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臣 第23節
“客官,您與您朋友既都是男人,便也不拘于這些,那屋內床大,你們今晚就擠一擠,過會兒我多退些錢給你們就是了?!闭f罷,也不等江稚魚點頭,轉身便又滿面笑容地走入另一群男男女女之中。 江稚魚心里生氣,這小廝的態度著實有恃無恐,不過這地方荒蕪一片的,除了這家客棧也沒別的去處,她也只好吃了這啞巴虧。 轉回房內,江稚魚同簡是之將方才她與那店小二的對話重復了一番,卻見他仍舊面色平淡,并未有一絲慍色,這倒當真奇怪,要是擱在平常,敢叫他吃虧,他早就想出千百種方法報復回去了。 見江稚魚仍舊愣愣杵在原地,簡是之坐在榻上輕輕拍了拍身側的位置,柔聲道:“江大人,快些過來啊,本王可要滅燭了?!?/br> 撞上他眸中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時,江稚魚登時心跳一頓,臉色也不自禁紅了幾分。 第30章 、金風玉露 他這是什么意思, 叫自己過去,過去和他同睡一張床嗎??! 不行不行不行! 她一個尚未出閣的女子, 怎能和一個外男睡一張床? 簡是之見她仍舊不動, 又催促道:“磨蹭什么呢?快些過來,明日還要早起趕路呢?!?/br> 江稚魚越發不好意思,含羞垂下眼眸, 猶豫道:“臣以為,臣與王爺同枕一榻,有些不妥……” 簡是之很不理解她的猶豫遲疑, 抬眼瞧她又見她面色紅了幾分, 便道:“一個大男人, 矯情些什么,本王都未覺得不妥, 你倒是臉紅了?!?/br> 被他這話一激, 江稚魚的臉色當即不受控制般又紅了些, 就聽簡是之又道:“就該將你扔在三軍軍營里住上幾日,鎮日與十數名兵卒同吃同睡,沐浴洗澡也是幾百人一起, 便沒什么好羞赧的了?!?/br> 江稚魚心中叫苦,若要真把她送入軍營里,和那么多男人同吃同住又一同洗澡, 那場景, 簡直不敢深想。 她尷尬笑笑, 走上前去, 動作利落地將榻上一軟枕拿了過來抱在懷里, 對簡是之道:“王爺, 臣睡地下便好?!?/br> 說罷, 又小心翼翼地躲過簡是之,將榻上一卷好的被子扯了下來,火速又鋪在了地上,緊接著將軟枕放好,便要躺下。 卻被簡是之一把扯起,將她拉到了榻邊,雙手壓著她的肩令她老老實實坐下,而后瞧著她輕嘆一聲,隨即道:“你睡榻,我睡地上?!?/br> 江稚魚呆愣愣看著他拉開被子,和衣躺了下去,而后并未再多言一句,輕輕闔了眼。 呆看了半晌,江稚魚方緩緩起身,熄止了室內燭火,只余窗外透進的絲絲燈光映照進來,昏聵晦暗。 接著便是良久的沉默,兩人都未再張口。 江稚魚卻心內難靜,她委實沒想到簡是之那般尊貴清高之人,會為了自己這樣做,而且未帶有絲毫遲疑不決。 臣子臥榻,君主枕地,這是怎樣的道理。 她側身靜臥,借著些微光亮垂目看向他,能瞧見他被昏黃燈火勾勒出的側臉,輪廓清晰明朗,面色平淡安穩,江稚魚就這般瞧著,一時失了心魂。 說來也是奇怪,從前聽聞宮人們私下稱贊齊王殿下的容貌時,她都是默然不語,不置可否,她雖也承認他生得一副極好皮相,可卻總是覺得,同樣相似的面容,簡明之看起來便是清風朗月,盛世賢君的姿態,而他眉目之間卻總是透出些不靠譜。 可現下她瞧著他,見外間交錯光影映在他的臉側,她瞬間沒來由得生出一股難名情愫,但見他一眼,竟似勝過凡塵千千萬,只愿捎上濁酒與長劍,于風月江湖場上,描摹他眉間春山。 “看夠了嗎?”簡是之似是感受到了那隱于幽暗之中的灼灼目光,也并未張開眼,只淡淡吐出一句。 這忽然而起的一道聲音立時打破了江稚魚的神思,她驀然回神,反應過來時,不自禁臉色緋紅。 “王爺,您……冷嗎?”她脫口而出這一句話,為打破這若有似無的尷尬氛圍。 不過言辭中的關切卻是真真切切的,此地雖不似上京般寒冷,但此刻入了夜,加之他又宿在地上,定是有寒氣往身體內鉆的。 “不冷?!彼麥芈暣鹚?。 江稚魚仍舊怔怔然望著他,似是借著屋內晦暗的緣故,便多了些有恃無恐,并沒有立即從簡是之的身上移開目光。 可也不知怎的,簡是之明明緊閉著眼,可就是明確地知道那榻上之人正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瞧,便出聲道:“你若是再看,本王可就上榻去抱著你睡了……” 江稚魚被他出言一逗弄,耳尖瞬時都紅了,即刻老老實實收回目光,乖乖躺好。 “蓋好被子?!彼秩崧暯拥?。 江稚魚當即聽命,三兩下扯過被子將自己裹了進去,連手指頭都沒有露出來,似是生怕他真的上榻來抱著自己…… 窗外光影漸漸落下,屋內也陷入了無邊寂靜,最后一絲微光落幕的時刻,簡是之微微勾起唇角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翌日東方天幕將將露出青灰之色時,江稚魚便起了身,悄悄伸了個懶腰,昨夜確是她自皇宮出來后睡的最好的一晚了。 她穿好鞋靴下榻,卻見簡是之已不在了屋內。 江稚魚下樓,于一層正廳中尋到了他,他此刻正在桌案前悠閑地享受早餐。 江稚魚走到他對面坐下,朝他微微一笑道:“王爺,昨夜睡得可還好?” 簡是之隨口答道:“本王睡得挺好的……” 他的話音略微遲鈍一瞬,眸底隨即浮上一抹不可察覺的狡黠意味,語氣仍舊輕松道:“只是江大人,似乎睡得不太好……” 江稚魚一口湯粥還未來得及咽下,當即被他這話驚得嗆了一下,連連咳嗽幾聲后急忙問道:“臣……怎么了?” “也沒什么……”簡是之并未從面前瓷碗中移開目光,只淡淡說道:“就是江大人睡至半夜,突然開口連聲喚起本王的名字,足說了好久,也不知,是夢到本王什么了……” 他這話說得含糊曖昧,叫江稚魚心頭蒙羞,卻又無法理直氣壯地反駁,因為她著實不知曉自己睡覺時有沒有說夢話,也著實記不得自己有沒有做關于他的夢。 可觀他面色,卻不像是在故意說笑,她心里也不免犯起嘀咕來,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睡前確實盯著他瞧了許久,誰知會不會夢到他…… 江稚魚一時啞言,有些赧然。 簡是之抬眸瞧了她一眼,將她此刻的神色盡收眼底,旋即便勾唇笑了笑,不再多言,專心于吃食。 江稚魚懵懵然看著他,足過了半晌,才猛然間發覺自己似乎又被他戲弄了,哪有什么夢不夢的,純粹是他胡說八道,卻就這樣將自己詐了進去。 兩人用過飯后,又重新上路匆匆而去。 棄北往南,又似前時那般苦行了數日,幸而他們腳程快,竟比預估的早了兩日抵達江寧。 甫一入江寧境內,江稚魚便深切體悟到,這里的氣候與上京大有不同,雖已臨近十一月份,此處卻仍舊溫暖如春,她瞧著街市上往來行人,都只著素衫單衣,步履輕盈,腳下生蓮,女子發髻兩側皆簪三兩朵嬌嫩鮮花,倒比珠花更顯出靈動鮮活,叫人眼前一亮,獨具江南女子的溫婉柔情,一顰一笑都盡顯風韻。 他們二人是入夜時進的城內,此刻街市兩旁燈火通明,自城門到內街有無數商販吆喝叫賣,夾雜著奇異雜耍、吹彈奏唱之類的,倒像是個大型的夜市般,其內行人往來,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江稚魚與簡是之亦步入其中,這江南城鎮的晚間之景象,倒是比上京更具煙火氣一些,叫他們二人不自覺便放緩了腳步,左右顧看起來。 一路順著人流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秦淮河畔,堤岸楊柳依依,暮風殘月,天上億萬星子倒映進水中,隨著瀲滟波光歡欣起舞,恰似銀河墜落凡間。 江稚魚看得呆了,于河畔駐足,簡是之亦于她身側停下。 有一船夫從不遠處望見兩人,便撐起竹竿將畫舫渡到岸邊,朝兩人揚聲問道:“兩位公子,可是要坐船?” 江稚魚又一次眼含星光地望向簡是之,畢竟錢袋在他的身上,做什么都是要請示他的。 簡是之未猶豫片刻,立時從荷包中摸出兩錠銀子交到那船夫手中,接著便拉著江稚魚上了船。 那畫舫船內里裝飾華美,且有一玉案橫在船室中央,簡是之拿起案上青瓷壺,打開蓋子一聞,便霎時有醇香酒氣撲鼻而來。 簡是之晃了晃酒壺,對江稚魚笑道:“聞著可是好酒?!?/br> 江稚魚暗暗咽了口水,雖說她酒量不怎么樣,但卻是喜歡喝的,不過她壓下了自己的嘴饞,畢竟要事在身卻醉得一塌糊涂這種事她已經干過一次了,若再來一次,她可不敢保證簡是之會不會直接掐死自己。 可她未料到的是,簡是之斟滿酒樽,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只溫聲道:“想喝就喝吧,在本王面前無需拘束?!?/br> 江稚魚又有些遲疑:“可若是臣喝醉了……” 簡是之搶過她的話:“今日許你醉?!?/br> 兩人碰杯對飲,河面陣陣清風吹拂而過,將兩人的臉都吹紅了幾分,清酒一壺接著一壺,江稚魚早就醉得觀天地都顛倒了,醉臥于案下,簡是之亦是醉眼朦朧地瞧著她,一壁暗暗調侃她的微末酒量,一壁不停地啜飲。 此等美景配上美酒,倒真譬如金風玉露,恰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簡是之又獨飲下幾壺酒,亦漸漸催生出了醉意,又好似是故意將自己灌醉,畢竟這樣可得解脫之處,還是不要那么清醒的好。 簡是之高聲講敘著宮廷中的有趣之事,江稚魚聽后撫掌大笑,又給他講了許多自己幼時的玩樂之景,他聽了也是笑,瞬時整個畫舫之內無不充斥著兩人自心底迸發的朗朗笑聲。 酒意上心的那一刻,好似天地萬物都化成虛無泡影了,漣漣煙波之上,唯有此時此刻的無盡喜悅是最真實可依的。 第31章 、一眼萬年 畫舫渡到了對岸, 江稚魚早已醉得一塌糊涂,簡是之亦是踉踉蹌蹌著起身, 從錢袋里胡亂摸出一把錢塞給船夫, 也不知是多了還是少了,轉而扶起江稚魚,將她架在自己的肩頭, 步履搖晃著下了船。 畫舫漸漸遠去,簡是之顧盼四周,卻見與方才的繁鬧不同, 此地幽靜非常, 只河邊兩三盞孤燈, 天幕一輪月,加上倒映著粼粼月色的秦淮河而已。 除之, 再無旁人。 他亦累了, 便索性直接拋去了最后一點憂思, 順著醉意向后仰倒著躺了下去。 江稚魚亦緊隨著他躺在了他身側。 簡是之抬眼,只望見穹頂之上的星與月,他又側過頭去看向江稚魚, 她距自己不過咫尺之間,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沉沉醉意。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br> 簡是之心內忽而不自覺念起這一句, 暗暗勾唇一笑, 再次側過頭去看她時, 卻不知她何時將那根束發墨簪弄沒了, 烏黑的長發如綢緞般隨意散開, 胡亂枕在她的腦后, 恣意又張揚。 他就這般注目, 借著月色與燈火,真切地瞧見她因醉酒而水汽氤氳的眸子,微微泛紅的小巧鼻尖,以及鼻下櫻桃紅綻的香軟。 螓首蛾眉,肌似羊脂,千般裊娜,萬般旖旎…… 簡是之不由嗤笑自己,他此刻深覺自己一定是瘋了,怎的面對這小江大人,竟平白無故生出的盡是些描繪女子嬌媚之語。 可在瞧見她耳尖的一顆妖冶紅痣時,他毫無道理地,心尖一顫。 霎時情動如燈火十里揚州路,不眠亦不休。 “芝芝……”他啞著嗓音輕聲喚她。 “嗯?” 似為聽清他接下來的話,江稚魚朝他那邊湊得更近了些,近到能感受到彼此深沉的心跳。 他的唇抵在她耳邊,低低念道:“本王……愛慕你……” 其實也說不明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只知道,在說出心中已憋悶了許久的這句話后,雖是借著酒意,他的心跳仍舊快得發狂。 江稚魚卻擺了擺手,笑道:“王爺您別拿臣說笑了……” 簡是之忽而肅起神色,定定盯進她的雙眸,沉聲道:“我沒說笑?!?/br> 只是江稚魚此刻醉上心頭,瞧什么都是朦朧的,自然也分辨不出他眼底的灼灼情愫。 她只是含糊笑道:“怎么會呢,臣是男子……” 說完,她輕輕合上眼,舒展眉目,似要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