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快，大步流星的，長發一甩一甩，不得不快步追了上去。

    ——他從小就這樣，小時候她一點點大的時候，他帶她下山玩兒，時常因為走得太快把短腿的meimei給弄丟，往往要掏錢的時候，才想起還有個抱著錢袋的小跟屁蟲。

    她小時候總覺得自己足夠聰明，而朝照月卻不是個貼心的哥哥，她不僅要時時為他cao心，生活上還要反過來照顧他。

    畢竟他時常練劍入迷，不吃不喝；下一次山就容易被騙得一貧如洗，雖然劍修都很窮，但是窮成朝照月這樣響叮當的，還是十分少見的。

    她有時候想，沒有她，朝照月要怎么辦？

    然而，在她奄奄一息，成為被所有人放棄的廢人之時，只有這個不怎么合格的哥哥，為她下刀山火?！缓笤僖矝]有回來。

    直到了朝照月死后，再也沒有一個人再站在她身后。

    她付出了血的代價飛速地成長起來，才知道什么叫，天大地大，何以為家。

    她突然間站住了，問道：

    “朝照月，如果我想離開這里，你會和我一起么？”

    朝照月叼著草轉頭看她，

    “還沒到離家出走的地步，風流云又不是被你捅死了?！?/br>
    “別理朝太初那個老不修，今晚回明月山去，別去思過崖了，要是明日夙家來人，我去會會他們?！?/br>
    朝今歲卻站住了，輕聲說，“差不多吧?！?/br>
    “我把他給廢了?！?/br>
    他安靜了一會兒，然后把草給用力嚼了，拉著她就跑。

    明月山偏遠，本來還有幾個侍童，但是朝今歲長大后喜歡清凈，就只留了玉婆婆一個。

    玉婆婆端了兩碗用山下的靈米熬煮得軟糯的粥上來，送上幾疊小菜，就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沒有打擾兄妹倆。

    朝照月聽她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狠狠地皺了皺眉。

    “風流云的父親不僅是家主，還是個元嬰后期的高手。風家世代經營，占據了三座城作為產業。而他們家幾代單傳，只活下了風流云這個兒子?！?/br>
    “朝太初一直想和風家聯姻，風家有錢、勢力又十分龐大，我們昆侖雖然弟子多，卻日漸衰微，沒有幾個強有力的盟友?！?/br>
    “朝太初若是不愿意得罪風家，大概率不會保你。你明日就走，在外面躲到事情平息后，我會想辦法讓你回來?！?/br>
    如今修真界和魔界正在維持著短暫的平衡。

    二十多年里，雖然小摩擦不斷，卻再也沒有大的紛爭。然而這種平衡岌岌可危，一旦打破，就是一場惡戰。

    修真界暗潮涌動，各方勢力都在尋求盟友，企圖在開戰之時，爭取更大的話語權。

    這也是昆侖為何一直企圖和夙家打好關系的原因。

    朝今歲看得清楚并不奇怪，但是萬萬沒有想到——一心鉆研劍術的朝照月竟然也看明白了。

    他們對坐半晌，氣氛十分凝重。

    朝今歲：“朝照月，那個字念夙，不念風?！?/br>
    朝照月：“……”

    佚?

    回到房間里，系統終于忍不住道：

    “宿主，我怎么感覺，他不想離開？”

    她看著跳躍的燭火，

    “你的感覺沒出錯，他是不想走?！?/br>
    “他不想我和整個昆侖為敵，再加上個夙家，怕我被雙方追殺，死在外邊?！?/br>
    “所以他想留下來，由他來承受兩方的怒火，這樣，我就可以在外面心安理得地躲著了?！?/br>
    系統感覺宿主好像在生悶氣，不敢吭聲了。

    朝今歲打開窗想透透氣，就看見了朝照月在樹梢上。

    他的胳膊枕著腦袋，還翹著二郎腿看著月亮，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伸手，一只靈果就嗖地朝著他的腦門彈了過去。

    下面傳來了一聲“唉喲”，她把窗戶哐地關上了。

    但是，再也睡不著了。

    她突然間想明白了一些事：

    如果沒有經歷那慘痛的一世，她也不會想要離開這里。

    畢竟，她出生在昆侖，朋友、師長、親人，幾乎都在這座巍峨的劍宗里。

    她是如此，朝照月也是如此。

    她毫不懷疑，如果她要走，朝照月會為她殺出一條血路，甚至為她殿后，但是他會愿意和她一起離開這里么？

    他還沒有經歷過背叛，如何能夠對著他們拔劍？

    在他的心里，從未將自己和昆侖對立。

    他也只會認為，只要他留下，一切就還有回旋的余地，他還對親人、宗門，殘存著信任。

    就像是上一世的她。

    她忍不住手指用力，把小眼睛給捏疼了。

    小蛇冒出頭來，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她松手，垂下了眸子。

    好一會兒，她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嗓音。

    青年的嗓音帶著譏誚，“我一直以為，你在昆侖過得很風光?！?/br>
    眾星捧月，光芒萬丈。

    誰知道華麗之下，遍地瘡痍。

    “是風光。一人之下，千人之上?！?/br>
    她低頭看著那條蛇，但是奇怪的是，小蛇并沒有被它的主人附身。

    說話的，是一團從她身后冒出來的黑氣，緩緩凝聚成了那只英俊魔頭的虛影。

    長發及腰，殘缺的魔角在黑氣當中，顯得更加鬼氣森森，他低下頭，問道：“那你，過得開心么？”

    她一愣，因為從未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

    許久之后，披散著長發的清冷少女撥了撥燈芯，側臉沉靜，“開心又如何，不開心又如何?！?/br>
    半空中黑色的虛影凝視她許久，語氣古怪至極，

    “早知道，就不放你離開魔界了?！?/br>
    她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是無論如何，一定要回到這里的?！?/br>
    她想說的是，了結前世的恩怨，但是落在了這魔頭的耳朵里，就變得非常刺耳了。

    他冷笑，“是啊，左一個師兄，右一個師弟，好不得意?！?/br>
    那魔頭靠近她，黑氣穿過她的身體，陰冷道，

    “真應該，把你用鐵鏈子鎖著、關進地宮?！?/br>
    他突然間一頓，

    “哦，還有個從人間撿回來的徒弟?！?/br>
    她順著那魔頭的視線，看向半遮的竹簾外。

    細雨紛紛，是無涯站在了雨中，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身影單薄，卻安靜地站在那里，仿佛她不見他，就要懿驊站一夜似的。

    黑氣在她的耳邊，語氣陰寒，

    “你說，這么癡心的人，要是把他的心臟挖出來看看，是不是會長得和別人不一樣？”

    她的手指一顫。

    因為她知道，這是這魔頭會做出來的事，他絕對不是說說而已。

    他的眼神就是一條黑暗中，陰毒的蛇，正在嘶嘶吐著信子。

    她不得不開口，

    “燕雪衣，我把他帶回來的時候，他才五歲?！?/br>
    英俊的魔頭冷笑，拖長了尾調，

    “是啊，那時才五歲，現在不就大了么？是不是，小歲師尊？”

    朝今歲：……

    面對無涯這個徒弟，她的心情很復雜。

    但是既然她不想留在昆侖，也不想繼續和昆侖有什么牽扯，這段師徒緣分，還是斷了吧。

    在他選擇了默認的時候，她已經沒有心力去解釋了。

    尤其是她知道，在那個夢境里，他選擇了站在她的對立面。

    現在保住他的小命，算是全了他叫了她這么多年師父的情義。

    她看了看外面的無涯，叫來了玉婆婆。

    “他一直認為我教他教得太慢，一直管著他不讓他出頭，從今天開始，讓他不用來明月山了，以后的功課劍法，都去找大長老，他會安排好一切?！?/br>
    她頓了頓，

    “對了，跟他說，我本來就沒收他做弟子，以后，還是不要叫我師父了?！?/br>
    ……

    關上門，透扆崋過窗戶看著玉婆婆朝著無涯走去，她問道，“這樣，還生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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