厭惡的世故,在她乾凈的世界里,都不復存在。 讓他好想一直一直待在她的世界里,不要走。 公車終于在一個偏僻的小公車站停了下來,他們下了車,往這里唯一的一條路走去。 和江子熹的練舞教室差不多,江子熹的住處也藏身于與世隔絕的僻靜角落,在這里隨便放眼一眺,就是大海。 沒多久,江子熹領著她來到一幢小房子前。 他伸手輸入密碼,門便自動開啟了。 之穎喬眨了眨眼。他怎么這么多棟房子?雖然都不位于離市區很近的黃金地段,但房子看起來很乾凈、很漂亮,甚至像有特別設計過一樣。 「你一個人住這里嗎?」她問。 江子熹點點頭,應了聲:「嗯,進來吧?!?/br> 他待她進門才把門關上,隨后,屋里走來一個年紀與他們相仿的男孩,臉上還留有怵目驚心的和人打架的痕跡。 「豆子?!菇屿鋺n心忡忡的蹙了蹙眉,「怎么會這么嚴重?」 「子熹哥?!苟棺拥土说皖^,侷促的絞著手。 「你先坐著吧?!菇屿浒讯棺于s回客廳,左右張望了下,又擰眉:「小冰呢?」 「在沙發上躺著?!苟棺右荒槗鷳n,好像比擔心自己來得更擔心朋友。 沙發上一道微弱的聲音回答:「我在這呢,子熹哥?!?/br> 江子熹快步走去,瞥了眼沙發上橫臥著的男孩,眉頭不禁更加深鎖了。 見小冰掙扎著要起身,江子熹趕忙將他按回去?!竸e動,躺著就好?!?/br> 「子熹哥……」豆子和小冰同時出聲,歉疚寫了滿臉。 江子熹嘆了口氣,突然想起方才因為自己忙著關心朋友的傷勢而沒有顧上的之穎喬。 他回頭正要找她,便見到她就在他身后。 然后突然覺得安心許多。 「對不起?!顾吐暤狼?,用只有她聽得清的音量。 「為什么道歉?」之穎喬笑了笑,一絲愁色隨即又浮上臉龐:「你朋友傷得很重,要不要趕快處理傷口?」 江子熹看了她一眼,眼里充滿感激,「嗯?!?/br> 她好像這樣陪他很久了,從半年前他和她在真實世界中相遇那天開始,她看盡了他所有的脆弱,卻一直守著他沒走。 他轉頭,迎上兩個朋友八卦又好奇的目光。 「子熹哥……」兩人互看一眼,異口同聲:「女朋友?」 女……女朋友? 之穎喬一顆心猝不及防縮了一下,眼睛瞄都不敢瞄他,早他一步擺手澄清:「我是他同學……」 「朋友?!共涣?,他說。 三人唰的一聲齊看向他。之穎喬微微仰頭,有些難以置信。但更多的是又驚又喜。 被他們看得有些不自在,江子熹清了清喉嚨,將之穎喬拉到身前。 「之穎喬,我朋友?!?/br> 朋友。她多久沒再妄想過以這個身分站在他的身旁,被他這么向人介紹。 不是不再妄想,只是不敢妄想。 她眨了眨眼,眼里有層薄霧悄悄覆上雙眸。 之穎喬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豆子身上的傷比較少,早已處理完畢,但小冰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明顯嚴重許多。 他們圍著沙發坐著,由江子熹替小冰上藥,之穎喬則負責在一旁遞醫藥箱里的工具。 豆子坐在一旁,跟著江子熹一問一答。 嘆了口氣,江子熹蹙眉:「又是南西?」 南西?這名字真耳熟……之穎喬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突然想起來了。那個人,那家麵店,那個晚上。 「嗯?!苟棺拥拖骂^。 「上次被我抓到之后,不是讓你們別再去了嗎?」江子熹眉頭鎖得更深了,「小吃店呢?不是讓你們在那好好干,不要再扯上這種破事了嗎?」 搖搖頭,豆子打斷他,揚起視線,語帶無奈:「子熹哥,這次是他們自己找上門的?!?/br> 「他們找到小吃店來?」 「對,指名要找你?!拐f到這件事,豆子就一肚子氣,咬牙道:「我和小冰跟他們說,你真的不在這,他們老大說,那就殺去學校找你?!?/br> 聽到這,江子熹拿著藥膏和棉花棒的手微微一晃,眼里一陣波瀾。 「我們心想,怎么樣都不能讓他們找去學校,腦子一熱,衝上去就打起來了?!?/br> 原來是為了阻攔他們到學校找他麻煩,才受傷的嗎? 江子熹抬眼,用力的咬了下唇。 「后來呢?」 「后來,田叔報了警,警察把他們都帶走了?!?/br> 「田叔還好嗎?」 「不好。他們差點把店砸了?!苟棺訐u搖頭,「田叔也一把年紀了,似乎是嚇壞了,說他可能會關店一陣子?!?/br> 「所以你們才到我家?」 「嗯?!苟棺訃擦藝部谒?,「我們現在……好像也沒有別的可以去的地方了?!?/br> 聞言,江子熹縮了縮手,歛了歛目光。撐著腿起身,他抿了下嘴:「今晚睡我這吧。吃過東西了嗎?」 「離開小吃店前帶了點東西出來,剛才簡單吃過了?!?/br> 「那你們趕快去休息吧,今天肯定累壞了?!?/br> 扶著豆子和小冰進房,熄燈,江子熹踱著步子慢慢走回客廳,垂著頭,好像在想些什么。 之穎喬靜靜的倚著沙發坐在地上,一句話也沒問。 他終于抬眼,看見了她。 心里有一塊地方搖晃了下,像石頭打進湖里,盪起漣漪。 「冷嗎?」 現在可是冬天呢,她身上也沒幾件衣服。 「不冷?!怪f喬搖搖頭。 「餓嗎?」他又問。 「有點?!顾蠈嵈?。 勾起嘴角,江子熹轉身去泡泡麵。 他們端著兩碗泡麵,盤腿坐在沙發前,縮在一起,當作取暖。 「想聽故事嗎?」安靜的吃了幾口麵,江子熹開口,看向她。 「好啊?!?/br> 他想說的話,她自然會聽。 「記得之前我帶你去過的那間練舞教室嗎?」 「嗯,怎么會不記得?」之穎喬怎么可能會不記得,那可是陪著他們一夜熬過一夜的地方。 「那間練舞教室是我表姐送給我的。因為我們家族和我同輩的就只有她,我們兩個從小便玩在一起,說是親姐弟也不為過。她會教我跳舞,練舞教室嚴格說起來其實是她的,在她出國前?!?/br> 一面斑駁牌子上的名字浮過腦?!咐桕繂??」 「嗯,你怎么知道?」 「上次看到練舞教室外面掛著的牌子?!?/br> 勾唇點點頭,江子熹繼續說:「她是學設計的,五年前申請到法國留學,應該也有在那邊工作、長住的打算?!诡D了下,他又幽幽補了句:「反正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過?!?/br> 五年前……之穎喬咬掉已經吸了一半的麵條,轉頭看向他。 「五年前我爸媽丟下我逃走了,可連她也沒打算留下來?!?/br> 那個時候,他的世界里真的是一個人也沒有啊。 已經經不起、也沒有再多的可以失去了。 「爸媽離婚后,因為不想一個人待在令人窒息的、我從小住的那個家里,我成天往外跑,什么花街酒巷我都跑過,還常常泡在網咖里,一泡就是一天?!?/br> 這似乎可以解釋為什么江子熹會和南西那幫人扯上關係了。 「姐出國那天,我沒去送她。她打了好多通電話到家里,可我那時候人在網咖,沒接到。知道她要出國以后,我和她賭氣,好幾天不和她說話,誰知道這一賭就是五年?!拐f到這里,江子吸有些無奈,苦笑了。 「你知道嗎?這棟房子是她設計的,雖然不大,但還夠我住。她出國后,我從以前那個家搬出來,住進她臨走前送給我的,最后一份禮物里?!?/br> 難怪之穎喬第一眼看到這棟房子,就覺得特別好看。 「姐離開后,我更加不受管束了,混進那些破圈子里,抱著活過一天算一天的心情,活在這個世界上?!?/br> 原來一個人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可以如此艱難。 她不敢想像當初他是花了多大的決心,才能一直跌跌撞撞的長大到了現在? 思及此,之穎喬的心狠狠的揪了一把。這個世界是怎么糟蹋她生命里最美好的人的呢?她沒有辦法接受,更沒有辦法諒解。 「豆子和小冰都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比我們小一歲,認識以后就一直跟著我。后來我帶著他們,慢慢脫離那個復雜的圈子,卻還是常常被圈子里的人找麻煩?!?/br> 「之前那次……」之穎喬馬上將所有事情串連在一起,很快反應過來。 「嗯,在那次之前,我都不知道豆子和小冰被他們找過好多次麻煩?!菇屿溲劾餆鸹?,想起豆子和小冰無數次的犧牲,儘管他們已經被警察繩之以法,他心底還是無法放過那群人?!杆麄儽緛矶荚诒憷痰甏蚬?,有次去找他們的時候,有人接替了他們的工作,我一問之下才發現,他們傷得太重,還在處理傷口。后來,也就是你看到的那次,我親自去了。我知道南西他們的目標是我,豆子和小冰只是人質?!?/br> 「后來呢?」之穎喬有些緊張。 「那是最后一次了?!菇屿湔f完,停頓了會,看向她。 他答應過她的,他沒忘。 答應她不去了,就是真的不去了。 之穎喬鼻頭一酸,有些感動。 「后來,我把豆子和小冰送到一家小吃店,小吃店老闆田叔很熱心,讓他們在那打工換宿,包吃包住。他們不像我,我阿姨姨丈五年前雖然隨著黎昕一同搬去美國住了,但他們每個月會匯錢過來支撐我的生活開銷……可是豆子和小冰沒有?!?/br> 他們用叛逆來遮掩這個世界在他們身上劃下的傷,卻無法徹底的逃離命運的手掌。 豆子是,小冰也是。 之穎喬是,江子熹也是。 他們都在風雨中練習,如何向陽長大。 「沒想到他們會找上小吃店?!乖詾樾〕缘晔嵌棺雍托”骼说慕K點,原以為以后他們終于可以好好的生活。 「現在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間房子太小了,長期住的話,是住不下三個人的。 更何況,他們也要有自己的工作,去過自己能夠照顧自己的生活。 江子熹將臉埋進手中,一陣無力感從四面八方朝他襲捲而來。 之穎喬心一揪,差點沒忍住眼淚。 她伸出手,輕輕拍著他那雙承受了太多的肩膀。 「我知道?!顾谒呎f。 江子熹緩緩側過頭,瞥了她一眼,像她說了什么類似她要移民外太空的話。 「干嘛?懷疑???」 「懷疑啊?!?/br> 他現在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 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真的,每每看著她,他總覺得好像沒有那么痛苦了。 「我說認真的?!怪f喬噘起嘴,「我媽開了一間花藝坊,平常只有我媽一個人在忙花藝坊的事,如果豆子和小冰愿意,可以去我媽的花藝坊幫忙。住的部分他們不用擔心,我家隔壁就是我媽的花藝坊,二樓都是空房,可以布置成他們自己的家。吃的話,三餐都可以來我家吃,反正人多熱鬧,我爸媽肯定很歡迎的?!?/br> 凝著之穎喬真摯的雙眼,江子熹喉頭一哽,感動與感激流竄在眼底,忽然之間,難以抽離,無法自拔。 「之穎喬?!?/br>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他就想喚她。 「嗯?」 她輕聲應答。 好想就這樣唸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之穎喬……」 「怎么了?」 他深深凝著她,她輕輕看向他。 目光交錯,光華流轉。 「謝謝你?!?/br> 眼角再也承受不住眼淚的重量,一滴淚無聲無息的沿著他那張俊朗的臉滑了下來。 她在他滿是波瀾的眼里,照見了自己的燦爛。 毫不猶豫的,她伸手,擁抱了他一身的脆弱和堅強。 「沒事,我在?!顾p拍他?!敢院竽愕氖澜缋?,還有我?!?/br> 不可思議的是,他竟沒有質疑過這一句話。 這是五年來頭一次,他相信了這種承諾。 「嗯,我知道?!顾f,像是一種應允,一種他打從心底無堅不摧的信仰。 他加深了回擁她的力道,將臉埋在她的肩上,不讓她發現自己一發不可收拾的眼淚。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之穎喬的眼淚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因為他喊她了。那聲「喬喬」,她聽見了,聽得格外清楚。 五年前的那個感覺,唰的一聲又全部都回來了。和大哥哥以前喊她喬喬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江子熹終于明白了,他是對的。是他讓喬喬變成現在的這個之穎喬,一個可以溫暖人、治癒人的存在。 那一刻,他只想告訴喬喬,久等了,哥哥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