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怎么還是我 第100節
哪怕天地皆暗,禁宮中的滴漏依舊兢兢業業。 最后一滴也落下后,人皇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十二個時辰已過。 他提起銀槍,槍的尖鋒在地面劃出令人齒冷的聲音。 身旁的內侍凄聲懇求:“陛下!” 這內侍跟了他多年,人皇倒也仁慈,聲音透露著一些不明意味的喟嘆,緩緩道:“朕,已經等了十二個時辰?!?/br> “這些年,還從未有人讓我等到過十二個時辰?!?/br> 片刻,人皇聲音輕而徐,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 “是時候了?!?/br> 銀槍的尖鋒似有雪芒熠過,人皇舉起這把十個成年男子合力都難搬動的銀槍,輕巧地挽了個槍花。 這動作他也有多年未曾做過,當了皇帝之后若還這樣,總顯得不太穩重。 內侍還欲再勸,人皇卻虛虛抬手,手指在空中劃過一個圓弧,將整個定州都囊括了進去。 他說:“長吉啊,這些地方都是皇朝所屬,以前到了現在這個時間,各城的坊市、農田都熱鬧非凡,有些地方甚至能一夜燈火如晝,可他們現在都被黑暗止住了腳步?!?/br> 他一邊說著,手腕翻轉,銀槍的尖鋒在烽火臺冷硬的鐵壁上狠狠劃過,激起一道刺目的火星,許是因極暗之日暗合天地之力,這本該蔓延開的火星閃爍片刻,又暗了下去。 人皇早有預計,并不失望,將槍尖抬高了些,逆著鐵壁的星羅紋路斜鋒向上。 滋啦兩聲,又冒出些火星。 長吉惶恐地想著,陛下早幾年就讓太子開始親政,自己退居后方鎮守皇朝,是不是為了這一日。 “早些年,有人跟我說,這天要是塌了,有更高個的頂著,如今也不過一轉眼,我就已經成了定州最高的那個?!?/br> 人皇渾不在意,繼續道:“那就該由我來頂著?!?/br> 內侍知道,此時再說什么咱們定州還有廣息先生都是空話。 人皇決定的事情,誰也阻止不了他。 就在此刻,如同人皇槍尖激起的火星一樣,天邊也有一個地方亮起一道火星,格外耀眼,仿佛天際懸掛著一顆孤星。 內侍激動無比:“陛下,您快看!” 人皇愣了一下,回首看去,正巧捕捉到那顆孤星只亮了一瞬,而后倏然墜落。 人皇有些失落,但也只一瞬,又復打起了精神,槍尖極大鐵壁的力度愈發大了起來,激起的火光一道比一道更加明亮,持續的時間也更長。 人皇也不著急,在極暗之日想要燃燈引火極難,他早有心理準備。 更遠些的地方,天衍全宗上下已經嚴陣以待。 弟子們看著平時鮮少出現的云微,心中既是欣喜,又是緊張。 云微聲音平靜,只有極其熟識之人才能聽出她聲音中隱藏的一絲擔憂。 “檢查護山大陣?!?/br> 云微冷靜地下達指令,門下弟子鄭重道:“稟真人,護山大陣完好?!?/br> 云微沉沉呼出一口濁氣,正色道:“天衍弟子聽令,即刻撤出天衍,退離護山大陣百里之外?!?/br> 弟子們齊齊色變,有膽大者問道原因,云微卻不答了。 她速來沒有和人解釋的習慣。 她只是一步一步走上了天衍的最高峰,還是平日里那副慵懶提不起精神的模樣,隨意走到了天衍護山大陣的陣眼處,相當沒形象地席地而坐,單膝曲起,手搭在上面。 她也在等。 修為越高,天罰越重。 云微掐指一算,以她如今的修為,跟玲瓏相比,還指不定誰的天罰更重些。 明明她要比凌瓏早了近百年晉升道成歸。 天衍地處云州靈源匯聚之地,她必須要在這個陣眼上,既如此,就只能讓那些弟子們先離開了。 云微眼眸半闔,似乎預料到了有些人的想法,輕啟唇,聲音傳遍整個天衍。 “別打著偷摸留下來的主意,藏在食堂地下室那幾個,還有霜溪里面那幾個,別給自己淹死了?!?/br> 云微頓了下,輕聲道:“退出去,這是命令?!?/br> 同樣的事,北塵和歸元也在發生。 哪怕沒有相約,但這號稱天下三宗的三個領袖,此刻都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讓門下弟子離開,自己只身守陣。 用三宗的護山大陣,點亮一隅、一州、乃至整個天地的光亮。 他們不知不知道紫微垣的預言,不是不知道那句“孤星耀世”。 但他們都不是將希望寄托于這縹緲的預言上的人。 若無孤星耀世,他們卻也不能放任極暗之日繼續下去。 北帝就沒有云微這么好脾氣,直接袖子一揮,招呼都沒招呼一聲,把所有北塵弟子趕到了北塵護山大陣之外。 今夜的定州,試圖亮起的不只有皇城烽火臺上的火星,還有一座尋常的書院。 明心書院有三千學子,被書院里的教習們勸著,走了一批,還有一批無論如何都不愿走的,留在書院做了幾千個燈籠。 定州只有在年節之時才會掛這種火紅的燈籠,今日學子們掛了這種燈,卻只是樂呵呵地說:“逆天而行這種事,一輩子也遇不到機會,咱們是得慶祝慶祝,就當提前過年了?!?/br> 廣息拿他們沒辦法。 想到現在還固執地留在夢微山的那個不聽話的學生,廣息也苦笑了下。 誰讓他是個先生,先生總是拿自己的學生沒有辦法的。 他擺擺手,讓書院里的教習們不再勸,而是吩咐道:“院里所有拜星月以上的人,都去守陣吧?!?/br> “若此劫過去了,明年院里的基礎陣法課我來上?!?/br> 他掃了眼院中所有燈籠擺放地位置,頭疼地按了按眉心,低聲道:“布了些什么東西,若旁人看見,我是真沒臉做人了?!?/br> 他如此說著,屬于道成歸的靈壓鋪展開,無聲改換了書院中陣法的陣眼,讓一切因果匯聚到自己一人身上。 廣息笑了下:“書院里倒是難得這么鬧哄哄的?!?/br> 書院熱鬧,天衍此刻卻難得這么安靜。 云微在陣眼處,突然有點想念楚青魚做的飯菜,奈何身邊無人,她只能拿起酒壺灌了一口。 仰頭的瞬間,她眼眸盡頭一點光芒亮起。 云微心跳滯了下,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站起身。 但這點火光瞬息而逝,同時也帶走了很多人目光中期待的光亮。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云微心頭閃過了很多心虛,最后卻是一言不發,她在護山大陣的陣眼處,用了一記最簡單的明火訣。 道成歸大能,一定程度上已經可以用自己的運勢改換天地。 這記明火訣的火光并沒有因為黑夜的侵蝕而熄滅。 它在風中顫了顫,支撐了下來。 云微的靈壓驟然覆蓋了整個天衍,她掌中的明火訣愈盛,眼見就要隨著天衍的護山大陣而點亮整個天衍。 就在這瞬間,剛才天邊一閃而逝的火光過后,又有一道近乎發白的光芒出現。 這次,這道光芒沒有再消散。 相反,它愈發明亮熾烈。 池讖沒想到,這等可怕的招式,竟不是沖著他的。 他的鐮刀橫斬直下,在明光即將覆蓋在兩人身上之前,和飛劈而來的神樹根系撞上,爆開沖天的氣浪,將方才他斬開的天裂又撕扯得更大了。 任平生的意識已經開始迷蒙,在黑夜中行走許久,她似乎終于感受到了一點光線。 這次,成功了嗎? 應該是成功了吧? 她感受到了光亮,卻沒有感受到照山河應有的力量,這讓任平生心中生出一些絕境之中的不甘。 難道這次還是個半成品? 她極力保持著清醒,心中生出一個疑惑。 為什么。 以她如今的修為,池讖本該輕而易舉地殺了她,為何他沒有? 實際上,池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周遭天裂在不斷擴大,隱約和穹頂的天裂互相映襯。 天裂帶來了狂暴的風浪,池讖每一步都在虛空風暴之中行走。 池讖發現,這些虛空風暴隱隱在護住任平生,不讓他靠近。 他察覺到,虛空風暴中,似乎有什么很危險的東西即將蘇醒。 就在此刻,夢微山域所有的天裂口,無論是任平生身邊,還是穹頂的天裂,原先不是風暴口的天裂,此刻也成為了風暴口。 虛空之中,有幾乎能夠開天辟地的力量洶涌而來,從每一個風暴口涌出,悉數匯聚到任平生尚未徹底完成的那道符中,瘋狂地補足著她所需要的全部力量。 這些力量瞬間讓池讖幾欲窒息,胸腔被驟然擠壓,池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被這一陣力量狂潮折斷了幾根肋骨,肋骨斜插而上,幾乎要戳破他體內重要的臟器。 霎時,無數碎石拼接成數十道鋒銳無比的尖刺,從四方同時刺出,將池讖捅成了個篩子。 疼痛不是最重的,最讓池讖不解的是這突然而至的力量究竟是誰? 他想不出,這方天地,究竟還有誰能讓他毫無還手之力。 他不清楚,被他阻攔在壁障之外的霜天曉卻感受到了。 這力量她再熟悉不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