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龍榻爬不得 第67節
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朱逢秋正欲再開口嚇一嚇龜縮在車廂里不敢出來的小皇帝, 卻見車簾被一只瓷白玉手掀開, 女子肩披蓑衣傾身而出, 負手站立, 明亮的眸子淡淡睥向他, 語調平靜: “朱愛卿既然認出了朕,為何不下馬行禮?” 少女神色從容,眸光清亮,逆光而立,細密的雨水落在蓑衣上,反彈起細碎的水光,仿若身披銀紋麟龍袍。 少女只簡簡單單站在雨中,周身散發出的矜貴氣息卻叫人不由動容。 這便是從小生養在皇宮金池內,浸養出得一身尊貴龍氣。 寶笙跌坐在車內,驚訝地張大了嘴,呆愣愣看著面前氣質迥然不同的自家小姐,以為自己還在夢境里... 朱逢秋盯著負手而立的女子,眼角抽動了兩下,他皮笑rou不笑道:“雨勢這么大,陛下不如移駕至臣車內,臣自當會三跪九叩,補全禮數?!?/br> 魏無晏微微一笑:“原來朱愛卿一路追趕而來,就是為了給朕行一個禮?!?/br> “自然不是,臣百般打探,得知皇上從行宮逃脫后隱居在宣州城,于是特意趕來救駕?!?/br> “哦,是嗎?”魏無晏細眉微挑,明眸淡淡掃過朱逢秋身后一個個蓄勢待發的弓箭手,唇角笑意不減。 “朕怎么瞧著朱愛卿身后的架勢,不像是來救駕,反倒更像是在逼宮??!” 朱逢秋面不改色道: “陛下,如今佞臣陶臨淵把持朝政,禍亂朝綱。臣自從在宣州城發現陛下的身份,就一直派人暗中保護陛下,還請陛下隨微臣回到荊州,撰寫下讓位詔書給南帝,好助大魏皇室匡扶正統?!?/br> 一道閃電劈開天幕,雷聲轟然作響。 雨水落在女子白凈如瓷的面龐上,順著她尖細的下巴滴滴滑落,女子未施粉黛,五官卻在雨水的沖打下愈加明艷。 漆眸如星,瓊鼻如玉,紅唇如焰,女子仿若不懼怕風雨的扶?;?,在狂風暴雨中綻放得愈加明艷。 魏無晏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她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朱愛卿莫要再說了,你瞧瞧!方才你剛說完讓魏潯匡扶正統那席話后,可是將雷公電母氣得不輕??!” 朱逢秋瞧見小皇帝搖頭晃腦,油鹽不進的模樣,索性撕掉恭謹臣子的外皮,當即沉下臉,冷聲道: “臣勸陛下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陛下身為女子,卻冒充男子襲成正統,本就大逆不道,有違天理。不僅如此,陛下還在宮里與攝政王整日廝混在一起,此事若是傳出去,大魏皇室的顏面都要被陛下丟光!” “主君與陛下畢竟是兄妹,待陛下回到荊州,撰寫下讓位詔書,主君自然會為陛下保守秘密,日后封您為大魏的公主,盡享尊貴和榮華....” 魏無晏眸光轉冷,淡淡睥向言辭激昂的朱逢秋,冷聲打斷: “大魏皇室的顏面早就被魏潯丟盡了!” 她繼而擲地有聲道: “在金人兵臨城下,魏潯丟棄下滿城百姓逃竄時。在攝政王指揮邊疆戰士奮勇殺敵,魏潯集結江南世家簇擁稱帝時。在攝政王收回故土,得百姓頌聲載道,而魏潯試圖炸毀河堤,不惜用萬千百姓的性命往攝政王身上潑臟水時,大魏皇室的顏面,早就被你效命的主子丟盡了!” 漫天大雨中,女子聲音清朗,沖破漆黑烏云,穿透簌簌風聲,清晰抵達在場每一個人的耳畔。 朱逢秋一時啞然,面對風雨中傲然挺立,一身浩然正氣的小皇帝,他冷笑一聲: “帝王座下皆白骨,陛下一介女流,優柔心腸,又沉迷于男女情愛,難成大業。臣勸陛下不必再枉費口舌,今夜午時,陛下口中的宣州城便會成為一片汪洋...” 說完這席話,他眺望遠方,眸光陰鷙,笑容猙獰。 魏無晏心中一沉,她顫聲道: “杜衡不是早就識破了你們的計劃,修復好宣州城外被摧毀的河堤....” 朱逢秋轉過頭,他望向臉色慘白的小皇帝,洋洋得意解釋道: “攝政王派來的那位杜指揮使,還是年輕氣盛,稚嫩了一些,被臣稍作哄騙,就輕信馬侍郎只在今年加固的河堤埋藏火藥,殊不知臣掌管宣州數十年,早在每一條河堤上,都作下手腳...哈哈哈!” 朱逢秋刺耳的笑聲震得魏無晏耳膜生疼,冰冷的雨水早就透過蓑衣,打濕她的衣裳,帶給她徹骨的寒意。 她抬起雙眸,望向遠方的宣州,腦海中浮現出肆虐的洪水咆哮著,夾雜樹枝和巨石從山谷間傾瀉而下,很快淹沒整個宣州城,所到之處,滿目倉夷。兇猛的洪水如餓虎一般,吞噬掉成千上萬條無辜百姓的生命。 她絕望地閉上了眼,聲音很輕,語氣卻極為堅定: “朕不會讓你們如愿?!?/br> 朱逢秋輕蔑地看向孑然一身的小皇帝,譏諷笑道:“哦,臣還真是好奇,陛下準備如何力挽狂瀾,拯救宣州城的黎明百姓?” 魏無晏袖口微動,一柄閃著寒光的匕首滑落至掌心,她毫不遲疑用刀鋒抵在脖頸上。 鋒利的刀刃被雨水沖刷得透亮,倒映出女子瀲滟雙眸,當她那雙沾滿雨水的鴉睫緩緩抬起,冷冷掃視眾人,在場之人不由微微撼動。 “小姐,不要!” 距離魏無晏最近的寶笙大驚失色。 寶笙雖然還搞不清楚自己服侍了四個月的衛小姐為何會搖身一變,成了當今的大魏天子,但衛小姐對她的好,她都記得,見魏無晏想要自戕,急忙出聲阻攔。 朱逢秋在短暫的驚訝過后,冷聲一笑: “陛下可真是一位愛民如子的好皇上,不過陛下若是想以自己的性命換取宣州城的黎明百姓,未免太天真了?!?/br> 他頓了頓,惡狠狠道:“陛下若敢自戕,臣就將陛下的衣裳扒光,將陛下的尸身懸掛在京城城樓上,好讓百姓們都知道,攝政王yin.亂后宮,與女扮男裝的大魏皇帝在皇宮里私相授受。如此一來,就算主君得不到陛下的讓位詔書,也有理由出兵剿滅千夫所指的陶賊!” 魏無晏直視男子陰毒的目光,面色始終平靜,她淡淡道:“朱愛卿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朕已經寫下讓位詔書,交給攝政王?!?/br> 果然,聽了魏無晏的話后,朱逢秋面色大變,拔高了聲音: “不可能,陛下定是在誆騙臣,陶賊若是得到讓位詔書,早就將陛下除掉?!?/br> “你們啊...還是不了解攝政王?!?/br> 魏無晏唇角含笑,她眨了眨真誠的大眼,信誓旦旦道: “攝政王是何等自負的人物,又怎會為難朕一個小女子。攝政王得到朕書寫的讓位詔書后,就將朕安置到宣州城隱居,還派出杜指揮使守護朕的周全。那日朕在船上閑逛,無意間撞見陳檢丞和馬侍郎的密謀,便將此事告知給杜指揮使?!?/br> 朱逢秋的眼珠轉了轉,狐疑不決地上下打量面色坦然的小皇帝,似是在揣摩她話中的真假。 魏無晏眸光平靜如水,任由對面男子如毒蛇般的陰寒目光打量。 只不過她握刀的手指不受控制微微顫抖,鋒利的刀刃劃破女子嬌嫩的肌膚,滲出細密的血珠,很快又被雨水沖刷不見。 “哼,陛下巧舌如簧,差點兒就將臣哄騙了去,只不過陛下若真是被攝政王安置在宣州城,為何還要躲著杜指揮,倉皇而逃?!?/br> 見朱逢秋識破了她的謊言,魏無晏手腕一抖,更多的熱血從脖頸涌出。 痛極了! “上,活捉了小皇帝,若是死了也不打緊,趁著陛下玉體香肌余溫尚存,你們也可以常常大魏天子的味道....” 朱賊此言可謂是齷齪之極,隨著他的一聲令下,身后士兵如潮水般朝著魏無晏的馬車涌來。 陳鏢師等人毫不退縮,拔劍沖進人群奮力搏殺。 可朱逢秋帶來的人馬實在是太多了,他身后的弓箭手還未動手。 魏無晏本以為她的父皇死在金人馬下已經夠窩囊了,沒想到她這個傀儡皇帝居然青出于藍勝于藍,死后尸身還要供人折辱。 她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握緊匕首,正要往脖頸的動脈上狠狠一送... 突然,一道金光從眼前閃過,魏無晏手腕一麻,匕首從指間滑落。 “微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贖罪?!?/br> 男子清冷的聲音穿透簌簌大雨,清晰傳來。 魏無晏驚訝地抬起頭,望著朦朧雨幕之中漸漸走出來的男子。 天上盤踞的水龍王似乎因此人的到來而心升懼意,退避三舍,雨勢驟然小了幾分,陽光沖破烏云照耀在男子身上的黑磷鎧甲上,折射出絢麗光彩。 男子身姿挺拔,坐于馬上,鎏金面具之下那對漆眸若朗星般璀璨。 二人透過煙雨濛濛的細雨,視線相觸。 魏無晏幾乎在一瞬間認出了面具之下的男子,她心口驟然一縮,渾身血液倒流。 周遭的空氣仿若凝滯,嘩啦啦的雨聲消失了,刀劍相擊的聲音消失了,就連廝殺吶喊的聲音也消失了,整個天地陷入一片寂靜。 唯有她和他。 殺紅了眼的朱逢秋沒有察覺到男子的聲音與往日不相同,他看見男子身后只有寥寥數十名兵馬,放聲大笑道: “杜衡,本官真不知該說你運氣好還是差。你為了追拿小皇帝離開宣州城,僥幸逃過一劫,偏偏不知死活非要撞上來,你手下的皇城司人馬就算再驍勇善戰,以一敵十,如今也只能給本官的弓箭手當箭靶子!” 男子收回落在魏無晏身上的目光,睥向氣焰囂張的朱逢秋。 鎏金面具之下的雙眸深幽且冰冷,噙著些許不屑與蔑視,居高臨下壓下來,讓朱逢秋感到不寒而栗,毛孔中都滲出絲絲寒氣。 “云藏在宣州當了七年知州,膽子愈發的大了,竟敢無旨調遣兵馬,看來你還真將自己當成了宣州的土皇帝?!?/br> 朱逢秋聞言大驚失色。 云藏是他在的夷陵時曾用的小名,乃是魏潯祖父賜下的字,寓意隱藏在云彩之內,靜待破云而出。 他蟄伏在宣州城多年,就是魏潯藏匿的一枚暗棋。 杜衡不過是皇城司指揮使,怎么會知曉這些隱秘之事。 “你是誰?” 朱逢秋這時才察覺到男子的聲音不似往日那般沙啞粗糲,冰冷到沒有一絲溫度。 男子骨節分明的長指摘下鎏金面具,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容,尤其是當男子抬起昳麗長眸,烏黑鎏金的瞳仁不經意掃來,傲睨萬物,盛氣凌人。 “攝...攝政王!” 朱逢秋極為震撼,要不是身邊侍衛攙扶,差點兒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不...不可能,我昨日還收到暗報,說攝政王正在宮中召見金國使臣議和,你...你怎么會一直在宣州城?” “宣州距離京城不遠,陛下的安危最為重要,本王夜里多跑上幾匹馬兩地周轉,好親自守護陛下的周全?!?/br> 陶臨淵語氣淡淡,轉頭看向小皇帝。 被他打掉了匕首,小皇帝身邊的丫鬟急忙上前用帕子止住她脖間滲血的傷口。 落在帕子上鮮紅的血,襯得小皇帝那張瓷白的小臉愈加蒼白。 聽到攝政王的衷心之詞,魏無晏急忙點點頭,配合著接話道: “愛卿真是辛苦了,都怪朕一時貪玩,非要去梁州看看,才會大意落進朱知州設下的陷阱?!?/br> 就她在點頭時,無意間扯動脖子上的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眼眶里蹦出幾滴淚星子。 陶臨淵見狀,心疼得攥緊手心,眸色陰沉得像是化不開的濃墨,滿是冰冷。 “哼,你們二人男盜女娼,寡廉鮮恥,打著皇上和攝政王的幌子穢亂后宮,讓大魏蒙羞。本官今日便替天行道,殺了你們這對佞臣和...昏君?!?/br> 魏無晏見朱逢秋的口型,顯然是想說佞臣和妖女,結果到她這卡了一下子,愣生生地給改成了昏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