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龍榻爬不得 第39節
薛錳醒過神來,他口中連連贊嘆,抬頭卻發現攝政王早已抱著小皇帝走遠了。 月明星稀,一聲又一聲的蟬鳴穿透如意菱花長窗,滲入寢室。 除了不絕于耳的蟬鳴聲,似乎還有人群歡喜的呼喊聲和慷慨激昂的大風曲,那是軍隊為了鼓舞人心,歡慶勝利的戰歌。 魏無晏睜開眼,望向頭頂上煙羅紫紗幔愣神。 紗幔上用金銀絲繡有攢枝千葉海棠花,風起稍動,如夢如幻。 “陛下醒了?” 魏無晏順著清冷的聲音,轉頭看向床畔俊美奪目的男子。 攝政王罕見地沒有穿玄色衣衫,一襲象牙色織金錦袍,白衣勝雪,墨發玉冠,清冷月光渡在他如玉俊容上,襯得整個人淡雅如仙,清雋如松。 眼前的男子,與之前在林中浴血奮戰,眸底淬滿寒冰的嗜血閻羅判若兩人。 魏無晏想要起身,突然感到右肩傳來一陣刺骨鈍疼,痛得她低吟一聲。 淡淡的龍涎香撲面而來,男子俯下身,強壯的手臂將她托舉起來,又在她背后墊了塊松軟的靠枕。 “陛下拉動弓弦時用力過猛,右臂被弓臂反震之力傷到韌帶,呂太醫已經幫陛下敷過藥,需要靜養幾日,方可拆下固定在手臂上的支架?!?/br> 魏無晏垂眸看向自己的右臂,這才發現她的手肘上纏繞著數層棉紗,手臂被捆綁得嚴嚴實實,好似一個白白胖胖的蠶寶寶。紗帶從脖子兩側垂下,固定住她受傷的右臂。 “攝政王有沒有受傷?” “陛下最后一箭放出得及時,微臣并未受傷?!?/br> “那便好,朕在樹上瞧見愛卿渾身是血,乍一看也不知愛卿有沒有受傷,當時真是嚇壞了朕?!?/br> 魏無晏說完,轉頭看向燭火璀璨,歌聲繚繞的窗口,好奇問道:“外面怎么這么熱鬧?” 陶臨淵目不轉睛盯著小皇帝。 少年雙頰此刻恢復了幾分血色,因剛剛蘇醒過來,臉上還帶著幾分睡眼惺忪的慵懶,如麋鹿一般濕潤的眸子望著他,唇角勾著淺淺的笑意。 陶臨淵凝神看了一會,才悠悠道: “行宮中的人在慶祝陛下帶回來的戰利品?!?/br> 魏無晏微微睜大雙眸,檀口輕啟,啊了一聲。 “朕...朕射到那只的獐子,不是已經葬身于黑熊腹中了?” 莫非是攝政王讓人剖開了黑熊的肚子,將那只獐子的殘骸拿了出來,送去行宮御膳房給百官烹飪。 魏無晏這么一想,頓覺有些反胃。 “陛下今日狩獲的黑熊重達八百斤,是大魏歷代皇帝擒獲最兇猛的獵物,史官已將陛下的功績記錄在冊?!?/br> 聽到攝政王平靜說完,魏無晏呆楞半晌,醒過神后急忙擺擺小手: “萬萬不可,朕只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恰巧射中了那只黑熊,真正斬殺兇猛黑熊于劍下的人,是攝政王??!” “再說,百官之中,又有誰會相信朕能夠射中那么大的黑熊。愛卿此舉,只會讓眾人恥笑朕...朕比先帝還能‘偷梁換柱’?!?/br> 陶臨淵靜靜聽小皇帝說完,并未言語,雙臂探入小皇帝膝下,把少年橫身抱起,他闊步走至軒窗旁,將小皇帝放在窗側的美人榻上。 男子伸手推開雕花軒窗,窗外燦爛的篝火光輝灑落在二人面上。 魏無晏居住的寢殿高達百丈,倚窗而望,能將行宮下的場地盡收眼底。 她瞧見平地上點起了數圈篝火,眾臣子和官眷圍在篝火邊談笑風生,架在篝火上的大鐵鍋里冒著白煙,場地中彌漫著陣陣rou香。 突然有一位武將站起身,抬臂指向禮臺之上,插在黑熊腦袋中的那根金羽箭高聲道: “諸位瞧瞧,這頭黑熊的腦袋比這口鐵鍋還大,可耳道就好像....” 那位武將邊說邊拿起桌上的酒樽,繼續道: “就好像這酒樽口一樣窄小,不瞞諸位,我練習騎射二十余載,都不能有十足把握夠將箭矢射入黑熊耳道,且力道之大,貫穿黑熊腦髓,陛下在騎射上實乃有天縱奇才??!” 在場眾人臉上露出將信將疑的表情。 他們對金人兵臨城下,百官慌亂之中推舉出來的小皇帝知之甚少,以前在獵場的時候,也從未見過或聽說過九皇子在騎射上有什么過人之處。 “陛下何止是天縱奇才!本官聽薛錳將軍說,當時陛下的箭筒里只剩下一支箭矢,而攝政王在接連擊殺兩只黑熊后,體力消耗殆盡,可為保護陛下周全,攝政王仍揮舞龍淵劍與最后一只黑熊周旋。恰在此時,陛下挺身而出,臨危不懼射出僅剩的一箭,一擊命中黑熊命脈!” 薛錳將軍追隨攝政王多年,是攝政王心腹中的心腹,他的話自然不會有假。 眾人瞧見篝火旁的薛錳點點頭,心里不由確信了那位武將的話。 霎時間,場地上的群臣如茶館里的說書人一般口若懸河,紛紛稱贊起小皇帝與攝政王配合默契,合力絞殺三只剛剛從冬眠中蘇醒的殘暴黑熊。 得如此明君賢臣主宰盛世,簡直是大魏臣子和百姓的福澤??! 聽到眾人熱火朝天的夸贊,坐在篝火旁的云燁漸漸蹙起劍眉。 他抬眸看向禮臺上的黑熊首,深入皮毛的金羽箭在月光下閃動著琉璃光芒。 三年不見,他記憶中那個膽小怕事,每每遇到五皇子等人刁難時總會神情怯怯躲在他身后的少女,好似變了許多。 亦或許,他與周遭眾人一樣,從未真正看透過她。 那攝政王呢,他可有真正看透過她? 魏無晏趴在窗口,親耳聽著百官的稱贊,雙頰染上兩道紅霞。 她轉過頭,明眸水光波動,訕訕笑道: “愛卿讓薛錳將軍這么說,是想要將朕送到前線領兵打仗嗎?” 陶臨淵目光灼灼,望向嫣然巧笑的小皇帝。 窗外篝火璀璨,搖曳火光落在小皇帝白皙的面頰上,為少年細滑如脂的肌膚鍍上一層蜜色。 火星似是悄悄躲進少年那一對嫵媚的星眸中,又猛地濺出流光溢彩。 “微臣說過,定不會讓陛下在春蒐上折損龍顏?!?/br> 魏無晏呼吸一滯。 此時,攝政王擁著她坐在美人榻上,二人離得極近,近到她仰起頭,能夠看到男子漆色眸中倒映著她無錯的表情。 男子guntang的呼吸灑她的面頰上,癢癢的。 魏無晏想低下頭,下巴被攝政王不知何時抵上的指尖牢牢桎梏。 男子的垂下的眉眼極是好看,眸光繾綣又溫柔,是素日里少見的神色。 卻讓她更不知該如何招架。 陶臨淵只覺掌下的肌膚如水墨豆腐一般細滑,小皇帝秋眸瀲滟,瓊鼻精巧,紅唇飽滿,唇瓣上還泛著薄薄的水光, 他的目光黏著在少年那兩片豐盈的唇瓣上,緩緩俯下了面。 “嘩啦”一聲脆響,打破了屋內旖旎的氣氛。 文鴛跪在地上,額頭觸地,渾身上下止不住打擺。她的裙擺下是打翻的藥碗,褐色藥汁順著荷花紋青磚的紋路蔓延開來。 “奴..奴...奴婢什么都沒看到?!?/br> 魏無晏瞧見攝政王面容驟冷,漆色眸底閃過一絲殺意,她急忙轉過頭,怒斥道: “笨手笨腳的奴才,再去給朕端一碗過來?!?/br> 文鴛不敢抬頭去看美人榻上交纏的二人,哆哆嗦嗦將藥碗放在托盤上,匍匐著退出屋中。 “陛下如今還真有幾分少年天子的威儀?!?/br> 男子的聲音不似方才溫柔,裹著極淡的寒意,修長的指尖,慢慢摩挲過小皇帝細膩如脂的面頰。 魏無晏揚起笑臉,平靜道:“朕的威風與美名,還不都是愛卿給予的,朕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br> 陶臨淵盯著少年唇角浮現的淺淺梨渦,心嘆小皇帝的確是一只狐貍。 專門魅惑人心的小狐貍精。 很快,文鴛端著新一碗湯藥步入寢室,她小心翼翼將青柚牡丹紋瓷碗放在桌案上,又迅速退了下去。 須臾間,室內彌漫著淡淡的藥香。 魏無晏盯著碗口升起的裊裊白煙,柳眉微蹙。 她不喜歡喝藥,湯藥苦澀的氣味會讓她回憶起不好的往事。 通常女子在十二歲左右就會開始變聲,那時魏無晏正好在上書房授習,虞美人擔心她日漸嬌柔的聲音會引人生疑,不知從哪里尋到一味怪藥,女子長時間服用,便能使嗓音變得低沉沙啞。 可那副湯藥的味道實在不好受,每每飲下后,喉嚨仿若吞咽下guntang的火炭,疼得她渾身冒汗,滿床打滾。 至此以后,她一聞到湯藥的味道,就會覺得喉嚨火辣辣的疼。 “愛卿,呂太醫不是給朕敷過了藥膏,為何還要喝湯藥?” 陶臨淵端起藥碗,抬眸瞧見小皇帝目光閃爍,身子微微后仰,看上去很是抗拒他手中的湯藥。 “陛下在樹林間面對野獸時心虛跌宕起伏,故而突然暈倒,這是呂太醫為陛下開的安神藥?!?/br> “愛卿,朕可以不喝嗎?這藥聞上去就很苦...” 魏無晏眨了眨眼,用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扯動攝政王的云紋刺繡袖擺,語調沙啞又委屈。 陶臨淵沒有多言,舀起一勺湯藥飲下。 “微臣替陛下嘗過了,不苦?!?/br> “嗯...想來攝政王是個不怕苦的人...對了,愛卿有沒有用過晚膳?若是沒有用過,愛卿就不必在此陪著朕了,下面的篝火宴席這么熱鬧,怎么少得了愛卿主持大局?!?/br> “微臣不去,眾臣會更自在?!?/br> 魏無晏靜默了一下,心想攝政王此言倒是不假,朝中百官每每麗嘉見到攝政王時,便如那耗子撞見了貓,嚇得渾身上下止不住打擺。 生怕自己那句話說錯了,就被喜怒無常的蛟龍大人賞下抄家,流放,剁手一套流程。 “既然攝政王還沒用過晚膳,不如先去偏殿用膳,這湯藥還燙,容朕放一放再喝?!?/br> 陶臨淵發現小皇帝顧左右而言他,故意拖延時間,就是不肯乖乖吃藥,于是揚了揚好看的劍眉,仰頭喝下一口湯藥,然后單手扣在少年腦后,俯下身去... 魏無晏沒想到攝政王居然會想出這個法子給她喂藥。 男子薄唇襲來,輕車熟路敲開她的唇齒,苦澀的湯藥伴隨著淡淡的茶香涌進口中。 直到藥汁一滴不剩被她咽下,男子才依依不舍松開唇。 此等親密無間的喂藥方法,羞煞得人心跳如雷,魏無晏哪里還會覺得喉嚨火辣辣,只覺整個人好似被丟進鐵鍋中,烤得面頰緋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