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龍榻爬不得 第50節
聽到說書人突然拋出的話題,女子似是感到好奇,握著茶盞的素手微微一頓,頭上帷幔輕輕晃動。 “兩個月前,皇上在行宮遇刺,攝政王大為震怒,下令封鎖行宮,皇城司將每一位達官貴人居住的殿宇搜查了數遍,扣押百官足有半月。期間齊國公府的老夫人心悸發作,隨身攜帶的靜心丸早就吃完了,若非太醫及時施針搶救,齊老夫人險些一命嗚呼,齊國公愛妻心切,提刀面見攝政王,怒斥攝政王究竟要將他們這些臣子扣押到何時?” “最后怎樣了?那刺客被皇城司抓到了嗎?” 楚先生見茶客們大眼瞪小眼,口中急聲催促,他神秘一笑,先是喝上幾口清茶潤了潤嗓子,才不急不緩道: “皇城司神通廣大,最終自然是抓到了刺客,放百官歸京,不過...坊間傳聞皇上在此次遇襲中身受重傷,直至今日都未上過朝?!?/br> “那刺客究竟是誰派去的?” “攝政王沒有對外宣稱刺客是誰派去,不過攝政王從行宮回來后,立刻召集麒麟軍,如今二十萬麒麟軍兵臨淮河沿岸,蓄勢待發?!?/br> “這么說,皇上十有八.九是被南帝派來的刺客所傷,攝政王想要為皇上報仇,準備和南邊開戰了?” 霎時間,滿堂陷入一片嘩然,茶客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二樓雅間的女子放下茶盞,隨手留下幾塊兒碎銀,在堂內茶客眾口紛紜中悄然離去。 上了馬車后,女子摘下帷幔,露出一張明艷動人的臉龐。 女子膚若凝脂,云鬢如墨,柳眉如煙,瓊鼻紅唇,清眸流盼,耀如春華。 跟著女子一同上車的小丫鬟瞧見了,臉上不由露出一副癡態。 “寶笙,你又露出那種表情了!” 寶笙吐了吐舌頭,小聲道:“奴婢覺得小姐的模樣實在美貌,怎么看都看不夠呢!” 她明明跟在這位新主子身邊伺候了兩個多月了,可還是會因女子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絕色姿容感到驚艷。 聽到小丫鬟喚自己小姐,魏無晏唇角漾起淡淡的淺笑。 被人叫了十余載殿下和多半年陛下,她還真有些不習慣如今這個稱呼, 雖然不習慣,但是心中卻很喜歡。 兩個月前,她成功逃離行宮,抵達宣州城,從此隱姓埋名生活在城內。 期間,魏無晏通過伢人買下了一名喚做寶笙的小丫鬟,讓她為自己出門跑腿,打探京城里的消息。 得知京城內風平浪靜,魏無晏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莫非攝政王沒有發現她放在《山河異志》中的那一封讓賢書? 她在出逃前還特意將那本書放在玉枕下,想著皇城司的人若是發現她不見了,定會徹底搜查流云殿,那封讓賢書便會順利交到攝政王手中。 攝政王拿到讓賢書,理應即刻返回京城,火速登基,再去解決南帝魏潯這個隱患。 可魏無晏在宣州城待了一段時日,卻遲遲沒有聽到攝政王登基的消息。 皇城司的伺察遍布大魏各個州城,鉆天入地,無處不在。魏無晏擔憂暴露出自己的行蹤,不敢主動聯系呂太醫留給她的線人,只好領著寶笙不時前往茶館,從說書人口中探聽京城的消息。 今日,她從說書人口中得知攝政王不僅將文武百官扣押在行宮半月之久,還險些讓齊國公老夫人喪命,魏無晏心中默默念了句:罪過,罪過。 與此同時,她卻有些看不懂攝政王的做法,不明白他為何要放出自己遇刺的消息。 那夜,她李代桃僵,利于文鴛的身份進入上林苑,在有了鄭校尉這個目擊證人后,蕊心在驅寒的姜水中放入蒙汗藥,放到了鄭校尉等人,而負責善后的呂太醫對外宣稱鄭校尉和蕊心都中了迷香,好偽造出皇上被人擄走的假象。 魏潯不久前給魏無晏的龍袍中灑下引獸粉,她若是突然失蹤,魏潯的嫌疑自然是最大。 魏無晏設下重重迷陣,就為了將屎盆子扣在她那位便宜皇兄身上,好將蕊心和文鴛二人摘出來。 這么久了,攝政王都沒有派人前來捉拿她,說明她這次的逃跑計劃很順利,那為何攝政王卻遲遲不登基,而是放出自己遇刺的消息。 莫非,他還想從魏潯手中將她救回去?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魏無晏輕輕搖了搖頭,對她腦中的想法自嘲一笑。 攝政王是何許人也,他野心勃勃,權勢滔天,冷心薄情,對真龍之位勢在必得。 這樣的男子,又怎會因見不得人的斷袖之情喪志理智,舍近求遠,非要去救她的性命。 這其中,必然有什么隱情。 就在魏無晏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寶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柳眉一皺,嘟囔著小嘴道:“哎呀,小姐,您今日又亂花銀子了!” “哦,你且說說,我今日怎么亂花銀子了?” “小姐方才在茶館不過喝了一盞香茶,嘗了一盤茶點,離開時卻隨手丟出五兩碎銀。奴婢瞧咱們隔壁的幾位姑娘,比小姐還多點了幾盤茶點,卻只留下二兩銀子打賞錢?!?/br> 瞧見寶笙掰著小手指頭替她算賬,魏無晏笑了笑,溫聲道: “你算得很對,日后我會注意一些?!?/br> 車窗外吹進暖融融夏風,拂過女子耳畔碎發,女子雖然沒有佩戴華麗首飾,但那對宛若珍珠瑩白剔透的耳垂,和明眸笑起來時,眼波里流淌的細碎星光,卻比任何珠寶都要閃耀。 面對這位脾氣極好,容貌極美的新主人,寶笙有時恍然覺得女子莫不是天上偷偷下凡的仙女,不然為何舉手投足間的氣質如此矜貴出塵,比她曾經見過的侯府小姐還要高雅萬倍。 而且姑娘好像很少出門逛街,對民間物價一竅不通,曾經差點用一錠銀子去買一碗餛燉。 就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 寶笙哪里知道,魏無晏從小生活在皇城里,對民間物價不太了解,蕊心以前就叮囑過她,待她到了宣州城后,先通過看守院子的虔婆婆買上幾名奴仆。 三年前,魏無晏托付呂太醫在宣州城購買下一套宅院和幾間商鋪,她這個老東家一直沒有現身過,商鋪里的幾名代理掌柜只管拿工錢,盤下的書齋和酒肆經營慘淡。 因此,在這些年里,她名下的這幾間商鋪都在源源不斷地賠錢,等她從虔婆婆拿回賬本,理完賬一看,發現她現如今的家底和明德皇帝執政時的國庫有得一拼。 不過明德皇帝沒錢時,還能靠著賣爵鬻官廣進財源,可她如今只是個無權無名的平頭小百姓,又要靠著什么賺取銀錢來養活自己和家中的奴仆呢? 就在魏無晏為她小宅院中的柴米油鹽而發愁時,遠在百里之外,金碧輝煌的皇城中,亦有人茶飯不思。 皓月當空,星光黯淡。 垂拱殿,御書房, “啟稟攝政王,江南的影子傳回來消息,說并未發現魏潯身邊有皇上的蹤跡,其中一名影子已是魏潯極為信任的死侍,從他口中描述,魏潯對皇上遇刺一事感到十分驚訝,還派探子入京打聽皇上如今的安危?!?/br> 竹成文頓了頓,又道: “如此看來,魏潯恐怕與皇帝在行宮失蹤之事并無聯系?!?/br> 他說完后,抬眸看向紫檀木書后的攝政王, 男子一襲玄色織金長袍,玉冠束發,立在窗旁。氣質沉靜又清冷,挺拔孤傲的背影仿快要與窗外同樣清冷的月色融到一起。 攝政王沒有回頭,幽幽開口道:“川西那邊有什么動靜?” 薛錳甕聲甕氣答道:“啟稟攝政王,云燁回到川西后,白日里按部就班cao練川西兵馬,入夜便回長興王府,并無異常,根據驃騎將軍的回話,他也未在川西境內發現皇上的蹤跡。 陶臨淵緩緩轉過身,深幽且冰冷的眸光掃過薛錳和竹成文,二人頓覺一股強大的壓力落在他們背上,二人齊齊跪地,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皇上失蹤已有兩個月,你們搜遍行宮的每一處角落,卻尋不到皇上的下落...” 攝政王語氣平靜,讓人聽不出喜怒。 燭光搖曳,映在男子的俊美的側顏上,如潺潺流光淌過。 屋內寂靜無聲,靜到落針可聞。 書房外,小安子正在廳內更換香爐中的熏香,周遭仿若凝滯的空氣,使得他每一個動作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他心中有些承受不住這無形的壓力,手腕一抖,一屜價值不菲的松香掉落在海棠方磚上,發出嘩啦地聲響。 “手腳蠢笨的奴才,這可是價值千金的松香,也是你配糟踐的,還不快滾下去領罰?!?/br> 詹公公斥責完小安子,迅速命人將地上殘余的松香收拾干凈。 要說在這些日子里,最知曉攝政王心境的人,莫過于近身伺候男子左右的詹公公。 自打皇帝消失后,攝政王的脾氣可謂是陰晴不定,在朝中砍蘿卜似地一連砍了七八位貪污受賄官員的腦袋。 一時間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倒是沒有臣子質疑皇上為何多日沒有露面上朝。 皇城中,但凡有宮人在私下悄聲議論皇上的傷勢,便會被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皇城司帶走,從此再無蹤跡。 而京郊外的亂墳崗中,卻多了不少無人敢認領的尸身。 詹公公擔憂徒弟鬧出的動靜惹得攝政王不喜,送去給亂墳崗“添磚加瓦”,劈頭蓋臉罵完小安子后,便讓他滾出垂拱殿。 看到詹公公袒護小安子的舉動,陶臨淵突然心念一動。 皇上失蹤那夜,最后接觸過皇上的人,除了鄭校尉,便是經常伺候在皇上身邊的兩名小宮娥。 “近身伺候皇上的那兩名宮娥現在何處?” 薛錳不知攝政王為何突然問起兩個小宮娥,他撓了撓頭,誠然答道:“攝政王叮囑過不可傷及二人性命,卑職便將二人關押在福寧殿,等候著皇上回來?!?/br> 竹成文腦筋轉得快,他蹙眉沉思片刻,恍然道:“攝政王突然提起這兩名小宮娥,莫非懷疑皇上的失蹤與這二人有關?!?/br> 陶臨淵沒有說話,抬眸看向窗外,夜中水霧氤氳,遠方的福寧殿籠罩在朦朧燈光之中。 男子目光冰冷,漆色眸底映出清冷的月色。 倘若魏潯和云燁與小皇帝失蹤一事都無聯系,且小皇帝在失蹤后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那便只有一種可能。 小皇帝是自己離開行宮,藏了起來。 小皇帝人脈單薄,在宮中待了十七年,只得兩名忠心耿耿的小宮娥近身伺候。 偏偏這兩個小宮娥,都是在小皇帝消失前陪伴在他身邊的人。 其中一人因家事離開宮殿,另一人因吸入迷香昏迷不醒。 如此看來,未免過于巧合。 “本王記得皇上曾提過,那個名叫蕊心的宮娥已到了放出宮的年紀?!?/br> 陶臨淵垂下雙眸,修長手指緩緩轉動拇指上的白玉夔龍紋扳指。 詹公公想了想,道:“蕊心姑娘今年二十有七,確是到了出宮的年紀?!?/br> “放她出宮,讓皇城司的人跟緊了她,若是瞧見皇上的蹤跡,莫要打草驚蛇?!?/br> “卑職遵命?!?/br> 屋內眾人領旨退下。 夜風乍起,屋檐下的宮燈隨風微微擺蕩,落在男子俊朗的面龐上,映得男子深邃的五官忽明忽暗。 男子眸光漆黑又幽深,仿若風雨欲來氣前濃稠如墨的天幕,隱隱壓抑著雷霆之怒。 倘若小皇帝早有預謀,設下瞞天過海的計劃逃出行宮,那少年此前對他的溫情蜜意,惓惓之情,豈不是全都是他偽裝出來的虛情假意。 至于那封動人心魄的讓賢書,也全然變了滋味,不過是小皇帝對他這半年滿腔熱忱的一丁點施舍。 在小皇帝心里,自己恐怕就是他玩弄于掌心,哄騙得團團轉的大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