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芳華 第130節
過了一會兒,門被從里面拉開,馮孝安站在門檻內,看向臺階下的馮嘉幼。 “進去說?!瘪T嘉幼解了披風遞給謝攬,讓他先在外邊等著,隨后繞開馮孝安,走進書樓里。 偌大的書樓只點了一盞燈,昏暗之下,還有幾分滲人的壓抑。 馮孝安重新關上門,走回來坐下。 馮嘉幼來到書案前,掃一眼桌面,他手邊空空如也,剛才應是一直呆坐著。 馮孝安由著她看,頗為艱難的抿了抿唇:“我這般處境,有沒有令你解了些氣?” “我不是來看你的笑話,是想來回答你的問題?!?/br> 馮嘉幼將案臺上的燈給端走了,挨個去點壁燈,“你說的沒錯,關于機不可失的事情,我也認為要先做。換成是我,謝小山非要計較,我大概也會覺得自己很委屈?!?/br> 馮孝安看著她一手端著燈盞,一手扶著梯子,熟練的在那爬高上低的點壁燈:“但是……?” 馮嘉幼點完一盞,罩上紗罩:“但是他不會太計較,因為他知道我有心。而我也不可能像你一樣總是一意孤行,悶不吭聲,全靠對方來猜,猜多了是會累的。所以我們兩個本質上是完全不一樣的人?!?/br> 她做事之前,會提前讓謝攬知道,會和他有商有量,即使最后不聽他的意見,不顧他的反對,至少不會忽視他的感受。 點燃了十來盞壁燈,書樓內終于變得亮堂堂的。 馮嘉幼端著燈走回來,“哐當”一聲重重落在桌面上,清晰的看著他:“你的錯不在于機不可失,錯在你只讓舅舅去當說客,不曾親自寫一封信去安撫娘。娘在意的,是你根本就沒有這個去安撫她的心?!?/br> 不知是被母親給慣壞了,還是母親在他心中的分量太輕。 也或許是他日理萬機,承載著太多人的希望,同時承受了太多的壓力,無暇分心,一時忘記了。 搞不懂他,所以來問問,看看還有沒有轉圜的余地。 結果話音落下了許久,他像個鋸了嘴的葫蘆,根本沒有和她溝通的打算,和對敵時的雄辯滔滔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難怪經常將爺爺氣吐血。 算了,馮嘉幼覺得自己身為子女已經仁至義盡了,拍了拍襖裙上沾上的灰,轉身離開。 馮孝安也沒喊她,只盯著其中一盞被點亮的壁燈微微失神。 孤坐一夜,一直到將近日出,他取出一張宣紙,提筆蘸墨,寫下了和離書。 …… 正如江繪慈說的,馮嘉幼接下來的兩三天,都在忙著和那些大掌柜們打交道。 她接受了江繪慈在京城內所有的產業,一句拒絕的話都沒說過。 在她看來這是她應得的,為何要拒絕,她若是固執不收,母親心里反而不會踏實。 反正等母親回去揚州,外公外婆也不會虧待她。 黃昏時分的大運河渡口上,江繪慈已從貴婦人的裝扮,恢復成未婚女子模樣,帶著一頂毛邊圓帽,攏著手道:“這些資產給我五六年的時間,我就能再賺回來?!?/br> 她大哥江振岐在旁為她撐著傘:“用不著五六年,江南已經不是從前的江南了,比你離家時不知富庶多少,只不過規矩也多了起來……” 他口中的規矩,指的是對于女人拋頭露面的指責,尤其是江繪慈這種與夫家和離過的女人。 和離對于大魏的女人來說,僅僅是比休書好聽一些。 江繪慈不當回事,看向了謝攬:“我雖不再是官夫人了,但我女婿卻是玄影司里的人物,誰敢刁難我?” 謝攬忙不迭點頭:“揚州說遠也不遠,誰欺負您,您只管派人告訴我,我一定連夜提刀殺過去?!?/br> 江繪慈笑了起來:“那倒也不必?!?/br> 馮嘉幼從未見過她這樣輕松恣意的笑容,一時竟看愣住了。 不知不覺眼眶有些有點泛酸,被她強忍住,拼命去想自己名下多出來的巨額錢財,維持住自己的笑臉:“沒事兒的,娘不用舍不得使喚他,能有個正當理由出門打架,他別提多開心?!?/br> 謝攬不樂意了:“那些商戶哪里夠我打?我是真心想為娘撐腰?!?/br> 不過想來也用不著他,以二叔的性格,私底下應會替她打點妥當。 只是他和馮嘉幼都在避免提到二叔。 “我們走了?!苯L慈看向了馮嘉幼,欲言又止,因為發現自己張口就只想教訓她。 于是又對謝攬說道,“小嘉的性格隨她父親,有幾分古怪。脾氣又像我,燥得很。但她心地是好的,我們誰都不如她,往后還希望你多擔待些?!?/br> 謝攬連聲應是:“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幼娘的?!?/br> 江繪慈便不再多說,轉身登船,在船尾和他們招了招手,隨后去了船頭。 這是江家的船,沒有其他乘客,她一站穩,船立刻就起航了。 船頭風冷,她正打算回艙里去,看到了側邊岸上站著的馮孝安。玉冠束發,穿著白色狐裘,撐一柄描紅梅的油紙傘,目送她遠行。 岸上那么多人,京城名利場又不乏富貴優越之人,江繪慈依然能夠一眼看到他。 令她回憶起當年在揚州家中初見他時的場景,驚訝這世上竟然會有似月亮一般皎潔的男人。 從此,她成了一個在海里撈月亮的女人。 好在天亮了,她的夢也醒了,一切都還不算太晚。 她收回目光,不見留戀的回了艙內。 …… 船影消失之后,馮嘉幼終于忍不住落了幾顆淚珠。 風一刮,臉上又冷又疼,她用雙手捂住了巴掌大的臉。 謝攬不能看到她哭,她一落淚,他就覺得自己愿意去為她做任何事。 可他將她摟進懷里之后,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慰她,怕自己嘴笨,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惹她更難過。 在他心里,誰都是自找的,只有他的幼娘最無辜。 第80章 錦囊小妙招. 然而都沒等謝攬想出安慰她的話, 她就已經恢復了平靜。 渡口上人來人往,馮嘉幼原本打算從他懷里掙開,猶豫了下,反而環住他的腰, 抱緊他:“夫君, 往后我會改?!?/br> 謝攬不明白:“改什么?” 馮嘉幼悶悶說:“太多太多了, 比如卷宗和新律盡量白天做,趁你去衙門的時候做, 晚上的時間全都空出來陪你?!?/br> 她會不分晝夜的投入, 是因為那些曾經是她的全部。 尤其是爺爺去世之后,投入能夠解憂療傷, 現在沒有這種必要,謝攬也是她的良藥。 謝攬有些“受寵若驚”, 卻也不太相信,同時又說:“每天晚上一起大眼瞪小眼的, 也真是不至于?!?/br> 夫妻倆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 并沒有那么多話說, 待在一處求個心安就好, “其實你平時也沒少陪我聊天, 更多時候我是怕你太累,又犯了心疾, 想讓你多休息休息, 喝個茶,描個畫, 養養……” 想說養養花, 趕緊閉了嘴, 李似修最擅長栽培花花草草, 別她養花上癮了,跑去找李似修取經。 聽他這樣說,馮嘉幼更覺得心口堵得慌,從他懷里掙脫,仰頭看他:“你也要改,不能事事都考慮我的感受,你要有你自己的想法?!?/br> 謝攬:“……” 他可真難啊,之前挺有自己想法的,大半夜跑去大都督府干了一架。 回家之后被她教訓了大半夜,說不為她考慮嚇死她了。 才謹記著千萬改了,又讓他改回來? “我知道你現在也有點‘兔死狐悲’,但是完全不需要?!敝x攬安慰她,“我相信你肯定不會像二叔,一走了之十幾年?!?/br> 馮嘉幼剛想點頭應“是”,他又說,“二叔是有功夫底子的,雖比我差得遠,但也強過大部分人。你身嬌體弱,又養尊處優慣了,哪來的本事自我流放十幾年?十幾天你就受不了自己跑回來了?!?/br> 馮嘉幼:“……” 她固執地道:“如果我就是有這個本事呢?” “那我也不會像娘一樣,跑去寺廟里等你?!?/br> “哦?那你打算去做什么?“ “四處去找你呀,憑我抓人的本事,你躲去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揪出來,一年找不到找十年,十年找不到找二十年,總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br> 馮嘉幼挑了挑眉:“若真讓你見到我的尸體,你又會怎么樣?” 謝攬心道這不是廢話嗎:“當然先挖個坑把你埋了啊?!?/br> 馮嘉幼:“……” 謝攬道:“如果你是被人害死的,我就去替你去報仇。哪怕仇人是皇帝,我也會去把他的皇位給掀了。等報完仇之后,往后每年閑了過來給你掃掃墓?!?/br> 馮嘉幼豎起眉毛,不滿道:“就只是每年閑了掃掃墓?” “不然呢?難不成在你墳前自刎?在我看來自殺的人都是窩囊廢?;蛘呤刂愕膲災惯^一輩子?那我吃什么?我往后最多是不再娶媳婦兒了,閑了就來給你掃墓,像我爹一樣?!?/br> 謝攬低頭看她,忿忿不平地道,“再差勁也比你強多了,之前你說我要是死了,你一天都不替我守,立馬再嫁?!?/br> 馮嘉幼原本快要被他氣死了,雖說句句都是大實話,但哪有這樣直接的? 但最后一句她聽明白了,是惱著她這句話,心里不滿。 她解釋:“我說這話的前提,是怕你沖動任性去找死,那會兒我還只是道聽途說,沒真正見過你的本事,不相信你,現在……” “行了行了,解釋那么多干嘛,顯得我很小氣一樣?!敝x攬抬起雙手,握住她兩側肩頭,“總而言之一句話,我會努力愛惜我這條命,你也來努力相信我,天大的事咱倆一起面對,我覺著吧,只要命有多長久,我們就能有多長久,絕對不會走上你爹娘的老路子?!?/br> 馮嘉幼原本平復的情緒又涌動起來,眼睛再次霧蒙蒙的。 周遭喧鬧的人群都好像不存在了一般,腦海里只剩下他說的“長久”。 “好?!彼c點頭。 難得謝攬一本正經的說幾句中聽話,還想再聽他說幾句時,他的視線忽然越過了她,看向了遠處:“咦,二叔?” 馮嘉幼蹙眉轉頭,視線穿越人群,也看到了正準備上馬車的馮孝安。 謝攬感嘆:“我還以為二叔不會來呢……” 馮嘉幼不語,已經這么多天了,該給裴硯昭的折磨已經給夠了,而且裴硯昭一直忍得住,再拖下去意義不大。 “他應該是有約要赴?!瘪T嘉幼從沈時行那得到的消息,玄影司這幾日集中收集戶部薛尚書的信息,而薛尚書也不甘示弱,做足了準備,要開始利用他那做御史的兒子薛綻,去彈劾湖廣布政使唐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