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芳華 第100節
“但是二叔,有句話我實在不吐不快?!?/br> “你說?!?/br> 謝攬質問:“您怎么能為了幫朋友找兒子,一直扔下自己的女兒不管?” 既替馮嘉幼抱不平,也為自己嘆氣。 害他面對馮嘉幼時從心里便矮了一頭,總覺得自己欠她許多,連大聲對她說話仿佛都有罪。 馮孝安回道:“我當時也沒想到北戎會打過來,我會被困在黑水城里好幾年?!?/br> 謝攬說了聲“借口”:“那平穩之后您為何也不回去?” 馮孝安感嘆:“因為我更沒想到,你爹,那些流放犯,還有黑水河的原住民竟是如此厲害,咱們家門口雖然稍微平穩,但西北仍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我覺得自己留下來大有可為?!?/br> 謝攬無話可說,關于這一處他實在沒辦法站在馮嘉幼的立場去指責二叔。 若沒有二叔,西北不會那么快平定,更別提重開通商路,有今日這般繁榮,西北的萬千百姓都得對二叔道聲謝。 謝攬想了半天:“可您總有空回趟京城,至少讓她們母女知道您還活著吧?!?/br> 馮孝安沉默許久:“我若說我怕,你信不信?” “怕?”謝攬真不敢相信,二叔何等人物,身處任何險境都能談笑風生反敗為勝的人,“您怕什么?” “你知道我那岳父和大舅哥,為何愿意讓江赴幫我扮演西江翁,還替我隱瞞妻女?”馮孝安見馮嘉幼稍微放慢了些腳步,知道她在聽。 也是從她對江家的態度上,馮孝安知道她并不太清楚當年他與江繪慈成婚的原因。 馮嘉幼凝神屏氣,豎起耳朵等待下文,他卻不說了。 她轉頭走回來,示意謝攬去前面陪表哥。 謝攬也知道這事兒關系岳母,丟下他們快步往前走:“雨越下越大了,我去借把傘?!?/br> 等從游廊沉默著拐了個彎兒,馮嘉幼問:“說話啊,你不是不想我誤會外公和舅舅?” 馮孝安試探著問:“你娘沒有告訴過你?” “拜你所賜,打從我記事以來,她就在城外庵堂里替你祈福?!瘪T嘉幼語氣冷漠,“你之前不是躲在府中密道待過一陣子,我們母女倆關系如何,你不清楚嗎?” 馮孝安面有疑慮,似乎在斟酌該不該說:“當年我想借用你外公在江淮商會內的影響力做些事情,也承諾了報酬。原本已經談妥了,你外公卻突然變卦,放棄了原本的報酬,非得讓我娶你娘為妻,才愿意與我合作?!?/br> 馮孝安從來不曾動過娶妻的念頭,當時滿腦子全是朝綱崩壞,國將不國,何以為家? 再一個,他實在厭惡他父親常訓斥他的那些話,身為馮家的獨子,必須為馮家開枝散葉,不然便是大逆不道。 “我知道自己的德行,直言自己天生浪蕩,不會是個好丈夫,指不定哪天就會死在外邊,不想耽誤你母親?!?/br> 馮孝安嚴詞拒絕,打算放棄同江家的合作,“但你外公又和我說,僅以三年為期,三年之后便讓我們和離,他只想借用我這個京城貴族女婿的身份,坐穩江淮商會會長的位置。我更是不同意?!?/br> 馮嘉幼不聽經過,只鄙夷道:“然而最終的結果,是你同意了?!?/br> 馮孝安苦笑:“是你娘自己站出來說,這是她和你外公之間的交易。成婚三年,和離回來揚州,你外公便會將家族的生意交給她打理。她說她只對經商感興趣,求我給她這個機會。你舅舅則對你娘表現出極強的敵意,甚至當著我的面辱罵她。我信了,點頭答應這場為期三年的婚約,后來才知道我被他們一家人騙的團團轉?!?/br> 馮嘉幼微愕,大概明白過來,外公突然反悔,是因為母親看上了馮孝安。所以全家聯合起來演戲,不管怎么樣,先騙著馮孝安娶妻,再徐徐圖之。畢竟三年時間不短,足夠培養感情。 江家人演戲的功夫這樣厲害? 難怪馮孝安會選擇江赴來扮演西江翁。 他沒再說話,但這種協議婚姻馮嘉幼有經驗,夫妻日夜相處,即使不動心,也總有動情的時刻,尤其是男人,本性使然。 她與謝攬是從全無感情開始的,比不得母親原本就情根深種,更好圖謀。 算算日子,他和母親成婚之后,經歷了南疆戰亂,滇中糧倉案爆發,他向御史臺告發盟主,同盟會解散…… 而馮嘉幼是在這之后的一年半才出生的。 也就是說,在馮孝安備受打擊,幾乎一蹶不振的情況下,終于被她母親給謀到了手。 她明白為何外公和舅舅會幫馮孝安瞞著了。 對于眼前這個一走十幾年的負心人,他們生氣,卻又是上桿子自找的,怪誰去呢。 唯有馮嘉幼能夠理直氣壯的責怪馮孝安。 她可不欠他:“所以你在我出生之后,發現自己被騙了,才會一聲不吭的失蹤?” “自然不是?!庇卫缺M頭,馮孝安停住了腳步,沒領著馮嘉幼往雨里走,“你莫要亂想,你的出生不是什么錯誤。我再怎樣遲鈍,也慢慢察覺出你娘的用心,我知她是對容貌不自信,怕直接坦露心意惹我嫌棄,故而我假裝不知,并沒有因為被騙而氣惱,反而……” 他欲言又止。 馮嘉幼安靜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他繼續說下去。 她原本在盯著前方,謝攬正拉著衙役說話,估計是在借傘。 此刻她轉望馮孝安,不能確定他露在銀制眼罩外的大半張臉,是不是流露出了難為情的神色。 馮嘉幼推測:“同盟會失控,你認為責任全在你?” 他是修律法掌刑罰的,在同盟會里應該主要負責定規矩,在同盟會發展迅速最需要嚴控的時候,他卻被家務事分了心。 “所以你起初其實對謝攬說了實話,你做錯了事,于是尋找各種理由自我流放,以此來懲罰自己?” 馮孝安避而不談:“不需要深究,總之我愧對你們,如今想通了,無論父子、夫妻、父女,都是有今生沒來世,我不打算繼續破罐子破摔,想要回京城去?!?/br> 馮嘉幼板著臉:“我不會幫你去游說謝攬接受招安?!?/br> 她豈會輕易相信馮孝安的話,說的天花亂墜,沒準兒就是騙著她去游說謝攬。 馮孝安無奈:“我自有辦法,用不著你做任何事情,你只需告訴我,你同不同意我當這個大理寺卿?!?/br> 馮嘉幼譏諷:“我一不是內閣首輔,二不是司禮監掌印,三不是吏部尚書,我同意有什么用?” 馮孝安溫和地望著她:“因為我決定回京當這個大理寺卿,一半是為了你爺爺,一半是為了你?!?/br> 馮嘉幼正想說自己不需要,他先道,“但我想起來,你并不喜歡我自作主張,所以這事兒需要你先點頭,我再采取行動?!?/br> 他這勝券在握的語氣,勾起了馮嘉幼的好奇心:“你究竟有什么辦法? 馮孝安從前在京城是挺出名,任職刑部時更是功績卓然,但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除了十八寨歸順朝廷這件大事,馮嘉幼想不出還有什么功勞,能讓他重回朝廷視線,在沈邱那幾個高官的運作下,一舉拿下大理寺卿。 馮孝安沒答,望向前方雨幕。 馮嘉幼也望過去,瞧見謝攬拿了三柄傘不遠不近的站著,似乎在等他們說完話。 馮嘉幼朝他招手:“你干嘛淋雨?” “這點雨撐什么傘?”謝攬走過去,將傘遞給他們。 馮嘉幼知道他嫌舉著傘累得慌,真是搞不懂,幾十斤的兵刃他如同提花籃,撐個傘卻嫌累。 “二叔,您打算回京做官?”謝攬略有幾分尷尬,“對不住,我剛過來時沒掌握好距離,不小心聽見兩句?!?/br> 馮嘉幼撐起傘,走進雨幕里:“如同哄你接受詔安一樣,哪有那么容易?!?/br> 謝攬就知道他們在打他的主意,不悅道:“二叔……” 馮孝安先問:“你究竟怎么打算的?”他對謝攬說話,可不像對馮嘉幼一樣小心翼翼,“你打算留在京城待多久?” 謝攬忍不住指責:“還不是您給我挖的坑,說我會官居一品,我答應了她,要掙個大官夫人給她,肯定要留到實現為止?!?/br> 馮孝安也撐起傘走:“之后呢,你死遁回西北繼續當你的少寨主,留我女兒在京城做寡婦?” “當然不會?!敝x攬跟上去。 “那你打算辭官帶我女兒回寨子里?”馮孝安扭頭看他一眼,“你覺得她受得了漠上的生活?就算受得了,除了推新律,她還喜歡看卷宗查案子,你讓她去寨子里做什么,整天陪你遛馬獵鷹?” 謝攬:“……” 起初他正是這樣打算的,二叔給他安排美人計,他想著將美人拐走,帶回去做壓寨夫人。 可越了解馮嘉幼,越明白她不適合當任何人的“夫人”,她只是她自己。 他欣賞的也是這樣的她,有自己的主意,有堅定的信念,是會發光的珍寶。 謝攬正心煩,只見前方半空出現一抹亮光。 幾人同時抬頭,是一支傳訊令箭于黑夜升空,看位置,釋放令箭的正是東廂! 馮嘉幼見狀心頭倏緊:“湯秉謙還有人用?他是打算破釜沉舟,將咱們趕盡殺絕了?” “少主!”云飛站在高處看到他們的身影,連躍好幾個屋檐,落在謝攬面前。 他瞧上去萬分驚惶,“院子里有好多蛇,全是碗口粗的蟒蛇!” “蟒蛇?”謝攬聽得奇怪,忽地抓住云飛的衣襟,將他拉近面前,微微瞇眼,“你盯著我的眼睛?!?/br> 驚魂未定的云飛再怎樣努力視線也無法聚焦。 謝攬松開他:“你可能是中了幻術?!?/br> 云飛驚訝:“幻術?那我看到李大人的護衛在殺蟒蛇,他們在殺什么?” 馮嘉幼聽著這情況不妙:“不管怎么樣,你先去幫忙?!?/br> 謝攬看向馮孝安:“二叔,有人在暗處保護你們吧?” 江赴回了趟西江翁的據點,還帶人去救出了二叔,身邊應是有人保護的。 但還是等馮孝安點頭,謝攬才飛身躍入高空:“幼娘,你跟好二叔,我去救李似修!” 轉瞬間他就跑沒影了。 …… 這支令箭引了府內衙役都往東廂奔走。 正處于暴怒中的湯秉謙也從花廳走出來,往東廂位置看。 他轉頭問秦碩:“你安排的?” “不是您安排的?”秦碩一無所知,憂心忡忡,“李似修現在萬萬不能死在府衙里,不然謝攬只要將賬本上交玄影司,咱們便有嘴說不清了!” “去看看?!睖t卻覺得這是絕處逢生,“看是誰下的手,本事如何,咱們再見機行事?!?/br> 若是夠本事,便助他們一臂之力,將這伙人趕盡殺絕了。 …… 謝攬落在東廂的院墻上,手中不曾開啟的雨傘被他以握刀的姿勢握在手中。 他遲遲沒有入內,只因院內的場景極為詭異,李似修的那些護衛各個面露驚恐,有的揮刀亂舞,有的在地上打滾,有的彼此互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