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芳華 第98節
馮嘉幼蹙眉:“湯總兵是在收買我們?” “收買?”湯秉謙大笑兩聲,“我是在命令你們!” 馮嘉幼先一步按住謝攬,擋在他面前:“我們為何要聽您的命令?” 秦碩在旁溫和的解釋:“謝夫人應該還不知道,揚州江家二公子江赴,是真正的西江翁?!?/br> 什、什么?馮嘉幼驀地睜大眼睛,竟真讓謝攬給說中了? 謝攬:“……”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成了烏鴉嘴。 秦碩道:“我們原本也不知道,以為是另一個人……” 湯秉謙接過話:“江赴前幾日入城查驗身份時,因我特意交代過,手下見他與謝千戶有點姻親關系,便將他和他的車夫抓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br> 謝攬不屑一顧。 湯秉謙繼續道:“今日江赴脫困,竟返回西江翁的據點,還派人去他被囚之地,救走了他的車夫,我才知道富可敵國的江家子孫,竟會偷著干這種勾當?!?/br> 說完瞟了馮嘉幼一眼。 馮嘉幼忍不住咬緊牙,好個沒腦子的混賬東西! 湯秉謙淡淡道:“江赴不只販賣私鹽,還劫掠過不下十艘商船,聽聞謝夫人熟知律法,不知以他的罪行,夠不夠抄了整個江家?” 馮嘉幼緊緊繃著嘴唇,被這胡作非為的表哥氣的臉色泛白,胸口劇烈起伏。 原本是她按住謝攬,現在變成謝攬扶住她。 “如何啊謝千戶,往后站在我們這邊,不會虧待你的?!睖t軟硬兼施,朝著謝攬笑呵呵地道,“李似修不過是內閣的一顆棋子,背后無勢,只要尋個合適的理由,殺便殺了,且當做你的投誠……” 投誠?謝攬此時只想上前去把他的頭給擰下來!在心中忍了又忍。 馮嘉幼許久不言語,目光泛著冷冷寒光,掃向湯秉謙。 湯秉謙竟會覺得有些心驚。 “夫君,你不是帶了沈邱的令?”終于,馮嘉幼輕飄飄地開口,“那令是可以先斬后奏的,殺光他們,再推給李似修,反正李似修背后之人定會為咱們開脫?!?/br> 謝攬愣住不動,因為知道這種冒險的方式,不像是她的風格。 湯秉謙和秦碩卻信以為真,他們清楚謝攬的實力,瞬間變了臉色! 幾名護衛已從兩側奔來,刀刃朝外,將湯秉謙兩人護在身后。 “天真!”湯秉謙語速極快,生怕謝攬動手,“你們以為我倆死了就沒人知道了?難道你們還能屠了整個漕運司?” 望見這般陣勢,馮嘉幼無情嗤笑:“開個玩笑罷了,瞧你嚇的,哪兒還有一點總兵的樣子,還不如秦大人一個讀書人呢?!?/br> “你……”湯秉謙憤怒且茫然,他搞不懂這個女人,剛才明明陷入了恐慌為難之中,為何突然又淡定自若的嘲諷自己? 原因簡單得很,馮嘉幼察覺到異常。 西江翁一貫謹慎,在淮安經營許久,即使手底下有湯秉謙的眼線,也沒被他發現身份。 江赴都喪心病狂到去搶劫商船了,竟為救一個車夫,將自己給暴露了,這合理嗎? 秦碩道:“謝夫人,我們真不是在詐你?!?/br> 馮嘉幼面無表情,她知道他們沒撒謊,因為這個謊言太好戳破,只需知道江赴有沒有回揚州即可。 她認為不合理的地方是“救車夫”。 江赴要救這個車夫,大可以告訴謝攬去救,偏要假裝回揚州,又偷跑回來自己帶人去救。 可見“車夫”身份特別,謝攬認識。而江赴又不確定“車夫”想不想見謝攬。 馮嘉幼已經猜出“車夫”是誰,料想這其中應有隱情。 此時門外有聲音喊道:“總兵大人,衙門外有人前來拜見謝千戶,說是謝千戶的親戚?!?/br> 看來是江赴,湯秉謙雖不知他來的目的,但正愁馮嘉幼不信:“喊他過來?!?/br> 不一會兒,梳洗打扮好了的江赴,散發著滿身的富貴氣場,邁步進入花廳中。 他身后跟著一個微微佝僂著背,戴著半邊眼罩的男人,應就是他救出的車夫。 馮嘉幼淡淡掃了一眼,毫不驚訝。 而謝攬原本只是隱隱懷疑,待見到真是馮孝安,依然忍不住驚訝。 湯秉謙才喊了一聲“江公子”,江赴先發制人:“湯總兵知道我是真正的西江翁了吧?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不想再瞞著了?” 湯秉謙瞇起眼睛:“哦?” “因為我想和大人好好算個賬?!苯巴谎圩笥页值兜淖o衛,緩慢地從懷中掏出一冊賬本,目光中充斥著屬于商人的精明,“這些年府衙、山陽衛、督造司,以及你們漕運司上下收了我多少銀子,可不是讓你來刁難我表妹和妹夫的!” 湯秉謙看一眼他手中的賬本,好笑道:“那又如何,你將這賬本拿出來,看是你江家先亡,還是……” “我江家有錯之有?我賣私鹽?好笑,你親眼見過嗎?”江赴擺出行得正站得直的態度,“報歉得很,私鹽生意我江赴從未碰過,被你們勒索的這些銀票,全是我江家做正經生意賺來的,沒有一兩銀子是臟錢!” 湯秉謙愣?。骸澳恪?/br> 江赴拿著賬本當扇子,扇了扇風:“還想說我搶劫商船?盡管去查,我劫掠的商船中一半是我江家名下的產業,另一半在搶之前就被我以高價買了下來??偙笕?,我這紈绔子弟閑著無聊找樂子,搶自己的東西,不觸犯律法吧?” 湯總兵瞠目結舌,許久做不出反應。 秦碩從未見過這種手段,更多的是詫異:“江公子耗費那么多精力和財力,就是為了捏我們的把柄? 江赴攤手:“不是說了么,我閑啊?!?/br> 馮嘉幼沉默不語,是在猜馮孝安讓江赴在淮安籌謀的原因:“表哥,八年前我爺爺查的那艘商船,莫非和漕運司有關?” 漕運司的總署設立在淮安,這是淮安最特殊之處。 “這就得問總兵大人了?!苯俺瘻t拱手,“當年那艘運送黃花梨木的商船,背后的主人正是總兵大人的親弟弟?!?/br> 湯秉謙瞧著是面不改色,但眼神透出了幾分慌亂:“什么黃花梨木?” “大人不必與我說?!苯皳P手將賬本扔給了謝攬,“去和玄影司說?!?/br> 謝攬抬臂接住,知道有人想搶,也不收起來,就隨意拿的手中。 他瞄了一眼馮孝安,原來二叔最初留書出走,說有了仇人的線索要去中原報仇,竟是真的。 馮嘉幼盯著湯秉謙,心頭的怒火蹭蹭升起,藏在袖下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她不會武功,若是有謝攬的本事,估計也會不管不顧的上前殺人。 只要湯秉謙不承認,爺爺馬車失控之事就沒辦法查證,畢竟已經過去八年。 且爺爺只是摔了一跤,導致每況愈下的身體變得更差,算不上死因。 是注定沒辦法治他的罪。 故而湯秉謙鎮定的極快,朝謝攬伸出手:“將賬本拿來,我放你們離開?!庇挚聪蚪?,“你設局行賄官員,真以為自己能摘干凈嗎?” 江赴哦了一聲:“我說你們勒索我,你說我設局陷害你們,咱們不妨試試看,朝廷里那些高官們,是想送我一個無名小子進大牢的人多,還是想讓你們挪位置的人多!” 湯秉謙被氣紅了臉,指著他半響說不出話:“你區區一個商戶,沒有功名在身,如此以下犯上,只要我還在這官位上一天,就有權治你的罪!給我拿下他!” 江赴連忙貼近謝攬:“我若是你,應立刻回去謀劃一下,此番要推誰出來頂罪!” “我看你們誰能活著離開淮安!”怒急了的湯秉謙搶了護衛的兵刃。 秦碩慌忙攔?。骸叭f萬不可??!” 賬本交出去,頂多是遭受彈劾,京中自有人幫著。這一明目張膽的動手,將事情鬧大,那就真不知道如何收場了。 畢竟他們現在已經沒有本事,能敵得過謝攬和李似修身邊的護衛們。 一直看熱鬧的馮孝安退出了花廳。 馮嘉幼轉身追出去,謝攬只扭頭看了一眼。 …… 外面下起了蒙蒙細雨,馮孝安沒走遠,就站在東側的廊下等人。 馮嘉幼見他沒有溜走的打算,放緩了步子,走到他面前去。 馮孝安先問:“小嘉,八年前那艘運送黃花梨木的商船,是誰告訴你的?你之前明明并不知道?!?/br> 馮嘉幼忍不住和他唱反調:“你怎么知道我之前不知道?” 馮孝安:“你若知道,就不會整日安心待在馮府里草擬新律。告訴我是誰?!?/br> 馮嘉幼偏不告訴他,厲聲質問:“你早知道,所以你派了表哥來淮安籌謀。也就是說,外公和舅舅也早知道你沒失蹤,只有我和娘一直被蒙在鼓里?” “并沒有太早,在我盯上漕運司之后,也就是四年前,才來揚州見你外公?!瘪T孝安抬起手摘下了那只眼罩,想要看清楚她。 “四年前……”馮嘉幼想起外公家送的那些生辰禮物。 從前外公都是送她京城的商鋪、地契。 最近幾年除了商鋪地契之外,還有翡翠鐲子、千里馬之類的東西。 尤其那匹千里馬是她最想不通的,外公為何會從江南送匹西域的汗血寶馬過來京城? 難道都是馮孝安借外公之手送的? 馮嘉幼不去問,也并不想知道,不冷不熱的與他談論正事兒:“我們此行是不是打亂了你的計劃?現在應該還不是對湯秉謙出手的時候,不足夠給他致命一擊?!?/br> “問題不大?!瘪T孝安指了下花廳,指的應是秦碩,“至少我終于知道他在京城中的同黨是誰了……” “那就好?!瘪T嘉幼不等他說完,想回去找謝攬。 馮孝安問:“你還在怪我以天命欺騙你,安排了你的婚姻?” 馮嘉幼不答。 馮孝安從她的沉默中揣摩出許多,笑了一聲:“我早告訴你,小山是我看著長大的,這世上如果有人配得上我的女兒,必定是他?!?/br> “那我應該感謝你嗎?給你跪下磕幾個頭夠不夠?”馮嘉幼如今見他,雖不像上次一樣氣怒,但絕對不會給他任何好臉色,“我對他滿意就能證明你沒有錯?不僅沒錯,你虧欠我的由他代你償還,你從此問心無愧?” 馮孝安并未收起自己的笑容,溫言細語地道:“之前你去黑水城,姚三娘曾讓你去她的醫館找她,你沒去?!?/br> 馮嘉幼當時和謝攬鬧了別扭,生著悶氣離開了黑水城,忘記了去找姚三娘。 回京城的半路上才想起來,謝攬還派人回去問了問,姚三娘又說沒事。 “如果你去找她,她會給你一籮筐的小飾品,那些都是我帶著小山打通西域時積攢下來的。姚三娘會告訴你,這些都是我給你準備的嫁妝。還有一摞子從小到大的紙鳶,每一年你生辰,我都會親手做一個?!?/br> 馮孝安長長嘆了一口氣,“她還會告訴你,其實我早就后悔了。被困在黑水城陪著小山長大的那些年,我教他讀書寫字,他反過來教了我什么叫做責任……越是知道‘責任’兩字的重量,越是明白我為人子、為人夫、做人父,是有多么的一塌糊涂。糊涂到我根本不知該怎樣去彌補……” 馮嘉幼心道不是不知道怎樣彌補,是窟窿太大,補起來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