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臣 第35節
他沒理睬身旁媒婆的出言問詢,只全心全意瞧著江稚魚,大手一揮將她手中請柬都攬了過來,接著便在眾媒婆的錯愕神情中,將那些請柬一一奉還。 “江大人無需這些,列位請回吧?!彼焕淅鋻佅乱痪?。 江稚魚頓覺松了一口氣,她自己是斷然請不走這些人的,幸而簡是之來了,只他在身邊一站,她當下便生出了無盡心安。 可那媒婆全憑一張嘴說來黃金白銀,豈是那么容易對付的,此刻聽簡是之這般話音,便是知道來者不善,亦沒什么好氣地對他道:“這位公子好大的火氣,我們幾位受人之托為江大人說親,又干著你什么事了?” 言辭之中的驕橫不滿,有耳可聞。 江稚魚頓時心內一緊,敢這般與齊王殿下說話,她實實在在為那幾人捏了一把汗。 簡是之卻并未在意她們的無禮,依舊面色不改,只眸色更沉了沉,直言道:“自與我有關?!?/br> “江大人,江稚魚,是我的愛慕之人?!?/br>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江稚魚更是又驚又慌,霎時間直覺得呼吸都停歇了。 簡是之勾了勾唇,又兀自低低道:“是我動了心念,顧自傾慕于她,她如何想我,我并不知曉……” 話及此處忽而一轉:“不過有我在此,自不需旁的什么郡主小姐來撞門,你們也無需再白費力氣,左右江大人……” 他轉眸看向江稚魚,湊近了幾步,直瞧著她的眸子幽幽接道:“也不喜歡她們……對嗎?” 江稚魚早已被擾得頭腦昏漲,當下也并未深思他話中含義,只順著他的話就頷首道:“是?!?/br> 簡是之莞爾,眸光輕掃了一眼府門,就對眾媒婆道:“請吧?!?/br> 媒婆們一下吃了癟,雖都在心中暗罵這位不速之客,面上卻也不敢表露出什么,只覺簡是之身上獨有一種壓迫氣息,不必倚仗什么,拋下的令便叫人不得不從。 眾人最后便也只覺得這年過得著實不順,一份油水都沒能撈到,隨即很不甘心地踏出江府,各自散去了。 江稚魚這才將一直緊繃的身子軟了下來,方才發覺,雖是冰寒臘月里,她竟緊張地出了幾滴汗來。 她暗暗平復著心緒,卻聽得簡是之忽而開口,話音中似是還帶著笑意。 “芝芝年歲已至十八,是該尋個親家了……看來,江侯爺是著急了?” 江稚魚旋即搖了搖頭,忙否定道:“不急不急,我爹不急,我也不急?!?/br> 簡是之唇邊弧度彎得更深,身子也更湊近了些,低低道:“芝芝就沒什么考慮?” 江稚魚接著搖頭:“沒有?!?/br> 她怎么可能有什么考慮,她一個女子,能對旁的女子生出什么念頭。 “哦……”簡是之啞聲應了一句,同時上身漸漸覆壓下來,直將江稚魚抵在身后的石柱上,貼近她耳邊輕聲說道:“芝芝或許是時候該,考慮考慮你我之間的事了?!?/br> 第46章 、執子之手 你我之間??! 江稚魚陡然一愣, 隨即便憶起了前些日的事,玉面登時紅透。 簡是之滿眼玩味地打量著她, 勾起唇角等她的答復。 江稚魚當下腦中一陣空白, 感受到簡是之愈發溫熱的呼吸撲在自己耳側時,她只覺渾身一陣酥麻之感,掌心都滲出點點汗來。 她委實不知答他什么, 一時羞赧之間唯一的念頭便是快逃。 她由是快速半躬下身子,低頭直闖出了他的壓迫,而后頭也不回地就直朝自己院落而去。 簡是之瞧著她那般慌亂樣子, 唇邊笑意更深了些。 他既都追來了, 又如何能叫她再逃走。 芝芝啊芝芝, 你誤入平蕪深處,便驚了一整場的春。 玫瑰滿了荒山, 你裙邊又如何能不沾染三兩瓣。 任她在前急步快走, 簡是之依舊不緊不慢, 就在她身后一道追隨。 江稚魚回至自己院內,被這一路涼風一吹,方才轉復稍稍的清明, 隨即便發覺自己此舉的愚拙。 她哪里逃得出簡是之的掌心。 果然一轉頭,便瞧見那道萬分熟悉的身影負手而立,眉宇間是溫溫淺淺的笑意。 江稚魚定了定神, 與他隔著一方石桌, 垂首喚了一聲:“王爺……” “嗯?!焙喪侵瓚? 音色柔軟似冬雪初融。 江稚魚鼓足了氣, 盡力不去理睬自己雜亂的心跳, 方道:“今日大年, 您……不該在這?!?/br> 簡是之扯了扯唇角, 直言答她:“我來找你?!?/br> “找臣,做什么?” 江稚魚心跳越發不自然,話音也越發沒有底氣,羞赧與緊張一道充斥在她身上每一處角落,逼得她半點不敢抬起頭,生怕一下便撞見他眸中的翻涌情愫。 那樣的深沉,足以令她沉淪。 只是她此刻的小小心思卻被對面之人盡收眼底,簡是之一壁緩步走向她,一壁柔聲開口,低低念著:“芝芝啊,別再裝傻了?!?/br> 這話,卻似箭頭般,一下刺入江稚魚心內。 她便是在裝傻,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或許是他表明心意那日,或許是秦淮河畔之時,又或許更早些…… 只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這般的自欺欺人,究竟是為了騙他,還是騙自己。 簡是之已繞至她面前,就那么定定瞧著她,忽而抬起手替她理了理鬢邊亂發。 剎那間的接觸,令江稚魚陡然一驚,隨即下意識便抬起了眸。 四目相觸之時,那一整顆猛烈guntang的心,不會騙人。 “芝芝,我欲再與你言說一次?!?/br> 簡是之肅起神色,面上是無盡的認真,一字一言般沉沉說道:“我這人,生來便沒什么心趣,從來志不在才賢,對于凡俗之事向來也是得過且過,故而我亦常覺,此生大抵便是這般無趣,數十年不過如一日光景,渾噩著囫圇過去了也便罷了……” 他顧自暗笑了一聲:“可哪里想得到,我這般算不上長情之人,竟也會愿意為了一個人,去體會何謂,至死方休?!?/br> “江稚魚啊,我好愛你?!?/br> “我常常在想,我只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凡人,如何會這樣愛你……” 他緩緩扯起江稚魚的手,握進自己guntang的掌心,又道:“我知你有無盡顧慮,我只想告訴你,你若是做月上仙,我便做你虔誠信徒,你若是入荊棘林,我便做那先行之人,你若是墜了萬丈深淵也不必怕,我定是那個為你托底的人?!?/br> “你可愿,執我之手,與我一道拂過冬日風霜,入一場明媚春?”他眸光熾烈,深深望進她眼內。 江稚魚靜靜聽他道完心意,不自覺便有點點淚珠朦朧了目光。 她盡力掩下心內的漣漪,咬咬牙,卻仍舊道出了那個深深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問題。 “王爺,臣是……男子?!?/br> 她這話雖并不真,但她只要尚在京中一日,尚在朝為官一日,那便只能是侯府世子,江家的嫡子。 她女兒身一旦被人知曉,必招惹無數殺身之禍。 “我不在意?!焙喪侵疁芈暢鲅源鹚?。 江稚魚一下怔愣住,似是未料到他竟沒猶豫片刻便給出了答復。 “你是男子或是女子,我都不在意,江稚魚便只是江稚魚,是我簡是之全心全意的愛慕之人?!?/br> 他這話中絕不摻半點虛假,他也曾于數個難眠夜里思忖過,他到底是何時對她動了那樣的心思。 輾轉思索,雖怎樣都想不出一個具體的時候,但他萬分清楚,定是在江寧一行之前,也便是,早在知曉她女兒身前,他便將一整心都毫無保留地給了出去。 若江稚魚真的是男子,他還會愛她嗎? 他也曾這般反問過自己,答復便似目下一般,未猶豫遲疑一刻,他只答會。 江稚魚斂下眼眸,一時之間也不知心中是何感受,驚訝或緊張都有,卻都抵不過漸生的無端歡喜。 但他們之間所隔的,實在太多太多,有許多事情,不是你情我愿的綿綿情意能解決的。 簡是之見她低沉下面色,亦不免生出些慌張來,開口道:“芝芝可還有何顧慮?盡說來,我在聽?!?/br> 江稚魚沉了沉眸子,直言道:“王爺,你也是知曉我的,我貪戀自由,更艷羨獨一無二的情義……” 話音到此戛然而止,她沒說出口的那些話,簡是之卻都明了。 他又如何未思慮過,她若是嫁給他,便是要將這一生都困于宮墻之內,且他貴為親王,又如何不會有充盈后苑之日。 她是斷不會忍受這些的,他知曉。 他只對她笑了笑,輕輕道:“不會如此的?!?/br> “有我在,不會如此的?!?/br> 他這話,是承諾。 只是他這輕飄飄幾個字,終究難以叫人心安。 江稚魚輕輕嘆息一聲,似夢囈般呢喃道:“青史以來,歷朝歷代都是這般,不會有什么不同的……” 簡是之卻忽而亮了眸色,目光灼灼直瞧著她道:“從來如此又如何,我便是要讓有些東西,不一樣?!?/br> 他說得極其認真,江稚魚卻也不是非要不信,只是他這一句“不一樣”,不知要面對怎樣難名的艱辛與苦難,甚至有可能最終引火燒身,將一切都賠了進去。 為了這一句不算誓言的誓言,搭上一生去鋌而走險,不劃算得緊,由是那話她聽了便是聽了,卻并未放在心上。 忽起的一陣爆竹煙火之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江稚魚與簡是之齊齊揚首望天,便瞧見天幕之上無盡煙花綻開,星光與火影交錯,編織出一場綺麗夢境,將這凡塵人間都籠罩了進去。 簡是之深深望過去,不由被引了目光,這還是他第一次,不必隔著深宮高墻顧看此等風光,便覺此刻,連隆冬的風都是柔的。 他遠望煙火,滿眼皆是人世繁華。 而江稚魚偏過眸,心念目及,都是他。 他一身玄色素衫,腰間墜著雙魚佩,是如平素一般無二的穿著。 自初時的惱厭,到后來步步深知,這道清明身影便似火灼般深深烙在她心上,任憑無盡寒日風霜,卻再揮拭不去。 雖他常自辱,失色于人海,不過浪蕩泛泛輩,但在她眼內,他方是月明不自知,只皎皎一點清暉,足引她半生心動。 從沒見過這樣的人,繚繚世俗中的一縷風,濁濁烏暗內的一抹白,任憑風云如何翻涌,都卷不去他眉梢少年意氣,春衫薄,風華灼,正正是此間最上乘。 他便只是站在那,又叫她如何不愛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