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芳華 第102節
柳盈盈睜開眼睛, 解釋道:“我效忠的不是馮先生,是玄影司, 是大魏?!?/br> 韓沉管她效忠誰,他難以理解的她竟沒有幾分波瀾, 看他的目光也如往常:“你竟能這樣平靜?” “那我應該如何?”柳盈盈反問, “我騙了你, 但你難道不是一直在騙我?” 韓沉氣到發笑:“這四年來, 我除了身份和名字是假的, 什么都是真的!而你卻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全是假的!” 柳盈盈無動于衷:“至少我父母雙亡是真的,只不過他們不是江南灶戶, 不是被淮安的狗官逼死的。十幾年前, 他們死在了滇南,死在你們的屠刀之下?!?/br> 韓沉握劍的手腕微微顫。 柳盈盈問:“你知道我們玄影司暗衛營里, 還有多少像我這樣被沈指揮使從滇南死人堆里撿回來的孤兒嗎?” 她像是知道韓沉只是虛張聲勢, 用手撥開了他的劍, 從藤椅站起來。 不再是之前的弱柳扶風, 挺直了脊背,來到馮孝安身邊抱起拳頭:“馮先生,屬下確定韓沉正是南疆王寒盡川,任務完成,幸不辱命?!?/br> 馮孝安卻問道:“盈盈,這四年里你有沒有猶豫過?” 柳盈盈臉色一緊,知道韓沉也看向了她。 “有?!绷谷怀姓J,且立刻道,“但從未有一刻敢忘記自己的職責,以及進入玄影司暗衛營的初衷:愿以此身許國,筑我大魏太平之基!” 馮孝安點了點頭,他像是替韓沉問的,但聽完柳盈盈的回復之后,他看向了謝攬。 謝攬知道二叔是在殺雞給猴看,往后他若是造反,馮嘉幼對他也是一樣的態度。 謝攬自問沒有造反的心,也不信馮嘉幼會這樣絕情。 但馮嘉幼此時正看向柳盈盈,眼神里寫滿了贊賞。 謝攬心里一個咯噔,不得不承認,韓沉這只雞被殺的很成功。 “哎?!币婍n沉有收劍就擒的意圖,掌柜嘆了口氣。 他被謝攬鉗制的根本無法施展幻術,將心一橫,便想利用頸間的刀刃自戕:“您快逃!” “別!”韓沉出手阻擋不及,目露驚恐,但旋即想起這刀的主人是謝攬,又稍微冷靜。 謝攬自然不會犯這種低等錯誤,趕在掌柜自戕之前,輕松的收刀換手,刀刃抵在他另一側脖頸,順便夸獎一句:“你倒是挺忠心耿耿?!?/br> 只這一下,掌柜便知自己落在他手中想死都難了,臉色逐漸灰敗。 “你這是何必?”韓沉厲聲呵斥,“既已被發現,我即使可以逃出淮安,還能逃回南疆去?” 他收劍入鞘,同時也收起了原本的游俠氣質,顯露出為王者的風度,淡淡掃一眼眾人,“何況他們抓到本王又如何,大魏早已是四面楚歌,此時敢和我南疆開戰嗎?稍后不還得乖乖放本王回去?” “但是傳回南疆去,你會很丟臉?!敝x攬之前不愿意謝臨溪代替他接受詔安,就是怕傳回西北丟臉。 “你……”韓沉再次瞪向他:你大爺的,都已經淪為階下囚了,就不能讓我找回點面子,過過嘴癮嗎? 馮孝安上前一步,以大魏禮節拱手行禮,做出“請”的手勢:“王上,暫時委屈您了?!?/br> 南疆國是個比較特殊的地方,曾被前朝收服,列為國土。前朝覆滅時又獨立。大魏立國后還當南疆是自己的國土,不認他們自立,史書上也將上任南疆王攻打中原的行為,解釋為造反。 但現實中大魏官員對南疆王的稱呼,一直是按照南疆的習俗,稱為“王上”。 韓沉提步往外走,越過門檻之前又踟躕著停下腳步,回頭打量身后經營了幾年的糕點鋪,似有些留戀之情。 旋即他眉目之間的留戀收緊,收回目光,邁出了門檻。 “王上?!币幻靶l擋在他面前,彎下了腰,雙手高高舉過頭頂,示意他繳械。 韓沉緊緊抓了幾下劍柄,但還是將手中劍交給了他,隨后登上門口早已準備好的一輛馬車。馬車周圍立刻多了幾名玄影衛。 掌柜則被鎖了起來,也由玄影衛看管。 馬車去的方向并非府衙,而是西江翁的據點,淮安府內最大的賭坊,也是玄影司暗衛在江南的幾個聯絡處之一。 賭坊內除了老板江赴是個真正的商人,其他從掌柜到看門小廝,全都是暗衛。 故而湯秉謙安插眼線進來,眾人心中全都像明鏡一樣,安靜的圍觀他表演。 如今暴露,這處據點即將不復存在,那眼線已被他們宰了。 馮嘉幼和謝攬也不再回府衙,跟著去了賭坊休息。反正有人替他們回府衙取行李,并且接李似修過來,等天亮之后離開。 …… 李似修從府衙出去時,萬萬沒想到秦碩還有臉來府衙門口送他。 “你是從何時開始變的?”李似修不信他一直如此,至少從前在書院時,他并沒必要欺騙自己,“是從娶了嫂夫人開始的吧?和湯秉謙勾結的人是不是你岳父傅珉?” 此時長夜過半,府衙外的長街上已經沒有行人,李似修身邊也只站著一個姜平。 秦碩并未直接回答:“所以我才一直說,你對馮嘉幼不過是一時興起,你根本就不懂得男女之情?!?/br> 看來自己猜的不錯,李似修冷道:“怎么,歸咎到嫂夫人頭上了?何必為自己的怯弱找借口,這不過是你不敢對抗他們找的理由罷了?!?/br> “隨你怎么想吧?!?/br> “我怎么想不重要,你能說服你自己就好?!?/br> “李似修,你知不知道其實你很討厭?你難道從來沒發現嗎,從書院到國子監再到翰林院,就只有我能忍得了你?!泵鎸λ倪瓦捅迫?,秦碩收起了自己的和氣,“你瞧著一副超俗的模樣,其實最俗的人就是你,優越感就差寫在臉上了,總覺得天下間只有你最清醒最正確,真是討厭得很?!?/br> 李似修不與他做這種無意義的爭辯,轉身欲走。 秦碩又說:“我這幾年不知勸過你多少次,這是最后一次,在你羽翼未豐之前,不要再執著改革鹽政,此番你能活下來是你運氣好,但下次未必!” 李似修半分退縮的意思也沒有:“得道者天助,放心,我的好運絕對不會斷絕,鹽政我勢必改之?!?/br> 秦碩嘆氣:“你為何總是如此固執呢?” “因為你們越是攔我,越是說明我的方向沒有錯誤,我為何要放棄?”說完,李似修轉身抽了姜平手中的刀,割下衣袍一角,與他斷義,“道不同不相為謀,好自為之,我也絕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 言罷將刀扔還給姜平,他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 …… “我們要兵分兩路?!辟€坊大堂里,三人圍桌而坐,馮孝安指著桌面上的地圖,“我要押解韓沉回京城,坐船更方便。小山你帶著賬本走陸路回去。走慢一點,咱們盡量同時抵達京城?!?/br> “他一個人?”這驚險的大半夜過去,馮嘉幼心神俱疲,但半分困意也沒有。尤其是聽了馮孝安如此安排,這不是讓謝攬去當箭靶子嗎?“你也說了,傅珉手中有同盟會殘存的勢力,不知道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br> 想起那持雙刃彎刀的家伙,馮嘉幼仍心有余悸。 這還是傅珉穩坐公主府內不曾出手的情況下,稍后為了阻攔謝攬帶著賬本回京,都不知會使什么手段。 但謝攬的確不能跟著馮孝安走,因為賬本和韓沉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 “沒問題?!敝x攬答應下來。 “我和你一起?!瘪T嘉幼不放心,在累贅和助力之間,她認為自己還是助力的作用更多。 謝攬不同意:“你有心疾不能勞累,而且太過危險?!?/br> 馮嘉幼用手指點點桌面:“那你是覺得你二叔走水路會很順暢?韓沉的舅舅,那位監國大人,不會只派個幻術師跟著韓沉吧?”她看向馮孝安,“不然你也不會選擇不聲張,先將韓沉帶回京城再說?!?/br> 謝攬當然知道,但肯定是跟著他風險更大。 因為在馮嘉幼說出“妖魔鬼怪”四個字時,二叔點了點頭。 他這一路回京遇到的狀況,可能會令他防不勝防。 然而馮嘉幼擺出一副“我害怕,我不信馮孝安和玄影司暗衛,我只信任你”的表情,令他猶豫起來。 “也好,帶著小嘉你會更輕松?!瘪T孝安拿起朱砂筆在地圖上蜿蜒著畫出一條線路,“你們走這條路回京。路過修竹縣時,順便幫我取些藥?!彼诘貓D上寫出聯絡方式。 謝攬不解:“取藥?” 馮孝安感嘆:“我中的赤鎏金還沒完全解除,你姚姑姑解不了,濟南府有位隱居的老郎中,從前是我們同盟會的,我吃他的藥已經吃了大半年了,每個月都要取藥,還不知要吃多久?!?/br> 馮嘉幼無動于衷的看他賣慘。 “小嘉的心疾,正好找他瞧一瞧?!瘪T孝安打的是這個主意,“老郎中藝高脾氣大,請不動的,只能親自去?!?/br> 這下謝攬同意了帶著馮嘉幼一起走:“二叔,我們要拿什么憑證?” 馮孝安指了下馮嘉幼:“還需要什么憑證?”一看就是他的閨女,“你二人最好喬裝打扮一下,就你從前行走江湖的裝扮即可,小嘉扮成松煙?!?/br> 謝攬覺得不妥:“她哪里像松煙?遇到熟人一眼便拆穿了?!?/br> 馮孝安道:“我是說扮成你的仆人,誰會在意你有幾個仆人? “那我得改個名字?!瘪T嘉幼提醒謝攬這一路別再喊她幼娘,“叫我十五吧?!?/br>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好名字?!?nbsp;馮孝安夸了一句,“那小山,十五,預祝你們此行一路愉快,山高水遠,愿咱們之后京城再見時,都能安然無恙?!?/br> 第59章 簡直像愛子。. 說完之后, 馮孝安就起身上樓去了。 而馮嘉幼提壺倒了杯水,自顧自盯著地圖看,瞧著云淡風輕的。 往往動靜越小事兒越大。 謝攬悔啊,回嗆韓沉之前他有猶豫過, 沒忍住才說了出來:“我不是抱怨, 只不過我當時才十六歲, 二叔就給我安排美人計,還陰差陽錯的將韓沉害慘了, 一時感慨罷了?!?/br> “我沒誤會啊?!瘪T嘉幼抬頭朝他眨眨眼, “我真覺得十五這名字不錯,聽著又像小廝, 又頗具含義?!?/br> “你算了吧?!敝x攬還不了解她。 見她將手按在地圖上,他也伸出手, 覆在她手背上,再將五指慢慢收攏, “老實說, 瞧見韓沉今夜的遭遇, 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br> 馮嘉幼托腮看他:“兔死狐悲?” “你不要誤會, 我指的不是自立為王, 和大魏朝廷對著干?!敝x攬望向樓上韓沉被囚禁的方向。他指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四年前兩人登高比武,月下喝酒, 仿佛整個塵世都被那兩個少年人踩在腳下, 多意氣風發啊。 可惜從前有多瀟灑,如今就有多感慨, “真慶幸咱們之間早早就坦誠相對, 我才不會淪落他這般田地?!?/br> 馮嘉幼挑眉:“你只要不造反, 怎么著都不會像他的?!?/br> 關于造反, 謝攬都不想再解釋了,直接拉著她起身,另一只手將地圖抓成一團收好:“天都快亮了,趕緊休息一會兒,咱們明早還得趕路,說不定還要冒雨?!?/br> “是得休息會兒,這一夜兵荒馬亂的,像打仗一樣?!瘪T嘉幼從來沒試過一晚上經歷那么多變故,她還只是動動腦子,謝攬幾乎一直在提刀。 等進了房間,謝攬反正是懶得脫衣裳了,直接躺床上。 在家中時可不敢這樣,馮嘉幼是個講究人,外穿的衣裳絕對不能挨著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