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怎么還是我 第207節
她不知何時去到了傾塌而下顯露出的古戰場中,在沉默封凍的無數戰士身側,一步步向前沉默地走著,在雪地上留下黯淡的紅影。 任平生穿行在這片古戰場之中,一言未發。 她只是抬頭,深深地將所有人最后的模樣都看進眼底。 都是她認識或是熟悉的面容。 離她最近的那人曾是天南學府的學子,叫過她好幾年的山長,第二個持劍那人被封凍的臉上怒容未消,任平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和硯青還算相熟,有時會找硯青試試劍招。 一個、兩個、三個……十七個。 第十八個,她在這個身影前停留的時間格外長了些。 這個身體只有獨臂,沉默地屹立在原地,殘存的右臂上掛著念珠,半舉著置于胸前,是他一貫誦念經文時的動作。 他身型很是高大,任平生在女子之中算得上極高挑的身型,卻也要極力仰著頭,才能看清這人微微垂著的面容,看清他最后是什么神情。 可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靜平和,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戰至最后一刻,而是平靜地念誦了一篇經文,超度所有的戰友,也超度他自己。 任平生抬手去碰了下他的念珠,她掌心的溫度將念珠上覆蓋的白霜暖化,任平生緊緊盯著他,干啞的喉嚨終于擠出破碎的音節: “竹疏……” 她狠狠攥住這位寬仁的佛修手中的念珠,深深呼吸了許久,聲音依舊哽塞發痛。 良久,她才緩緩抬手,拂去了竹疏身上所有的白霜,露出他原本清俊溫煦的容顏,似神佛垂眸,平和地注視著一切世人,也溫和地注視著她。 天衍眾人終于趕到她身邊,看著她幾乎繃緊幾欲弦斷的模樣,都無人敢上前,只是擔憂地看著她。 任平生雙眼赤紅泛著可怖的血絲,她眼神四下巡視一周,看到前方不遠處,宗杭身旁散落了一地被毀壞的靈器,他半靠在一塊巨石前,眼眸半闔,手中死死攥著他的本命靈器乾坤鼎。 此刻,天地間似乎有某種無形的影飄蕩而來,從任平生身側拂過,又向著四周散落而去。 這樣的動靜旁人沒有察覺,卻驚擾了任平生。 她眼睫顫了下,最終看向古戰場的中央,緩緩提步而去,走到了一塊已經被雪崩毀壞得看不出原貌的皮囊前,漠然垂眸俯視著他。 阿喬的意識竟仍未消散,他奮力睜開一眼,用盡全部的力氣,向著任平生伸出手。 “我……不甘心?!?/br> 他覺得自己也不一定能撐到走出這里,看一眼春天的模樣,可還是有些妄想。 “我不是他,可我最了解他?!?/br> 阿喬斷斷續續道:“我…我把靈魂,還給他們?!?/br> “你能……帶我出去嗎?!?/br> 第173章 種個春天 “你走不出去了?!?/br> 任平生眼眸低垂, 漠然地看著阿喬,語氣平靜到近乎冷漠:“你的意識還能最多還能存在一炷香的時間就會麗嘉消散?!?/br> 她頓了下,輕聲道:“一炷香的時間, 我離不開這里?!?/br> “這樣啊……”阿喬有些失望,許是要消散,聲音愈發輕了,幾乎要埋入風中無從捕捉,“那就到此為止了嗎?!?/br> 他也不知是在問自己, 還是在問任平生, 耳語般的聲音,任平生卻聽清了。 她回望了一眼佇立在她身后的竹疏,眼睫顫了下, 突然道:“但你的愿望,我可以完成?!?/br> 阿喬聞言,眼中猛地綻開光亮, 那是一種臨終之人最后的希冀和瘋狂。 “作為交換……”后半句, 任平生聲音極低, 只有阿喬能夠聽見。 身后人天外天的人們紛紛用怪異的眼神看著她,左護法眼中驚疑不定, 不知她為何要跟一副已經空了的皮囊旁若無人的對話,從進入到這里后云七身上所有的怪異都顯現了出來,左護法心臟開始狂跳,此時此刻終于開始慶幸, 還好那位留有后手。 他抬手示意身旁的仙使靠近,低聲囑咐道:“那具皮囊, 我們要帶回去?!?/br> 仙使應是, 以合圍之勢向著任平生包圍過去。 天衍弟子見狀, 立刻攔住他們,云近月橫眉道:“別打擾她?!?/br> 左護法頓了下:“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嗎?你知道她身旁那個是什么東西嗎?就讓我別打擾她?!?/br> 他說完,不屑地嗤笑了聲。 云近月不為所動:“我不知道,那又如何,她是我師妹,她現在不想讓任何人靠近,那我便保護她不讓任何人靠近?!?/br> 她這番邏輯簡單直白到甚至找不到反駁的點,左護法哽了下,倒也沒有把這群小輩放在眼里。 此行最重要的目標已經找到了。 雖然……已經瀕死了。 左護法眸光略沉,沒有理會天衍眾人的阻攔,隨手一揮,輕易地便制住了天衍弟子,下令道:“去,把那東西收回來?!?/br> 他口中的那東西,便是阿喬殘存的皮囊。 話音剛落,左護法感覺到一股極其冷厲的目光懾住了他,竟是云七向他投來了冷漠至極的一眼。 那眼神簡直像在看一個死人,左護法心中頗覺怪異,沒想到云七這個小輩竟也敢如此對待他,心中一時激憤。 而任平生卻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從袖中取出了一張薄薄的紙片,紙片人驟見天光,恍然地眨了眨眼睛。 這張帝休的紙片傀儡在她身上待了許久,因帝休最主要的分身一直跟在她本體身邊,已經很久沒有用過。 紙片帝休上的一縷分魂被喚醒,他靈活地在任平生手上翻了個身,碧色眼眸煥發出神采,對她說:“你需要我?!?/br> 任平生輕聲道:“是啊,需要你?!?/br> 帝休便笑了起來,精致俊朗的眉眼似春山融雪,格外清朗。 紙片人抖了抖,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鼓脹了起來,最終化為了人型,站在任平生身側,俯身聽任平生說了句什么,而后了然地向前走了幾步,指尖涌出些綠意,青碧的枝葉從他掌心開始生長蔓延,逐漸落到雪地里,圍繞著阿喬開始緩緩游移。 阿喬極力保持著最后的意識,在這片天地間游蕩著,試圖看清這一切。 初生的葉片很是柔軟,拂過阿喬的意識,甚至讓他有種被溫柔輕撫的錯覺,雪地清冽帶著鐵銹味的氣息被吹散,取而代之的是生長的葉子蓬勃的生命力和草木的清香。 那枝葉仿佛有生命一般,探首在阿喬的手掌邊開始扎根生長,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便已經從幼嫩的綠葉長成了三人高的樹。 粗壯的樹干粗糲,圍繞著阿喬從地面虬結而起,將他的皮囊圈在樹根之中,青綠蓬云般的枝葉在阿喬抬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如云如煙。 很快,樹葉的顏色開始改變,從原先青綠的葉子變為了耀眼的白金色,葉子之間有粉白色的花開放,被凜冽的寒風一刮,花瓣便掉在了阿喬的掌心,赫然是縮小版的神樹的模樣。 她把這片春天,種在了阿喬觸手可及的地方。 風動樹,云動影。 阿喬以為自己已經被抽空的枯竭的皮囊已經無法哭泣,他也從未有過真正屬于人類的情感,可此刻他竟生出了一種想要哭泣的沖動。 一炷香的時間太短,他用盡最后的力氣記住了這一刻。 隨后,意識紛飛。 意識消散的前一刻,他纏繞著任平生的指尖蔓延至她的心口。 瞬息之間,無數曾經的畫面蜂擁而至。 她看見硯青帶著這一百七十九人血戰三天三夜,終于埋藏了此地所有的神降傀儡,可在親身而至的真仙面前,他們都太弱小,哪怕燃燒所有的生命力,也無法戰勝那個可怕的仙人。 堪稱絕境。 硯青靠坐在巨石下,腳邊樹立著久柄形態各異的劍,他細細將九柄劍一一擦拭干凈,竹疏的袈裟碎裂了大半,露出精壯的身體,闔眸垂首為已經死在這場慘烈戰斗中的同伴念誦往生經。 前方屬于真仙的靈壓仿佛逗弄一般,不緊不慢的靠近,哪怕在最后時刻,也要讓這群戰士心驚rou跳。 硯青嘴角勾起一個輕松的弧度,這位鋒銳的劍者,生了雙笑眼,看著旁人時哪怕不笑,卻也總給人笑意盈滿眼的錯覺。 正如他此刻看著真仙那般。 真仙步步襲來,喟嘆道:“能在這樣一個低等的世界遇到你和明燭這種人,也算是不枉此行,我最后再問一次,你當真不愿同我前往真靈界?以你這般天資才情,未來定能大展宏圖,驕傲于三千世界之間?!?/br> 硯青沒回答他,只是頗為眷戀地流連幾眼他的斬風九劍,而后竟反手將斬風九劍一擲,接連九道劍光飛馳而出,清凌的劍光逼仄成九條銳不可當的影,如此灑脫卻又決絕的劍意,甚至讓真仙都為之戰栗一瞬。 可那九道劍光并非向真仙而來,而是越過天際,徑直向外擲去,直到目之所及再也看不到他的劍為止。 真仙玩味道:“你是個劍者,在終戰之時,你竟然棄劍了?!?/br> 硯青緩緩起身,在巨石上留下一片濡濕的血跡,他注視著真仙,朗聲道:“真正的劍者,無論手中有無長劍,亦有劍意長存?!?/br> 不待真仙回答,硯青低笑了一番,自語道:“況且,她鑄造的劍,我舍不得放在這里一道埋葬?!?/br> 在外面,總有重見天光的那一日。 他呼吸都泛著痛,直視真仙,目光一瞬幽遠,竟說道:“真仙大人,可愿同我打個賭?!?/br> 真仙此刻已然生了繼續看戲的心,便道:“何事?” 硯青輕輕一笑,帶起他頰邊的酒窩,高束的馬尾被朔風刮起高揚在身后,格外爽朗瀟灑,可他語氣卻驟然沉了下來,似幽夜鬼泣。 “就賭,我們能不能從你身上剜下一塊rou來?!?/br> 第174章 最利的劍 真仙從未覺得一個棄劍的劍者能有多強。 他心中甚至有些失望, 畢竟在這個低級的世界,能和他斗得有來有往的人不多。 明燭是一個,眼前的劍者是一個。 只可惜, 明燭死了,而眼前的劍者竟棄了手中之劍,于劍修而言,是莫大的恥辱。 真仙略微失望地想著,只可惜這兩個人, 最后都不能為他所用。 而后, 他便看見那個劍修踉蹌著站穩了腳步,地上一片血色濡濕,是剛才被他擊傷造成的。 硯青沉沉喘了口氣, 他有些脫力,很快感覺到身后傳來堅實的力量撐住了他的肩膀。 溫厚的佛光在他的傷口彌漫開,讓硯青好受了許多, 不用回頭看, 硯青也知道是竹疏。 “我沒辦法了?!背幥嗟吐曊f。 竹疏沉緩地應了聲:“先前, 不是已經說好了嗎?!?/br> 三天三夜時間,他們一百多人從未合過眼, 激烈的戰斗一波接著一波,明燭留下的能克制神降傀儡的符箓已經見底,神降傀儡已經剿滅大半,可真仙的步步緊逼叫他們毫無喘息之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