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一路瀏覽，情緒隨著評論起起伏伏。

    忽然，手里的微腦被抽走，九花醒了，揉著眼睛看了一眼微腦，“看這個干嘛？”

    路遙輕摸鼻尖，小心翼翼：“你頻繁進入垃圾海，是因為那些評論？”

    九花，九只麻雀。

    不用多問，她們是同一個人。

    路遙開始以為九花的作品風格，和她為清美撰寫的新聞報道一樣，文風嚴肅，用詞精煉，偏正劇風。

    她公寓里的書籍也多是社會研究類和心理學方面的，但九只麻雀在網上是知名沙雕選手，作品以輕松沙雕出圈。

    九花搖頭，“進入垃圾海的原因大概不是這個?！?/br>
    路遙：“那是什么原因？我真的太好奇了?！?/br>
    九花盯著路遙看了一會兒，“你知道一個故事死亡的征兆是什么嗎？”

    路遙搖頭，想了一下，又給出一個答案：“作者被不斷否定的時候？”

    九花擺手，“對我來說是對自己創造的世界失去信心的時候。失去信心的作者，手里那只仿佛有魔法、可以創造一切的筆就會停滯。沒信心的作者跟廢物一樣，稍微一點點情緒波動就能壓垮。我每次去到毛茸茸小店，就是意識松懈，像廢物一樣的時候?！?/br>
    路遙眼睛發直：“……倒也不必對自己那么狠。興許你只是累了，好好休息就會恢復?！?/br>
    九花竟是點了點頭，“嗯，我已經習慣自己的情緒隨時隨地崩潰。大多數時候，睡一覺就好了。但去毛茸茸小店是比睡覺更好的恢復方式。在那片海，我仿佛無所不能。去了兩次后，我想繼續去海里，嘗試了很多辦法。最后發現當我對自己的世界產生懷疑，現實與幻想的界限模糊時，就會成功?！?/br>
    路遙：“……小說作者到底是什么怪物？”

    九花聳肩：“事情就是這樣簡單?！?/br>
    路遙沒想到九花一直去毛茸茸小店是這個原因，但對她來說結果不算太壞，“你以后還會來店里不？”

    九花點頭：“嗯。有時間就來。我因為社恐而開始寫小說，正式成為小說作者后，我才發現真正的社恐是無法寫好小說的?！?/br>
    所以她有那么多書，不斷靠書籍和知識彌補生活經驗的不足。

    路遙眼睛一亮，這就是她在等的切入點，“九花，我有個提議。你要不要來我的店里當店員？毛茸茸小店的特殊之處你也明白，沒辦法從客人里招店員，但你很特別。你在海里其實沒有那么怕人，也不用一直和客人接觸，還能搜集到相當豐富的素材哦?！?/br>
    九花眨眼間，思考這個提議的可能性。

    第135章 第四間店

    片刻后, 九花擺手：“去店里玩很開心，做店員難度太高了?！?/br>
    想到要接待客人，她就緊張得坐立不安, 甚至感覺晚上都要睡不好了。

    當了店員，等待去店里的時間，她一定心煩意亂，連正常寫作都沒辦法進行。

    路遙猜到事情不會這么順利, 但就是很中意九花，毛茸茸小店需要她。

    “你如果來店里, 不喜歡頻繁接觸客人, 可以去章魚房、珊瑚房, 或者海膽房。這三個地方你可能還沒去過, 下次去店里可以先體驗, 都是很有意思的項目?！甭愤b費勁心思想, 還有什么可以吸引九花, “彈性工作時間, 你可以自由選擇上班的時間段，我想辦法排班。工資參考夜光市同類工作的基準。你看能不能再考慮一下？”

    “人格不健全，無法適應后續試驗?！?/br>
    “1042號判定結果為殘——次——品?！?/br>
    “消除編號，送回福利院?！?/br>
    九花雙手抱腿, 縮在沙發上, 垂下腦袋：“店長, 很抱歉。我真的沒辦法答應你，不是你提的條件不夠，而是我不具備做店員的能力?！?/br>
    路遙不解, “為什么？”

    九花：“成年的時候, 我被測試出人格不健全, 無法適應正常社會活動，屬于壞掉的螺絲釘?！?/br>
    這個世界的法律規定，年滿十六歲的青少年視為成年。

    九花十六歲離開實驗室，但并沒有再回到福利院。

    她選擇獨自生活，依靠在實驗室的見識和知識經驗，找到安身之所，度過了心理最脆弱的年紀。

    生活穩定后，她選擇繼續學習，嘗試了解世界，了解自己，變成如今的樣子。

    雖然還是無法融入正常的社會活動，好歹不會餓死了。

    她想應當知足。

    “人格不健全？哪里不健全？誰說的？”路遙不可置信，“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厲害？”

    九花如遭雷擊：“……那個，我……”

    路遙干脆一把抱住九花，用力點頭：“你性格溫柔，學識豐富，富有勇氣，還有對人性敏銳的洞察力……你了解這個世界，你還如此可愛?！?/br>
    九花扭頭，無措地捏手指，聲音壓得特別低：“就算夸獎我，也不會去毛茸茸小店上班?！?/br>
    路遙心說有戲，“那這幾天你能來店里臨時幫忙一下不？實在太缺人了，這個世界只有你能幫我?！?/br>
    九花心下一顫，還是猶豫：“我……”

    路遙按住她肩膀：“不會做的事情問哈羅德，他會教你。別看他總是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其實人很好?！?/br>
    哈羅德耳朵微動，睜開眼睛坐起來，仿佛不經意地問：“你們在說什么？”

    路遙拍了拍九花后背，笑著看他：“我說你非?？煽?，帶后輩既貼心又有耐心?！?/br>
    哈羅德挺胸吸氣，目光灼灼地看向九花：“你要來店里？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找我，畢竟是前輩嘛?！?/br>
    氣氛已經烘托到不叫一聲“前輩”過不去的程度。

    九花低頭，假裝沒看到：“那個……我還沒……”

    窗外雨停，路遙起身，打斷道：“時間不早，我和哈羅德得回去了。九花，你再想一想，好不好？我們真的很需要你——”

    店主的聲音又軟又真誠，眼睛剔透明亮，直直望過來，九花甚至能看清她眼底自己的影子。

    九花眼睛閃了閃，終是敗下陣來，“我再想想?！?/br>
    路遙輕輕抱了抱她，“那我們海底見?！?/br>
    -

    從九花的公寓出來，路遙還想在城里隨便逛一逛，沒讓九花送。

    夜光城四面環海，明明是一座島城，建筑風格太過鮮明，反而像一座風格粗放冷硬的內陸鋼鐵城。

    暴雨之后，太陽又從云里冒出半邊臉，很快蒸干地面的水汽。

    道路兩旁的仿真行道樹整齊清脆，卻沒有帶來一絲清涼。

    才走了一小段路，路遙額頭上浸出汗水，黏黏膩膩不舒服，口還干。

    路遙想買水，走到路邊的一間小賣部，拉開冰柜拿了兩瓶水，付完錢遞給哈羅德一瓶。

    哈羅德指著不遠處居民區樓下的一片寬闊場地，“那邊好像有熱鬧?！?/br>
    路遙看了一眼，好些人圍在一處，小孩在哭，還有兩個穿著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員站在人群中間，十分顯眼。

    人群里，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哀求：“總共就六只。我不賣了，下午跟船回農場，全帶回去。別罰款行不？”

    “夜光市明文規定不準飼養寵物。你不僅私帶幼犬進城，還在居民區售賣，理當罰款。不交清罰款，不僅這些幼犬得處理掉，你也走不了?！贝┗疑品哪腥藝绤柕?。

    旁邊小孩聽到這話，哇哇大哭，“不要殺小狗狗，我不買了?！?/br>
    家長嚇壞了，立刻抱起小孩準備回家，連連賠笑臉，說沒有想買狗。

    賣狗的中年男人坐在地上，滿臉焦急愁苦。

    他聽說城里有人偷偷養寵物，一只幼寵能賣上萬，起了心思。

    好不容易弄來兩窩品相上佳的幼崽，這下全打了水漂。

    路遙探頭看過去，中年男人腳邊放著一只口袋，半拉著，里面擠著幾只雪白的小狗崽。

    狗特別小，幾乎只有手掌大，渾身雪白，眼睛漆黑濕潤，跟黑珍珠一樣，嗚嗚咽咽地叫著，可憐得不行。

    “這什么狗啊，怎么這么??？”沒見過的品種，路遙很好奇。

    中年男人立刻抬頭，“這是八星城特有的犬類品種‘丸丸犬’，特點就是長不大。成年后也只有普通人兩掌長，通身雪白，圓乎乎的特好看，性格也親人?！?/br>
    灰色制服踢了中年男人一腳，“膽兒肥啊。怎么著，你還能當著我們面賣狗呢？”

    路遙走過去，蹲身朝袋子里伸手。

    小奶狗哀哀叫著，短小的尾巴搖得跟風車一樣，瘋狂擠過來舔她手指。

    “這種狗基因沒問題嗎？會不會很容易生??？”

    小奶狗舌頭又軟又濕，舔在手上特別癢。

    中年男人抬頭看了一眼灰色制服，有些懼怕，不敢作聲。

    路遙拎了一只小狗崽出來，捧在手里，真就跟一團雪臥在手心一樣，只是這一團是又暖又蓬，“這么可愛，真的都要處理掉？”

    其中一個灰色制服眼睛微微瞇起，盯著路遙看了一會兒，出聲道：“丸丸犬是八星城的特有犬種，天然選育，基因沒有缺陷。私自帶入夜光市的寵物，交清罰款立刻遣送回原牧場，不交罰款，一律按規定送到屠宰場處置?！?/br>
    路遙撓著小狗脖子處的軟毛，“如果我來交罰款，這些狗狗可不可以由我帶走？”

    中年男人一聽，竟是連袋子推過來，立刻起身道：“你要交罰款？狗都給你，不要再找我了?！?/br>
    他沒錢，不想連人也被扣在這里，沒想到還會有人主動交罰款。

    城里人果然腦子有病。

    灰色制服愣了一下，微微點頭：“五百一只，六只是三千。罰款交清，這些狗也不能留在城里?！?/br>
    路遙爽快掏錢，示意哈羅德收狗：“我們馬上就出城?！?/br>
    人群散去，只剩兩個灰色制服還站在原地。

    其中一人問：“罰款要到社區交，而且狗也不能讓他們帶走。誰知道他們會不會二次售賣？老大，你怎么突然這么好心？”

    收錢的灰色制服瞥他一眼，“走了?！?/br>
    -

    毛茸茸小店。

    姬非命看到路遙和哈羅德從門口進來，狠狠吐出一口氣，起身迎過去：“你們終于回來了?！?/br>
    這一天忙死他了。

    路遙點了下頭，和他錯身而過，手里還拎著一個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