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難止 第91節
陸赫揚都已經坦然認錯,許則卻比他還要積極地澄清:“不會,你沒有騙我?!?/br> “非常感謝許醫生的信任?!标懞論P注視了許則幾秒,由衷地說。 吃過午飯,陸青墨和韓檢在切水果,許則和陸赫揚在小花園里帶孩子。像平常散步一樣,林隅眠悠閑地走出家門,一直到街口,接著右轉,進入街邊的一家咖啡廳,上二樓。 有人為他打開小露臺的門,戴著金絲眼鏡的alpha正靠在椅子上,俯視腳下的行人車流。 林隅眠在桌對面坐下,瞥了眼面前的咖啡,打開手機調出倒計時,說:“五分鐘?!?/br> 話畢,他點了一下屏幕,五分鐘倒計時開啟。 陸承譽的目光落到林隅眠臉上:“恢復得怎么樣?!?/br> “還好,小手術而已?!?/br> “赫揚——” “跟你好像沒關系?!绷钟缑叽驍嗨?,“不過我之前還在想,你會不會又干出讓醫生篡改他記憶的事?!?/br> 他看著陸承譽,繼續說:“現在該我問了,不知道理事長的肩膀還痛嗎?” 那年得知陸承譽指使醫生團隊干預陸赫揚的記憶,林隅眠帶著離婚協議書飛往s市,進入聯盟政府大樓。 陸承譽對他的到來絲毫不意外,并且免去了警衛對林隅眠的搜身,在辦公室中單獨會見他。 懶得質問,懶得發怒,林隅眠將離婚協議書放在辦公桌上,后退幾步:“麻煩仔細看完,簽字?!?/br>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事么?!标懗凶u甚至都沒有朝那份文件看。 “當然?!?/br> 安裝了消音器的槍口隔著幾米的距離對準陸承譽的額頭,林隅眠平穩地握著槍:“這是第二件事,所以建議你把上一件事先做完?!?/br> 手邊至少有五處隱蔽式警報按鈕,只要觸摸按壓三秒,就會有無數警衛沖進辦公室控制住林隅眠,但陸承譽一個都沒有碰。 砰——三十秒后,子彈沖出扣下扳機前偏斜的槍口,穿過昂貴的西服,釘在陸承譽的左肩。 子彈的沖擊力使陸承譽往后撞在椅背上,他蹙著眉,臉上神色難辨。過了片刻,陸承譽抬起右手按住傷口。 槍聲無法被消音裝置完全消除,于是在林隅眠開槍后的幾秒,有人在外面敲門,同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 “沒事?!标懗凶u用沾滿血的手指接通電話,語氣如常。 敲門聲停止,林隅眠拆下消音器,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xue,說:“第三件事?!?/br> 整整十秒,陸承譽直直盯著他,最后拿過那份離婚協議,簽字。 林隅眠就笑了,嘲諷又悲哀的:“陸承譽,原來你也有把柄啊?!?/br> 陸承譽卻平淡地開口:“你很久沒笑過了?!?/br> 那段畸形、扭曲,崩潰得一塌糊涂的婚姻已經結束了很多年,關于聯盟理事長左手的猜測也持續了很多年,有人認為是政治襲擊,有人認為是疾病。 后來林隅眠想明白,在絕對的權力面前,心平氣和才是蔑視。他以前總是很尖銳,隔著籠子徒勞地揮舞爪子,實際傷害不到陸承譽半分,反而是陸赫揚,對陸承譽永遠平靜,永遠直視。 所以陸承譽才會用一道關乎生死的選擇題來迫使陸赫揚低頭,而陸赫揚干脆地放棄了求救的選項,打破這個家庭中每個人腳下的薄冰——原來薄冰下不是刺骨的水,是出口。 小城的陽光和海風里,陸承譽依舊像一尊人情味缺失的雕塑,林隅眠早就知道了,這種人是以權力的化身而存在的,冷漠、自私、永不悔改。 陸承譽沒有回答關于肩膀痛不痛的問題,他的左手再也無法抬起超過30度,現在唯一的作用只是讓他看起來還是個完整的人。 “還有三分鐘?!绷钟缑咛嵝训?。 “嗯?!标懗凶u喝了一口咖啡。 在街道的喧囂中,他們沒有再對話,面對面一直坐到倒計時結束鈴響起。 林隅眠收起手機,起身,留下那杯沒有動過的咖啡,離開咖啡店。 塔塔吃飽玩累了,被韓檢抱去哄睡,許則和陸赫揚也回到房間午休。只睡了半個小時許則就醒了,陽光從窗簾縫隙里漏進來,光線剛好夠他看清陸赫揚的臉。 這幾天晚上許則經常會突然醒來,醒來后就看著黑暗里陸赫揚模糊的側臉輪廓,最后昏昏地再次睡去。大概因為相處的機會太少,所以潛意識里總是想多看一眼。 “是覺得不自在嗎?!标懞論P的睫毛動了動,睜開眼。 被當場抓獲了,許則尷尬地轉回去平躺,然后回答:“不會,可能是不太困?!?/br> 對許則來說,過分的熱情或隆重會讓他有壓力,陸赫揚家人們自然的態度反而更讓他放松,就好像他已經和陸赫揚在一起很久,今天只是一次平常的拜訪。 “出去玩嗎?!标懞論P說,“我偷jiejie的車帶你?!?/br> 許則窸窸窣窣地爬起來,用氣聲說:“好的?!?/br> 大家都在休息,房子里很靜,陸赫揚拿了車鑰匙,和許則一起,開車駛過長長的街。 陸赫揚對這里其實不熟,恰好許則又是從不詢問目的地的人。車子很慢地開著,從城中心到環海路,許則默默欣賞風景,直到池嘉寒打電話過來。 “你已經回研究院了是吧?” “……”許則為難但誠實,“還沒有,我多請了兩天假?!?/br> “受不了了……”池嘉寒在電話那頭狂捯氣,“你要不一輩子被陸赫揚關在基地里好了?!?/br> “不會,我們出門了?!?/br> “哪?” 考慮到這是陸青墨和韓檢的隱居地,許則選擇保守秘密,他說:“一個有點遠的地方?!?/br> “……隨便吧,反正你又不是被陸赫揚賣了還幫他數錢的那種傻瓜?!?/br> 聽起來竟然是好話,許則還沒來得及意外,池嘉寒就接著說:“你是被陸赫揚賣了還擔心自己價格不夠高沒讓他賺到錢的笨蛋!” “怎么會?!痹S則說。 “你看吧?!背丶魏疅o語地笑,又說,“玩得開心點?!?/br> 掛掉電話,陸赫揚還沒有問什么,許則就此地無銀三百兩:“是嘉寒,說祝我們玩得開心?!?/br> “是嗎?!标懞論P要笑不笑的,側頭看了許則一眼。 許則目視前方點點頭:“嗯?!?/br> 車子駛出環海路后一直在上坡,終于在一個停車場停下。午后的太陽有點大,陸赫揚帶許則往一條林蔭小道走。工作日,周圍幾乎看不到人,所以步行了幾分鐘后,許則碰碰陸赫揚的手背,牽住他的手。 “許醫生是不是真的覺得我們在偷情?”陸赫揚問他。 “怎么會?!痹S則再次搬出這個又爛又萬能的回答。 行走的途中路過了好幾個大大小小的觀景臺,陸赫揚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許則安靜地跟著他走,即使這樣也很高興,只要和陸赫揚待在一起就高興。 “山上一共有二十二個觀景臺?!标懞論P最后帶許則來到一處圍欄上爬滿綠藤的小觀景臺,“這里是17號觀景臺,聽說是視野最好的一個?!?/br> 耳邊傳來連綿的浪潮聲與樹葉的沙沙響,許則迎著風望出去,看到沙灘、燈塔和遙遠的島嶼。陽光將海面照成波光粼粼的一片,海風像是有顏色,把吹拂過的一切都染成淡藍。 “看了會覺得心情好嗎?!标懞論P問。 “會?!痹S則笨拙地進行表達,“好看,開心?!?/br> “嗯?!标懞論P將一只深藍色的絲絨禮盒遞給他。 是那枚榮譽徽章,許則怔了怔,接過來。他之前已經仔細觀察過徽章無數次,早就記住了它的樣子,但現在還是想再看一看。 打開盒子,陽光透過枝葉在金色的徽章上印出斑駁細碎的光影,連同旁邊那枚光芒閃爍的戒指。 猛然的,許則想到陸赫揚昨晚說的‘那個已經不夠貴重了’。 “之前和你提了一次結婚的事,但你的大腦好像把這兩個字自動屏蔽掉了?!标懞論P慢慢地說,“有時候會希望你可以多想一點,對于我們之間?!?/br> “如果去年回國沒有遇到你,我應該會帶著十八年的空白記憶繼續過接下去的人生,時間久了,也許就不會在意,不覺得痛苦了?!?/br> “每見你一次,就會好奇和遺憾一次,明明知道你是特別的人,可是想不起來。不斷意識到如果我真的放棄那段記憶,損失的到底會是什么,所以終于決定接受治療?!?/br> 許則覺得自己像一臺老舊的機器,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將陸赫揚的話逐字逐句地聽進去,并作出理解——自己正在被明確地告知你是我想要找回記憶的最重要契機。 “上次去西戰區找你的時候,在路上忽然想到,那些擔心和祈禱,過去的這些年里,你應該體會過很多遍,可惜我都不知道?!?/br> “不想再有這種可惜了,已經錯過了太長的時間?!?/br> 陸赫揚拿起徽章旁的戒指,戒托是他在大學期間第一次駕駛戰斗機進行實戰后拿到的第一枚獎章熔化做成的,鉆石是特意托林隅眠在拍賣會上拍下的,十分罕見的深灰藍鉆,像湖,像海,像許則的眼睛。 比起十八歲時預備校游泳館的淋浴間,那段受制于各方的年少歲月,現在終于是最好最合適的時間、地點,一秒都不該遲疑。 鉆石的火彩絢爛地倒映在許則眼底,陸赫揚看著他,問:“許則,有考慮過和我結婚嗎?” 盡管已經給了足夠的鋪墊,許則還是無法承受這個問題,他的表情簡直像下一秒就會逃——陸赫揚說:“不可以跑,要先給我答案,好或者不好?!?/br> 是太鄭重的事,因此許則在這種時刻還能夠考慮到現實問題,他半回過神,聲音由于思維混亂而變得非常輕:“軍部……會同意兩個alpha,結婚嗎?” “我已經遞交了申請,軍部的審核流程比較慢,需要等?!标懞論P拿出手機,從通訊錄中找到一個號碼,然后將手機遞到許則面前,“如果你不同意結婚,現在打這個電話,攔截申請?!?/br> 許則瞪著手機界面看了幾秒,伸手,按下鎖屏鍵。 接著他盡可能清晰地組織語言:“我……我之前就打算,把研究院的這個項目做完之后,就申請回195院,差不多還要半年的時間?!?/br> “研究生公寓太小了,要租一個更大的房子……租在離空軍基地近一點的地方。然后,我買一輛車,就可以去接你?!?/br> 原本是可以湊出房子的首付的,但多年的存款已經全部用來填補要歸還陸赫揚的那兩百四十多萬,許則目前的積蓄僅夠買一輛普通的車子。 “我都沒有買戒指?!闭f到這里,許則深感苦惱和懊悔,“要下次見面才能給你了?!?/br> 陸赫揚帶著笑,提醒他:“你還沒有告訴我答案?!?/br> 這次不存在任何猶疑,許則抬頭看陸赫揚的眼睛,說:“好?!?/br> 他曾經被命運威風凜凜地捉弄過一場,成為留在原地的那一個。許則過去最大的愿望僅僅是再見陸赫揚一面,不敢想和八年前一樣的目光會再次落在自己身上。 時光如海,陸赫揚是潛入海里找回他的人。失去的都再次擁有,沒想過能擁有的,也已經得到。 “我們許醫生,比以前進步了很多?!标懞論P淡淡笑著,拉起許則的手,為他戴上戒指。 戒指圈在修長的手指上,許則被閃得又開始出神,恍惚中聽見陸赫揚說:“不用給我買戒指,我要你高中送我的那枚?!?/br> 許則患了戒指癮。 他走路的時候要看戒指,坐在副駕駛上要看戒指,接同事的電話也要看戒指,視線一刻都不能離開。 看著看著,許則產生憂慮,忍不住問了一個十分煞風景的問題:“戒指,是不是很貴?” 陸赫揚面不改色地將鉆石的成交價抹掉三個零:“不貴的,幾萬?!?/br> “那也有點貴?!北惶摷賰r格蒙騙的許則仍然很擔憂,“不小心丟了怎么辦?!?/br> “再買?!?/br> 不可能,許則暗自決定,把戒指和徽章一起鎖進保險箱,非必要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