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臣 第27節
他可沒打算就這么放過這只含羞的貓兒,隨即又接著她的話道:“你怕什么?” 江稚魚只是垂首默然不語。 簡是之又道:“是怕本王, 曝尸荒野嗎?” 他略一挑眉, 笑道:“芝芝就這般, 關心在意本王嗎?” 兩人之間的濃情氛圍, 瞬間登至頂峰。 江稚魚克制住猛烈的心跳, 沉下神色答他:“臣既是天家臣子, 自當忠于主君, 臣若棄王爺一人,實在有違禮法,與王爺同往生死,這是臣的本分?!?/br> 她這一番話,當真說得冠冕堂皇。 簡是之不動聲色,只心內悄然一笑,他可不信她這般說辭,她有違的,除了禮法,難道就沒有她自己的心嗎? 簡是之收斂起挑逗她的小小心思,憶起了正事,便肅起神色,對她沉聲道:“你自己既說是天家臣子,那你但要記得,本王對你唯一的施令便是,日后若遇危險境況,定要先顧著自己?!?/br> “可聽清楚了?” 江稚魚顧念起方才他出言惹自己羞赧不堪之境,目下聽完他這話,當即覺著逮住了報復的機會,于是陡然揚起深埋的臉,對上他幽深柔情的眸子,亦學著他的語氣就道:“王爺就這般,關心在意臣嗎?” 一模一樣的話,原封不動奉還。 話畢,江稚魚已露出點點淺笑,一瞬不瞬打量他的神情,就等著看他下一刻如何紅了臉出丑。 可等來的,卻只有他愈加深邃的眸光,以及更加嚴肅認真的面色。 未曾停頓一刻,他當即接過她的話,萬分認真道:“是,本王在意你,比這世間,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在意?!?/br> 江稚魚瞬時一陣懵怔,她萬沒想到他就這般毫不猶豫地認了下來,而且瞧他神色,是唯有敬拜神靈時才有的肅然。 她本想打趣一句,以玩笑之言躲過這個話題,可她實在愧怍心虛,因為她比誰都清楚,他絕不是在玩笑。 簡是之忽而輕輕嘆息一聲,抬手理了理她額前碎發,邊柔聲道:“所以啊芝芝,請你千萬千萬,要顧看好自己,知道嗎?” 他的溫熱指尖觸到她額角的那一瞬,聽著他這般的關心話語,她竟沒來由地周身生出一種酥麻之感,擾得她頓時方寸大亂。 如此,自然也忘了移開目光,仍舊緊緊盯進他的雙眸里,鬼使神差般就點了點頭。 簡是之勾起唇角輕笑了笑,四目緊對之時,他眸底的幽深顏色忽而變了…… 他垂目看向她微翕的唇瓣,緊接著一點一點,壓下了身子。 溫燙呼吸交錯間,他的唇漸漸湊近了她的。 江稚魚頓時被這覆壓而來的無盡□□裹挾,周身平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好似盛放進骨血里的怦然悸動。 她不自覺雙手緊攥住被角,在他即將落下一個吻時,她忽而轉復了一絲的清明,連忙收起大亂的陣腳,朝旁邊撇過了頭,躲開了他的無盡情念。 他是君,她為臣。 他是男子,她亦是男子。 他們之間遠隔的,是名曰世俗的青山。 感受到他依舊熾熱的呼吸以及并未移開分毫的目光,她低聲開口喚他:“王爺……” 簡是之驀然回神,曖昧氣氛瞬時被打破,對于他的恍然情動倒生出些不好意思,他很有些不舍地自她唇上移下眸光,“嗯”了一聲。 江稚魚稍稍松了口氣,道:“臣……臣累了……臣想歇下了……” “哦……”簡是之柔聲應著,極力壓下了心內的躁動,緩緩直起身子,替她向上拉了拉被子。 “好生歇著,本王就在外面?!彼蚤缴掀鹕?,對她柔柔笑了笑,而后端起藥碗而出。 江稚魚在榻上又老老實實生躺了兩日,雖然她中箭不深,又余毒早清,可還是待到她面色紅潤通透之時,簡是之才允許她可以下地行走。 江稚魚早已憋悶壞了,此時雖是深沉星夜,還是披了外衫,走至庭院之中。 點點星子,暢暢流云,月色泄滿院落,但顯無邊靜謐美好。 清冷月光之下,有一個頎長身影肅然而立,一如在秦淮河畔她看到的那般挺立又清絕。 江稚魚微微一笑,喚他:“王爺,您在想什么呢?” 簡是之聞言轉過身,朝她走來,輕聲道:“在想,這個時候,二哥也早該拜謁過陛下了,陛下最好對他滿意有加,也不枉你我如此舍生棄死?!?/br> 江稚魚想到那夜遇險之時,簡是之是何等決絕地舍命保下二皇子,只是因著那尚無定數的太子位。 她心念微動,抬眸看向簡是之,對他道:“王爺,您是一個好臣子,亦是一位好君主,大梁有您,是大梁的幸事?!?/br> 透過他渾噩的外表窺他內里,字字肺腑。 簡是之卻暗笑一聲,這話,他聽著耳熟,好像幾月以前,那蘇家小姐也說過同樣的,說是傳她叔父首輔大人的話。 “你別取笑本王了,我這樣的人,說是大梁的紈绔還差不多?!?/br> 江稚魚側目瞧他一眼,見他滿臉毫不在乎的神情,自然也是知曉,他這人,慣不會說那些無關痛癢的自謙之語,他當自己是無所事事的紈绔公子,那就沒的假。 江稚魚也不與他爭論,只默然挨在他身側,與他同觀這方半輪明月。 良久后,她暗暗算了算,才發覺他們離宮至今已將滿一月了,便問簡是之道:“王爺,咱們何時啟程返京?” 簡是之淡淡答著:“不急?!?/br> 又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待你身上的傷都好全了再做打算?!?/br> 江稚魚隨即接道:“臣已然全好了,王爺不必因臣誤事?!?/br> 簡是之勾唇一笑,眸光流轉盯著她瞧,幽幽道:“那么重的傷,幾日便全好了?本王可不大相信?!?/br> 她胸前箭傷其實早已結痂,也早便不覺得疼了,她已悶著這不能做那不能做好幾日了,目下又見簡是之不信自己,她頓時有些急了語氣道:“真的好了,王爺若是不信,臣可以證明……” 她急欲辯解,一瞬間全然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待話至此處,她才堪堪反應過來,陡然止住聲音,心跳也不均勻起來。 簡是之倒是對于她的失言饒有興致,揚起眼眸一瞬不瞬打量著她,含笑道:“你要如何,證明?” 江稚魚不知如何答,亦不敢答,她此刻只想多掌自己幾下嘴,古人說禍從口出,她算是深有體會了。 簡是之將她那般慌張模樣收盡眸底,只暗暗笑笑,心里想著,這小丫頭,女扮男裝時倒是颯爽霸氣的很,誰知,竟這樣容易害羞臉紅。 簡是之也不再為難她,轉了話音道:“城墻如此高深的地方,盼著回去做什么?” “左不過本王,有一輩子的時間待在里面,不急這一時?!?/br> 江稚魚暗嘆,他生來如風,困在禁宮之中,當真是委屈他了。 兩人之間又浮起一陣沉默,似是各懷心事。 江稚魚抬目望天,鄉野中的穹頂當真是比城中更加耀眼奪目些,她本來是沒什么幻夢遐想之人,可瞧著瞧著就癡了,今晚的星子怎么就這般亮呢。 她便俏笑著問簡是之:“王爺,您可有什么心愿?” 簡是之被她這突然一問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怔愣著沒說話。 江稚魚卻興致很好,又抬手指向天幕上萬千星河中最亮的那一顆,泠泠道:“對著星子許愿,說不定真的會實現?!?/br> 簡是之被她這童稚之言逗笑,雖是幼稚無理,可還是遂了她的意,當真認真思索起,自己那些未競的心愿。 少頃,他便忽而想到一個,順著江稚魚手指的方向,尋到那顆夜空之中最璀璨的星子,乖乖合十雙手,許愿道:“不知是哪位神仙,小輩先行見禮,若真能實現我愿望,我只愿,再不回返禁中,管什么王權,什么社稷,我若能長久安居于江寧,做個白衣百姓,便是很好?!?/br> 不過,這只是他心愿的一半。 他轉頭垂目瞧向江稚魚,眸光幽深深邃,道:“我便再貪心一點,若當真能居于江寧,萬望萬望,常有芝芝伴身側?!?/br> 這是另一半。 江稚魚含羞笑笑,咽了咽喉嚨,弱弱接道:“臣也喜歡江寧,但是王爺這心愿,可是要臣抗旨出宮,臣倒是沒什么,就是……對臣的九族不太好……” 第36章 、鶴玉簪碎 景元六年, 初雪。 時令已過冬至,今年的雪雖落得晚了些, 勢頭卻強得很, 天地之間如絮雪粒撒鹽般飄落下,連降了兩日兩夜,將整座皇城都裹進了無盡銀白里。 皇帝于昨日朝會之上, 向天下宣召了圣旨,傳太子之位于二皇子簡昀之,而簡是之則被加了秦王封號, 暫居于西府, 待年后, 便自去之藩。 副儲位傳得急,為穩固朝綱, 雖是逢著風雪天, 皇帝仍舊傳令使封太子大典準時進行。 晨日不過卯時, 便有各司司正一一奉上大典所需冕服一類,簡昀之知曉眾人辛苦,又為各司正皆賞了熱茶, 這一早,東宮倒是熱鬧得緊。 各司正行完職事,亦不便多停留, 皆見禮退下。 簡昀之簡單盥洗過后, 散著烏發, 單著素衣, 端端坐于銅鏡之前。 過不多時, 外間傳來內侍的傳喚之聲, 簡昀之輕聲應允, 旋即緩著步子垂首走進來的,便是尚儀局的尚儀,馮知棠。 這是大典前的最后一步,由后宮女官之首為未來太子殿下更衣束發。 事體重大,又是她坐這官位以來頭一次遇著,難免有些緊張,可她還是盡力靜下心思,識禮得體地邁入主殿寢宮之中。 可漸漸走進,待看清簡昀之已然坐于銅鏡前時,她陡然心跳一亂,平生出許多慌張心緒,連忙在他面前幾步站定,垂下頭去施了大禮:“臣有罪,還望殿下責罰?!?/br> 簡昀之斂下眸光瞧她,被她這話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微微笑道:“哦?馮尚儀有何罪?” 馮知棠垂著的頭又低了低,道:“臣來遲了,竟令殿下等臣許久,是臣的罪愆?!?/br> 簡昀之眉眼中浮出淺淺笑意,起身走至她面前,在她的錯愕神色之中出手將她扶起,柔聲道:“你這話中有好幾處錯處,本宮可要糾正你?!?/br> 他又轉身,邊走回銅鏡前,邊悠悠道:“這第一,你來得不遲,較宮中規定的時辰還早了許多,其次,本宮只是剛剛起身,并未等你許久,最后……“ 簡昀之素手取來一青瓷茶杯,又提起案上茶壺,斟滿了一杯,遞至馮知棠面前。 “今日風雪大,有勞馮尚儀了?!?/br> 馮知棠頓時惑然,愣愣盯著上首之人瞧了幾眼,繼而快速移開目光,雙手接過了那杯茶。 她淺啜了一口,苦澀微甘的味道頓時盈滿口腔,掌心里的熱度也令她暫忘了屋外的風雪與方才的窘迫。 她走至簡昀之身后,定了定神,取起案上的檀木梳子為他細細梳發。 她極其認真,全部神思都投入在手中的動作上,這可是為未來天子梳發,由不得她一絲馬虎。 而簡昀之卻全然不似她這般緊張,只默然坐著,盡力配合她的動作,同時通過面前銅鏡緊緊望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雖為后宮女官之首,可除了必須的官服之外,其余裝扮皆是樸素之風,松松盤起的發髻之上只斜插了兩根沉木簪子,未有任何珠光寶玉之飾,除了耳下墜著的兩顆淡粉珍珠,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再觀她面容,當真與她這素凈喜好極為相稱,眉眼皆如雪中月色般清冷,就連那赤紅口脂,落在她的唇上,竟都好似除了艷麗之態,更顯出幾分脫俗來。 “殿下,臣為您簪發?!瘪T知棠已放下梳子,對簡昀之道。 簡昀之這才從銅鏡映照的玉顏上移開眼,轉而看向自己已然束起的發髻,對馮知棠笑道:“馮尚儀該是滿宮之中最會梳發的女官了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