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墜玉 第54節
他的唇很規矩,沒有再向下。 她以為卞翎玉是親得難受了,糾結了一會兒,善解人意開口:“要不,下次我們試試?” 這話說得卞翎玉抬起頭看她。 見師蘿衣神情視死如歸,耳廓泛紅,一副拿命陪他玩的表情。卞翎玉心里那點難平,盡數散去。 他略微支起身子,心里像被一只手捏了捏,有點澀疼,又帶著暖意,他低聲說:“我知道你害怕,我不想你勉強?!?/br> 師蘿衣確實有點怕,但她不太想承認:“還好,也不是很怕?!笨倸w死不了么。 卞翎玉垂眸問她:“你之前,是不是很疼?” 兩人還是第一次聊那次的事,師蘿衣含含糊糊道:“好像……是吧。你呢,你疼不疼?” 對上她濕漉明麗的眼睛,他說:“嗯,也疼?!?/br> 不僅不敢動她,被她狠心的話語在心里寸寸凌遲,他卻只能聽著,那樣望著她,疼得鮮血淋漓。 師蘿衣聞言,神情就有點復雜了:“你既然也疼,那你現在怎么還想啊?!?/br> 一句話破壞完他們之間的氛圍。 “……”卞翎玉松開她,“睡覺?!?/br> 半晌,待她真的呼吸平穩了以后,卞翎玉看向師蘿衣,他心里此刻很平和,他知道,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師蘿衣哪怕不愛他,卻還愿意與他依偎在一起,愿意盡全力對他好。這樣的溫度,對他來說,是送行前最好的黃粱一夢。 他有自己的使命,她亦還有漫漫人生,無限美好光陰。 師蘿衣大可不必窺見一切,她看見這點浮于面上的淺薄就好。這樣她永遠也不必背負沉重,可以快樂地活在不夜山,等著她父親醒來。 南越窗外刮著大風,卞翎玉心里卻冷靜又安寧,哪怕這樣的時光短暫,但師蘿衣至少此刻是屬于他的。 第二日他們去皇陵祭拜綰蕁公主。 趙術知道他們會來,早早等在了皇陵。 他今日穿的常服,禮節面面俱到,他身邊還有個戴著面具的人,身著一身黑袍,看不清真容。 趙術只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這是我南越國師?!?/br> 國師對著師蘿衣頷首。 師蘿衣看了一眼國師,她第一次見用一身黑袍包得嚴嚴實實的國師,但趙術再怎么走歪門邪道,她也不好管,因為國師身上沒有邪氣。 她和卞翎玉進了陵墓,卞翎玉進去前,也朝那國師看了一眼。 這一眼有點冷,國師露在袖子外的手,往袖子里攏了攏。 師蘿衣注意到他的目光,問他:“怎么了?” 卞翎玉回答她:“沒事?!?/br> 兩人祭拜完了出來,趙術還在原地,倒是那位國師不見了。趙術依然希望師蘿衣回到皇宮,師蘿衣拒絕得很干脆。 昨日卞翎玉的反應讓她多少看趙術有點古怪,她想起那個眉眼和自己有三分像的貴妃,心里有些膈應。 她和卞翎玉往外走,趙術就在他們身后看著他們,眼神漸漸陰鷙。 十三年前,師蘿衣也是這樣,頭也沒回地離開了皇陵??v然趙術如今醒掌天下權,可是有些東西就和當年一樣無能為力。 趙術的目光從師蘿衣落到卞翎玉身上,語調狠戾:“孤得不到,他憑什么?” 身穿黑袍的國師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后:“陛下只是還不夠強?!?/br> 國師聲音喑啞,隱含笑意:“臣早就承諾過陛下,陛下想要的一切,臣都會幫陛下得到?!?/br> 師蘿衣和卞翎玉回客棧的路上,讓茴香去打聽這幾年南越發生的事。 草木精怪打聽消息就是比人要快,但令師蘿衣意外的是,趙術并沒有再豢養鮫人,但他弄出了一大批奴隸,每年定時去南海打撈鮫珠。 這對奴隸和鮫人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可也不是什么害命的事,怪不得也沒人置喙。 師蘿衣聽了蹙起眉頭,母親的心血維持了數十年,但如今也算是廢了。 “木靈們說,南越新君不曾豢養過什么妖物?!?/br> 這勉強算個好消息,至少南越不至于成天下公敵。 卞翎玉問師蘿衣:“你要插手奴隸和鮫人的事?” 師蘿衣搖頭:“我不會管這個,父親曾與我說,修士不可插手凡間之事,天下萬物,各有變數,我們能保眾生安穩,卻不可心存偏頗?!?/br> “師桓說得沒錯,他把你教得很好?!?/br> 聽他這樣評價,師蘿衣哭笑不得糾正道:“你稱什么師桓啊,你是我夫君,他也是你爹爹?!?/br> 卞翎玉還勉強能記起師桓的樣子,十年前妄渡海一戰,他見過師桓。 卞翎玉長這么大,連自己的父親都沒叫過一聲爹,但在少女認真的表情下,他竟然覺得這個稱呼有了點溫度。 三人一路往客棧走。 茴香邊走邊和木靈們溝通,她表情驚訝,連忙又把凡間最近異動,包括卞清璇和衛長淵來此除妖之事也說與師蘿衣聽。 師蘿衣聽罷,看著南越沉沉的天色,只感覺風雨欲來。 說來也巧,他們回到客棧,恰好遇到卞清璇帶著弟子們來住店。 老板娘圍著卞清璇,喜笑顏開,卞清璇還是一身青衣裳,抬手扔給老板娘一大包銀子。 衛長淵神色冷漠地坐在大堂,一群跟著卞清璇的弟子們,像是無聲的鵪鶉。 聽見腳步聲,卞清璇似有所感,回頭看來。 她的目光故意略過師蘿衣,望著卞翎玉,莞爾道:“哥哥,上次一別,近來可好?” 卞翎玉冷淡地看她一眼,沒有回答。 卞清璇這話聽不出什么諷刺,甚至是溫和帶笑的,任誰聽了,都以為她只是在寒暄。然而兩個神族都清楚,上次那一戰何其慘烈,卞清璇被洞穿腹部的傷至今都沒好。 卞清璇看見卞翎玉如今能站起來,還挺意外。 卞清璇想到什么,笑容淡了幾分,說:“我倒是忘了,你自然過得很好?!?/br> 說完這句話,她才看向師蘿衣:“蘿衣師姐……” 師蘿衣面無表情看著她,大有一副“你別說,我不想聽你說鬼話”的意思在里面。 卞清璇頓了頓,唇角的虛假笑意變得真實幾分,她倒真沒說什么去惡心師蘿衣,她已經許久沒有看見師蘿衣。 師蘿衣還是這樣鮮活明麗,卞清璇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和老板娘談話了。 他們說完話,那群弟子也來打了個招呼,每個人臉上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如今卞清璇不再控制他們,他們幾乎都不敢相信以前對師蘿衣惡語相向的是自己,而這段時間與卞清璇同行,他們也發現小師妹并非想象的那般溫柔友善。 今日還是卞清璇這么多天以來,第一次像往日一樣笑。 弟子們在衛長淵和卞清璇的低氣壓中太久了,見到師蘿衣竟然都覺得她親切。 但師蘿衣對他們沒什么感情,她不咸不淡地應了聲,拉著卞翎玉要回房間。 “師妹?!?/br> 師蘿衣腳步頓了頓,回頭去看衛長淵。 其實進客棧的第一眼她就看見了他,衛長淵變了好多。 他曾經清雋如風,是被世人盛贊的天生劍骨天才,而今他十分瘦削,臉頰蒼白,一雙眼睛仿佛失去了當初的色彩。 他不再意氣風發,甚至沒有自己剛重生回來時,朗朗訓斥自己的氣勢。 師蘿衣隔著一眾弟子,心里有幾分可惜,不管怎樣,她的師兄不該這副模樣。然而鴛鴦佩已還,長明珠斬斷了他們最后的情誼,她如今還有了自己的道侶。 衛長淵在她眼中,也和其他人一樣,只是普通的師兄了。 “衛師兄?!?/br> 衛長淵的目光落在師蘿衣和卞翎玉交握的手上,心里泛起一片淺淺痛意。那日他沒有聽卞清璇的去破壞她的道侶大典,便知道會有今日。 衛長淵本也以為自己已經放下,庭院前鴛鴦玉碎,他選了卞清璇,放棄了師蘿衣的那一刻,就早該像自己所想的那樣,忘卻這段年少時的情誼。 然而自母親去世以來,腦海里卞清璇的臉越來越淡,他午夜夢回,全是和師蘿衣有關的過往。 衛長淵想起了很多在記憶里已經模糊的事。 夢里師蘿衣像少時一樣,和自己躺在草地,在山坡上看不夜山的月亮。 他向來板正的臉上,帶著屬于少年人的淺淺笑意,他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笑過。 他又想起自己給她帶的糕點在除妖的路上被壓碎,他窘迫得幾乎拿不出手,她卻笑吟吟接過去,和他一起分吃了,一點也沒剩下。 衛長淵醒來怔愣許久,發現眼角一片潤意。 今日這也是衛長淵這么久以來,第一次見師蘿衣。她牽著道侶的手,隔著破碎的光陰,在樓梯上回眸,卻只有一聲生疏的“衛師兄”。 他胸口的傷仿佛被撕扯開來,那點遲緩的痛,在今日才變得真切。這傷像是一輩子都不會再好了。 師蘿衣偏了偏頭,還在等著他說話,衛長淵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甚至不想去看她身邊的卞翎玉。 師蘿衣等不到衛長淵開口,只好道:“師兄沒事的話,我們先離開了?!?/br> 自師蘿衣和衛長淵說話的時候,卞翎玉就一直看著她。 若說衛長淵從今日才開始覺得痛,卞翎玉卻已經痛過無數次。許久以前,師蘿衣眼里就只有衛長淵,卞翎玉在角落里,像個肖想她的怪物。 她眼里沒有他的身影,也永遠不會朝著他走過來。 卞翎玉甚至已經習慣了,只要有衛長淵在的地方,自己永遠無地自容,會被放棄。就像哪怕父君的地位再高,愛再深重,母親也永遠只喜歡一個守門的下奴。 卞翎玉每次輸給衛長淵,只能表現得更加無所謂一些,才會不那么狼狽。 哪怕卞翎玉不承認,見到趙術,他頂多是生氣,但見到衛長淵,是一股從心里泛起的涼意。 在師蘿衣停下腳步,回頭去看衛長淵的時候,那些過往的記憶,讓卞翎玉收緊了手。 是后悔了嗎,心疼衛長淵了嗎? 他最后的黃粱夢,是否也要碎了?他唇抿得死緊,明明或許自己主動松開,會顯得體面些,但他的手卻越握越緊。 而師蘿衣軟軟的手始終握著他的,卞翎玉發現,她看著衛長淵的目光,已經沒了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