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宋 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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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勉強笑了笑,這才低聲道:“沒什么,婢子只是,只是剛剛想起來,那最常用,用得最多的金器,是剪刀,且都是用后洗手,還是,是給產婦接生時所用?!?/br> 趙士程怔住了。 “婢子以前有個弟弟,才生下來沒幾日,就去了,那產婆就是用著一把生銹的剪刀,剪斷了阿弟的臍帶?!鄙剿吐曊f著,“娘親沒能生下男孩,在家里過得一直都不好,他們說,生孩子,是女子的鬼門關,原來,竟是這個原由么……” “山水,別難過了?!壁w士程伸手拉著她的手,“以后我們一起去告訴別人,接生要洗手、洗剪刀,好不好?” 山水嗯了一聲,用力點頭:“謝謝公子?!?/br> 這時,旁邊的陳大夫突然道:“那公子,能不能算我一個,我是大夫,聽的人會多一些?!?/br> 趙士程當然點頭同意。 種彥崇當然不能讓山水搶了風頭,立刻在一邊道:“那大夫你可以寫本書,到時把這個宣揚出去,我來付書費?!?/br> 趙士程點頭說好啊。 旁邊突然有人道:“可否算老夫一個?” 趙士程正要點頭,卻猛然抬頭,對上一個面貌慈祥,甚是文雅的老人,對他露出溫和的微笑。 第34章 神一樣的隊友 宗澤來密州已經三個月了。 這些日子, 足夠他走遍密州治下的每個城鎮,知道大致的土地狀況,還有民生民苦。 種夫人的山林面積雖大, 但相比整個密州的土地, 還是顯得稀少, 她并不能影響到密州的民生。 這些日子, 宗澤一直在考慮如何治理密州才能改變這里蝗旱交替成災的局面, 王洋那日改田為林的意見給了他很大觸動, 但他并沒有接受。 王洋畢竟年輕, 不知輕重,他并不清楚, 貧富對農人來說,并不重要,從古自今,農人最重要的都是糧食, 而非錢財。 將貧田改為蠟園, 看似能賺些錢財,可萬一糧價上漲、萬一蠟燭滯銷、萬一遇到災害,那對這些貧苦的人家而言, 都是滅頂之災。 他這些日子已經做過清點,十四萬戶人家里,七萬余戶是無田無地, 只能租種田地的客戶,一個普通的五口之家,有地十畝, 七畝種麥, 三畝種桑, 三成收獲要給主家,剩下的收入,將將可以吃飽,卻是一分結余也不會有。 他給王洋說清這些考慮后,王洋卻并未放棄,而是帶他來了這七里坡。 這里沒有田地,全是初種的蠟園,卻生得甚是繁茂,小小村落依山而建,遠遠便能看到下風處升起的白煙。 宗澤不懼曬人烈日,站在一樹還無法遮人的蠟樹之下,觀看著樹上的細小蟲子,還有那盛開的一串串小白花。 “這女貞子也是一味草藥,平,味甘、苦,能補益肝腎、清熱明目,若是等結果后采下曬干,也能給戶主添些錢財?!蓖跹蠼忉屢环?,又帶著宗澤去了村中,與陳老一番交代,讓陳老同意外人住上幾晚。 這村人卻并不少,有一百多戶,住在兩排長樓中,樓上樓下,甚是吵鬧,樓前的小院里,有一小鋪,賣著各種鹽醋針線之類的零碎,院中放著許多篩子,盛滿了洗凈的羊毛。 不時有婦人將晾干的羊毛收起,又將篩子放在下層,放下新洗的濕潤羊毛。 她們身上衣物甚新,面色紅潤,動作麻利,三五成群坐成一堆,一邊反復梳著羊毛,一邊相互聊天,眉目鮮活,無論老少,都未見多少疲態。 “這是?”宗澤心中微動,看向王洋。 “這里是那位種夫人的女使買來的羊毛,再賣給村民一種洗物,以此物清洗羊毛后,可將羊毛梳茸,然后紡成細線,將細線賣去海外?!蓖跹蠼忉尩?,“這羊毛所織成布,甚是暖和,穿上一兩件,便能在雪天出行,村民因此獲利甚多,豐及足食?!?/br> 宗澤一時被震住了。 他可不是王洋這種毫無治理經驗,只會暢想的年輕人,他少年游學,在外十余載,又在河北、晉州、河東等地治理地方十五年,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如今河東、河北、西北諸路,養羊近百萬,僅汴京皇宮宮廷之中,一年便要食兩萬只羊,其中多是自西夏傳來的大尾羊,毛多rou肥,一年需脫毛三次,因而羊毛價賤,一斤不足三五文,多做氈毯、范陽笠,用來遮陽擋雨。 而這種夫人,竟然能將羊毛梳洗成茸,紡織成線,這簡直是不亞于螺祖養蠶的大事,若能將這百萬羊毛統統織紡成線,那天下又何來寒士? 如此重要之事,這王洋、這王洋竟然現在才說出來! 宗澤心中的火簡直要焚心而出,若是自家的子侄,怕是當場要被他噴個狗血淋頭。 但他到底不是年輕人,深吸幾口氣后,終是將心中的激動壓抑下來,問道:“那,是用何物清洗而成?” 就他所知,羊毛甚油,很難織線,陜北諸路有小兒自羊身上梳絨成線,但那羊絨產量極少,一匹貴過錦繡,大卷長毛,則壓成氈毯,賣于西夏遼國,用作帳篷。 王洋搖頭道:“那些洗物都是女使山水姑娘帶來的,其中原料都是機密,我曾打聽過,被陳老罵了許久?!?/br> 宗澤聞言,只能沉默。 如今秘方,自然是極為貴重,那種夫人密而不發,也是常理,他甚至不知如何能讓她獻出此方——朝廷對宗室極為庸容,哪怕是陛下親旨,也得與趙仲湜家商量著來,哪怕強行使用配方,也得給足補償,這是規矩,皇家宗族代表著皇室子孫的利益,畢竟皇位只有一個,陛下的九個兒子,將來也只有一個能登大位,維護宗族規矩,也是維護他子孫之利,再者,朝廷賺錢,不也是優先供養宗族么? 知道此事急不來,宗澤長嘆了一口氣,繼續跟著王洋,去看了那些“洗物”,他甚至還用手沾了一點,嘗了嘗。 有些像草木灰,但又有區別,那苦澀的堿味,要比草木灰更重一些。 天色漸晚,他找一位婦人買了一條梳好的羊毛,跟著王洋去了那書院的小屋,挨著書院的小屋并不大,卻有著整套的桌椅木柜,還有帶著蚊帳的新床,油燈極為明亮。 “這是什么油?”宗澤看那油燈明亮,卻沒有尋常油脂燃燒時的腥氣和黑煙,于是問道。 “這……”王洋一時語塞,絞盡腦汁回想道,“好像,好像是種小公子做的窯油?!?/br> “窯油?”宗澤難以想像。 王洋吱吱唔唔道:“我、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是從什么石碳里蒸出來的,至于是如何蒸,就真不知曉了?!?/br> 宗澤回想游學時的見聞,沉吟道:“西北之地,鄜延境內有石油,在沙石與泉水中惘惘而出,其煙甚濃,以煙作墨錠,更勝于松墨,稱為延川石液,難道是以此蒸油?” 王洋被問得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勉強道:“只見過石碳,這石液卻是不曾見過,不如明日,去詢問一二?” 宗澤心說此等機密,別人難道還會拱手相告? 但也知道這是為難這學生,便安慰道:“你先歇息,吾試試紡線,這七里坡隱密甚多,那莊頭卻不曾禁止外人,也不知是為何……” 王洋思考道:“想是,不懼人知曉?” 宗澤不由苦笑:“這倒也是?!?/br> 種家與趙家,一為宗室,一為武勛,皆是世家大族,這兩者只是經營產業,哪怕做到天下第一,只要不沾染權柄,便是朝廷最樂見之事,屬于再正不過的正業,若能再給陛下獻些奇珍,那簡直就是不破金身,自己要是敢動這種權貴,別說一個六品知州,就算是蔡京來了,都要自罰三杯。 …… 到了第二日,宗澤處理完州衙的政務后,便飛快回來,細細地看了七里坡的各種細節,不光是那煤焦窯和幾個降溫大水池,他還看了那個沼氣池。 相比羊毛,煉焦爐出的碳、蒸爐出的油都已經驚不到他了。 沼氣池連通廚房,可以以污穢之氣生火,免了村民砍伐柴薪的時間,還可堆肥,若能推而廣之,也是利國利民之舉。 宗澤看了兩日,越看心情越是沉重,這七里坡的秘密,哪怕隨便露一下出去,也能讓密州治下,得享其利,可是,這可能么? 并不是民可得利,朝廷便會欣然受之,如今jian相當朝,大多官員更沉迷于以奇花異石,珍寶祥瑞邀寵于上,至于民生之事,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若可以與這種夫人或者種小公子合作,倒是能廣而惠之,只是,還得想個法子拉近關系,王洋說他曾多次去接近種公子,想要結識探討一番,結果種公子對有些誤會,將他一番暴打后,棄于路邊。 到了第三日,宗澤一大早起來,就遇到了一位早早守在村口的大夫,前去攀談后,才知道這位大夫在等種家公子、趙家小公子、還有那位山水姑娘。 居然都來了! 宗澤沒想到還有種好事,頓時也不打算再去州衙,而是在一旁守株待兔,準備與那三位來個村中偶遇。 于是,沒等多久,他便見到那三位。 但,剛一入眼,宗澤便忍不住皺眉。 以他的眼力,一眼便看出,這三人之中,為首的并不是那種公子和山姑娘,而是那個被他們或牽或抱,不愿離手的五歲稚童。 甚至,他能看出,那一男一女,偶爾都有些爭強好勝之色,卻都被那孩童阻止。 這是何理? 若說那山姑娘聽命于主家子嗣,倒也說得過去,可種彥崇是老種之孫,以種家權勢,前途之遠,絕非一個不能入仕的宗室子可比。 所以,宗澤在看他們走在路上一番爭論后,便直接了當上前,地問出那句“可否算老夫一個?” 那小孩抬頭,明亮的眼眸與他四目相對,一時間,宗澤心中便冒出了“妖孽”二字。 那絕不是一個小孩該有的眼神。 堅定、疑惑、戒備,卻又在下一瞬變得天真無邪,問他:“老爺爺,你是誰???” 他微笑道:“老夫宗澤?!?/br> 此話一出,種彥崇眉頭一皺,本能地擋在了虎頭身前。 就他后來得到的消息,這次不是種氏暗中運作,將他扶上知州之位么?為何他卻…… 宗澤心中電轉,一個大膽的想法冒出心間,他微笑道:“種公子何必戒備,不是你將老夫調到密州的么?” 他看種彥崇眉頭緊皺,卻又沒有反駁,心中那個想法更重,便作胸有成竹狀,他輕撫短須,低聲試探道:“又或者,這是你身后那位,趙小公子的意思?” 種彥崇面色大變,十五歲的少年終是城府不夠:“你怎會知道?” 在他身后,趙虎頭,不,趙士程忍不住扶額…… 第35章 給你壓壓驚 宗澤不會是好對付的人, 這點,趙士程從一開始就非常清楚。 這位宗爺爺能在七十高齡時,獨力撐起北方大旗, 擊退金人,將各處盜匪起義軍紛紛收歸麾下, 一手提拔岳飛, 就憑借這份縱橫捭闔的手段, 就能知道他是何等的能人。 相比之下, 堅定果斷的小種舅舅在他面前就像個沖動的毛頭小子, 沒有半點反抗之力。 雖是如此, 趙士程還是沒想到這位居然敏銳至此,甚至一下就把他們這小團隊的核心給詐了出來,誰說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啊, 強弱都是比較出來的, 和他比起來, 那小舅舅能不降級成豬隊友么? 趙士程扶額, 無奈道:“那宗爺爺, 咱們找個地方, 坐下聊吧?!?/br> 種彥崇皺起眉頭:“虎頭, 他太jian詐了, 還是算了吧……” 趙士程搖頭:“不必, 走吧?!?/br> 種彥崇眉頭緊皺,終是點了點頭。 旁邊的陳大夫離得較遠,并未聽到那關鍵之語,卻也知道這些事自己肯定是不能跟著去湊熱鬧得, 于是忍不住舉手問道:“那這鏡子——” 趙士程嗯了一聲:“歸你了?!?/br> 被征走小玩具的種舅舅眉頭有些心疼, 卻只能默認, 誰讓剛剛自己那樣沒沉住氣呢? 山水三人帶著宗澤,順著村人修筑小路,一路走到山下的河岸邊。 這里的地形空曠,又有水聲隆隆,加上水車磨盤吱呀聲,很難有人能偷聽到什么。 趙士程找了一塊大石頭坐著,讓自己至少不用再仰望宗澤或者被人抱著說話,那位宗知州一路若有所思,看他的目光里倒是清正平和,未帶什么猜疑恐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