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龍榻爬不得 第109節
魏無晏伸出顫抖的雙手揉了揉額間xue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自從她被假文鴛在大婚之日弄昏迷過去, 再次蘇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關在一間船艙里。 貨船在海上晃晃悠悠行駛了十余日。 期間, 會有一位船工模樣的婦人給她送來飯菜和換洗衣裳, 不過無論她如何旁敲側擊,婦人都木著一張臉不回話。 后來, 魏無晏索性放棄套話,也不擔心飯菜中會下毒, 一日三餐該吃吃該喝喝,吃飽了就躺在草席上睡覺。 只不過, 她偶爾還是會睡夢中泄露出心底的擔憂。 魏無晏翻身走下草席。 艙內沒有燭火,漆黑一片,她只能借著舷窗灑落的稀薄月光,磕磕絆絆走到桌旁, 伸手給自己到了一杯涼茶。 入喉的茶水苦澀難咽, 乃是劣等的茶末,放在宮里連最低等的掃地內監都不屑于喝。 魏無晏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她的口舌還真是被攝政王嬌慣的越發挑剔了。 以前在和母妃相依為命在漓錦殿時, 這種茶末子也不是常喝。 她仰首喝下冰冷苦澀的茶水, 擦干嘴角的水漬, 抬眸看向舷窗外忽隱忽現的銀月, 眸光微微波動。 她這幾日的惡夢會成為現實嗎?攝政王又能否發現假冒自己的女子有問題? 耳畔響起男子低沉的聲音: “微臣的陛下世無其二, 若是他人假扮,臣定會一眼分辨出來?!?/br> 魏無晏重新躺回到草席上,冰冷苦澀的茶水倒是平復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就在她剛剛喝茶的功夫,隱約又聽到舷窗外傳來幾聲悠揚的號角聲。 攝政王的母親是大魏第一船坊的創始人,攝政王雖然沒有走經商這條路,但也通曉海運上的一些門路。 魏無晏記得攝政王曾與她提過,貨船在海面上行駛的過程中若是遇到其他船只,船上的舵手會吹響號角,以來警醒來往船只保持距離。 南北貨船所用的號角還不一樣,北方船工喜用獸角,聲音粗曠嘹亮,而南方船工常用螺角,音色高亢凌厲。 當初見魏無晏聽得入神,陶臨淵還命人尋來兩種不同的號角,讓薛錳吹響了比對。 魏無晏閉上眼,細細聆聽船外高亢凌厲的號角聲,判定這艘船行使向南方,且根據越來越頻繁的號角聲,想來貨船周圍的船只開始變得多。 看來用不了幾日,關押她的貨船就會抵達渡口。 身在南方的故人,想來也只有她那位心比天高的七哥了。 魏無晏猜測得不錯,翌日一早,她就被頭頂上傳來的嘈雜聲音吵醒。 她正欲走下草席查看,緊鎖的木門突然推開,一個留著八字胡的男子笑顏咪咪走了進來。 “陛下這幾日受苦了,主君已在府邸設好宴席,準備為陛下接風洗塵,還請陛下隨臣前往?!?/br> 魏無晏看向出言的男子,微微一笑道:“方少傅,不...應該說是方宰相,許久不見,方宰相的氣色看起來不錯?!?/br> 來人正是魏潯以前在皇宮里的少傅:方守銘。 當初金人兵臨城下,在這等緊要關頭,魏潯寧可舍下府邸里香嬌玉軟小妾,都要帶上方守銘一起出逃,足以見對此人的重視。 方守銘同樣對得起魏潯的救命恩情,主仆二人避難到江南后,憑借此人的三寸不爛之舌,成功說服江南世家大族們紛紛倒戈向魏潯,擁護其為南帝,與大魏皇帝劃江而治。 只不過從最近的戰報來看,淮陽水軍節節敗退,原本投靠向魏潯的四所州城,已被麒麟軍攻占下三個,現如只剩下荊州這個老窩,可謂是四面環敵,岌岌可危。 方守銘臉上堆笑,一對瞇縫盯著向面色平靜的小皇帝。 少女膚若凝脂,柳眉如黛,雙目晶晶,一頭烏發用木簪子隨意挽起,身著粗布麻衣,晨光透過舷窗灑落在身上,給女子周身籠罩上一層流光,猶如蒙塵的玉珠,難掩其光華。 見到他突然進來,小皇帝臉上沒有一絲驚訝之色,再聽負責看守她的婦人說小皇帝這幾日好吃好睡,仿若早就猜到擄走她的幕后人是誰。 這等從容不迫的氣度,卻是難得一見,只可惜投胎成了一個皇家女子。 方守銘臉上笑容不減,道:“沒想到陛下還記得臣的名字,真是讓臣受寵若驚,主君許久沒見到同胞兄弟,心中甚是掛念,還請陛下換好衣裳,梳洗一番,跟隨臣去面見主君?!?/br> 說完,他讓人將一套做工精致的衣裳放到桌上,掩門退下等候。 魏無晏盯著桌上的男裝,緩緩斂起黛眉。 魏潯不是早就知道她女兒身的秘密。 那為何剛剛方宰相一口一個陛下稱呼她,還給了她一套男裝,究竟是何用意? 思忖片刻,魏無晏眸光一亮,唇角浮現出欣喜的笑容。 攝政王定是還活著! 冒充她的女子刺殺失敗,以魏潯物盡其用的手段,定不會放棄這么好的機會往攝政王身上潑臟水。 還有什么比大婚當日,讓攝政王當著文武百官之面,親手殺掉大魏長公主更能恐嚇人心呢。 想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后,魏無晏緊繃多日的心弦總算松弛下來。 她伸手拿起桌案上的華裳,勾唇淺笑。 好啊,既然魏潯想利用要她破了攝政王的“空城計”,那她就只好再上演一出“借尸還魂”!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換好衣裳的魏無晏推門而出。 守在門外的眾人不由覺得眼前一亮。 只見“少年”一襲織金絲團紋錦袍,頭戴白玉冠,腳蹬云紋底黑靴,腰系金邊嵌翠玉帶,舉手投足間上下充斥著上位者的雍容貴氣。 “陛下,請隨臣來...” 方守銘情不自禁躬身行禮,將魏無晏迎上馬車上。 馬車上,魏無晏撩開窗簾打量沿途的景致,與熱鬧繁華的京城不同,荊州小鎮上風景宜人,煙火自然,寧靜閑適。 可方守銘顯然并不這么覺得,他見小皇帝一臉好奇的模樣,笑道:“陶賊可恨,借著兵強馬壯,將主君逼到窮山僻壤的地方,讓陛下和主君在此相聚,確是委屈二位了?!?/br> “朕倒是覺得此處水秀山清,別有一番景致?!?/br> 方守銘笑了笑:“陛下這幾日都在船上,想必沒有聽到京城傳來的消息,大魏長公主雖然沒能在大婚之日刺殺成陶賊,卻重傷了他的心脈,陶賊現如今只吊著一口氣呢,待陛下和主君聯手,一起解決陶賊在朝中遺留下的禍患,這萬古江山,自然都是您二位的囊中之物?!?/br> 魏無晏沒有答話,放在膝上的手指突然蜷縮,又緩緩松開,她淡淡道: “方丞相太看得起朕了,朕在宮中不過是攝政王粉飾太平的傀儡擺件,平日在御書房里也就是看看話本,練練書畫,從未有機會接觸到政務,恐怕幫不上七哥什么忙?!?/br> 方守銘在小皇帝回話時一直仔細觀察女子的神態,他見小皇帝聽到陶賊身受重傷的消息時,眉眼都沒帶抬一下,反倒是將對主君的稱呼親切地改成了七哥。 看來小皇帝是個審時度勢的聰明人,對陶賊的感情并不深。 只是這樣還遠遠不夠,他要想辦法讓小皇帝徹底死了對陶賊的心,好任他們差使。 車內二人各懷心思,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辰,馬車在一處山腳下停下來。 魏潯在揚州新建的宮殿還沒住上幾日,就被麒麟軍攻占下來,只能灰溜溜逃回當初避難的老窩。 這是一處建立在半山腰上的堡壘,堡壘正面是陡峭石梯,背面則是深達萬仞的峭壁懸崖,從地勢上來說,可謂是獨天得后,易守難攻。 魏無晏仰頭看向高聳入云的堡壘,她雖然沒有讀過兵書,不懂行兵布陣之道,卻大概能猜到只要魏潯躲在這所固若金湯的堡壘里面,除非天降神雕將他叼走了,否則哪怕麒麟軍破了荊州,也很難將他擒住。 眼前群山連綿不絕,依照魏潯狡兔三窟的狡詐本性,想必早就備下數條逃命的路線。 在沿途的山路上,魏無晏看到數十支膘肥體壯的野山豬從樹林中探出頭來,一對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盯著她,全然是一副不怕人的樣子。 方守銘看見這群突然出現的野山豬,不由皺起眉心,立刻命令身后的侍衛們放箭趕走這群野山豬。 嗖嗖嗖,百余只箭矢破空而出,卻連一只野山豬都沒射到,全都被它們靈巧地閃躲過,一頭扎進叢林深處。 魏無晏瞧見了,不禁感嘆道: “荊州的冬天雖比京城稍暖和一些,卻也是冰寒刺骨,這山上草木盡枯,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也不知這群野山豬入冬前都吃了什么,一個個這樣健碩!” 聽到小皇帝的話,方守銘綠豆大小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暗色,他訕訕笑道:“前方不遠就是堡壘了,山間夜里常有豺狼出沒,魏帝還是隨臣加快步伐?!?/br> 進入森嚴的堡壘后,二人穿過彎彎繞繞堪比迷宮的連廊,終于到了隱藏極深的主殿。 正廳的烏木太師椅上,端坐一位身穿藍鍛平金繡蟒袍的男子,此人相貌平平,身材也是平庸,唯有一對總是笑瞇瞇的眼睛,射出一道精光。 此人正是被蛟龍大人打得滿地找龍鱗的南帝,魏無晏的七皇兄——魏潯。 魏無晏突然想起以前在上書房時,一位夫子對魏潯這個人的評價: “七皇子論才智是中庸之姿,容貌體魄是中庸之姿,品行亦是中庸之姿,偏偏在野心上,卻是欲壑難填?!?/br> 魏潯瞧見魏無晏進來后,臉上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快步走來上下打量她半晌,沉聲道: “陛下受委屈了,還好我安插在宮里的人順利將陛下從陶賊手中救出來,大魏的堂堂一國之君,怎可委身于陶臨淵那等佞臣賊子。只不過陛下也是個悶嘴葫蘆,居然一個人揣著這么大的秘密,若是知道陛下是女子,我當初定不會讓五弟那混賬欺負陛下??!” 聽到魏潯這番假模假樣的說辭,魏無晏露出一副備受感動的模樣,好似全然忘記當初魏潯是如何對朱逢秋下令,對她痛下殺手的往事。 “當年母妃犯下錯事,朕又年少無知,只好糊里糊涂在宮中過了下去,陰差陽錯之下,又被群臣糊里糊涂推上皇位。朕因懼怕攝政王的權勢,想法設法從行宮逃了出去,后來在宣州遇上朱知州,原本想隨朱知州來江南投奔七哥,只可惜我們的行蹤被攝政王發現,朕又被他擒回了宮...” 魏無晏說著說著,還落下了幾滴眼淚,抽泣道: “陶賊實在是殘暴不仁,他當著朕的面親手砍下了朱知州的頭顱,那血濺得有三尺高...” 女子嗚咽抽泣時,淚珠如斷了線的珠子從雪腮滑落,似是回憶起曾經被攝政王脅迫的日子,連身子都在微微發顫,脆弱又惹人憐惜。 “陛下放心,我不惜折損全部人手,將陛下陶賊手中解救出來,就是為了讓陛下在世人面前揭露出陶賊的真面目,如今他不能挾持陛下,再也無權把持朝政,號令諸侯?!?/br> 魏潯輕輕拍打在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肩頭,溫言寬慰道: “陛下一直在陶賊手中忍辱負重,又歷經長途奔波,想必身心巨疲,不如先回屋舍安歇,至于如何扳倒陶賊之事,咱們日后再從長計議?!?/br> 魏無晏擦拭掉眼角的淚水,輕輕點了點頭:“那朕便厚著臉皮叨擾七哥了?!?/br> 經年未見的兄妹二人惺惺相惜地寒暄了幾句,魏無晏由侍女帶出前廳。 魏潯緩緩收斂起笑容,眸色陰沉,冷冷盯著女子離去的背影。 他這個皇妹看似嬌憨單純,實則城府極深,不然怎么能用女兒身假扮皇子這么些年都沒被人察覺。 他剛剛收到從京城傳來的消息,攝政王倒算是個癡情種,居然真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親手擰斷女刺客的脖子,寧可背負上嗜殺長公主的惡名,也不愿意傷到他這個皇妹一絲一毫。 “她這一路上老實嗎?在聽到陶臨淵身受重傷的消息時,可有表現出失態?” 方守銘聽到魏潯的問話,思索片刻后答道:“據看守小皇帝的婦人說,小皇帝這一路上表現得十分平靜,臣在無意間透露出陶臨淵身受重傷的消息時,她的反應亦是不咸不淡?!?/br> 他頓了頓,又道:“通過宮里傳來的消息,小皇帝與陶臨淵早有過肌膚之親,如今聽到情郎命不久矣的消息,反應倒是太平淡了些?!?/br> “哼,朕這位皇妹從小就會裝傻充愣,不然怎么能懷揣女兒身的秘密在宮中瞞天過海十七載,她嘴里的話十句有九句都不可信?!?/br> 魏潯陰沉下臉色,惡狠狠道。 他如今被陶臨淵逼到只剩一個下一個荊州城,只好下血本將小皇帝擄來,一是為了要挾陶臨淵按兵不動,二是想要讓小皇帝在世人面前揭露出陶臨淵篡權奪位的野心。 可他這個皇妹一肚子壞水,嘴上更是沒有一句真話,萬一到關鍵時刻不肯配合他,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