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芳華 第94節
他這人原本就對誰都不熱絡,馮嘉幼不擔心秦碩看出異常,只怕李似修會露陷。 但她還是低估了李似修,他像是全然不知情般,表情拿捏的分毫不差。 “敘之?!鼻卮T看向李似修,“漕運總兵湯秉謙已經派人遞了個信兒,知咱們遇險,稍后會來探望咱們,重點應是前來看望你。還有其他人,不過我表示天色已晚,請他們明日再來,只是這湯總兵實在不敢推?!?/br> 李似修微微頷首:“是得見一見,他不來,我明日也要上門去拜見他。湯總兵掌管漕糧運輸,淮安府的軍隊歸他管,竟讓鹽梟猖獗至此,我倒要請教一下他是如何管理的?!?/br> 秦碩勸他不要動怒:“湯總兵十分重視此事,已經調派淮安駐軍封鎖了城門官道,關閉了運河渡口,一定會將那伙匪徒抓出來的?!?/br> 馮嘉幼心頭一個咯噔,這樣戒嚴究竟是為了抓匪徒,還是為了困住他們? “城門關了?”李似修僅僅是蹙了蹙眉,與秦碩商量,“你還沒上任,去讓同知幫忙蓋個印,放謝千戶夫婦二人出城去?!?/br> “為何突然要走?”秦碩有些訝然。 “他二人找我,正是來說此事。謝夫人之所以跟著謝千戶一起出門,原本是想去揚州探望她的外公,剛剛收到消息,她外公病?!?/br> 李似修又看向馮嘉幼,“下一個渡口便是揚州,但渡口既然封了,請秦大人為你們準備一輛馬車,你們走陸路吧?!?/br> 馮嘉幼讀懂了李似修的眼神。 他們已經知道謝攬難搞,只要李似修不走,謝攬愿意離開,他們應是求之不得。 但謝攬不在,李似修更是命懸一線。 然而這可能是唯一逃出去的機會,馮嘉幼必須得走。她又不會武功,留在城中是個累贅。等出城之后,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再讓謝攬回來暗中行事。 馮嘉幼忙向秦碩道謝:“勞煩秦大人了?!?/br> 秦碩答應的也爽快:“謝夫人不必客氣,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留兩位了?!?/br> …… 行李沒動過,他們回房不用收拾,謝攬只將那柄雙刃彎刀拿走。 出了衙門上了馬車,云飛負責趕車,謝攬撩開車簾往衙門口望去。 尸體已經被搬走了,但地上的血跡還在。 “幼娘,我送你去揚州之后,還得回來淮安?!敝x攬和她商量,“我答應了韓沉要幫他救meimei,不能置之不理……” 馮嘉幼當然不會攔他,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不管。 捉拿刺殺李似修的兇手,原本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正要說話,見到他撩簾子的手,虎口處竟有一大片淤青。 她將他手臂拉過來眼前,卷起他的衣袖,只見袖下的皮膚青紫相接,她仍忍不住驚訝:“那使雙刀的如此厲害?” “因為趕不及,我以蠻力接的,才會如此?!敝x攬安慰她,“那人確實厲害,但比起你夫君來還是差了不少,放心?!?/br> 馮嘉幼低頭看著他的手臂,有些心疼:“你都沒有和他交手,只是打落他丟出的刀,如何知道他不如你?” “當然是從他那一刀的力度計算出來的,若換成我全力一擊,他以蠻力來接,他整條手臂都會廢掉?!敝x攬并不是盲目自信,“至少在力量上,他不如我?!?/br> 馮嘉幼不理解:“這也可以計算出來?” “當然了?!敝x攬不知道怎樣和她一個外行解釋,“通常對方一個起手,我就能對他的速度、力量有個大概的預計,這決定了我需不需要打起精神來應付,就比如說……” 馮嘉幼聽不太懂,但耐心聽他講。 她一直知道謝攬很強,不少人都在告訴自己他有多強。 但在馮嘉幼的認知中,他的強屬于匹夫之勇范疇。 原來不是。 所有人驚慌失措時,唯獨他可以冷靜分析。若不是他先判斷出對方的目標是李似修,她真想不到披風上去。 他說著,她幫他揉著手臂上的淤青。 原本謝攬根本感覺不到疼,被她一揉,疼的眼皮兒直跳。 謝攬想說這不是跌打損傷,經脈受損的情況下,會起反作用。 但見她頗為專注,柔若無骨的小手吃力的使著勁兒,他心里愉悅,便由著她去。 “夫君?!瘪T嘉幼抬頭,見他正灼灼看著自己,眼眸里沁著滿滿笑意。 謝攬并沒有自覺:“嗯?” 馮嘉幼竟覺著有幾分羞澀,重新低頭避開他的視線:“就目前的局勢,你真有把握全身而退么?” “局勢還不明朗,我只能說盡量?!敝x攬往那雙刃環刀看一眼,“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除了實力,我還有運氣?!?/br> 馮嘉幼好奇抬頭:“你還信運氣?” 謝攬笑道:“信啊,我運氣真的不錯,打仗的時候連漠上的風暴都會幫著我。再說,李似修從前費了那么多心思也沒能打動你,而我什么也沒做,二叔將你硬塞給了我,你說我運氣好不好?” 馮嘉幼嗔他一眼:“這會兒成了運氣好了,之前也不知是誰抱怨被算計的憋屈,擋著你造反給謝臨溪看了?!?/br> “怎么又提?”謝攬發現女人真有意思,你為她掏心掏肺一千次,她記不住。得罪她一次,沒事兒就得翻出來說一遍。 馮嘉幼丟開他的手臂:“只許你抱怨,不許我提,這樣霸道的?” “我哪兒敢???”她一使起小性子,謝攬就得低聲下氣地哄。 不過想想她先前推敲案情時的成竹在胸,再瞧她此時抬著下巴驕縱的模樣,謝攬越看心里越喜歡。 因為她這幅小性子,是獨他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你又笑什么?”馮嘉幼發現他這會兒笑的尤其多,也不知是不是形勢不妙,故意多笑一笑,來放松她的心情,反令她愈發不安。 “我笑還不行了,你說咱倆誰霸道?” 晚上風大,呼呼從窗子灌入車內。 謝攬見她披風將要滑落,伸手為她拉了拉,重新系緊了些。 馮嘉幼才想起來:“這件披風忘記還給秦夫人了?!?/br> 謝攬冷笑:“沒必要,不是咱們沒命還,就是他們沒命收?!?/br> …… 府衙后宅里。 秦府的家仆還在忙前忙后的收拾,秦碩臉色凝重的走回臥房,一路上也不理會眾人的問好。 傅蘭宜見他回來,忙迎上去:“夫君,我聽說謝千戶夫婦離開了?” 秦碩點頭:“說是馮嘉幼的外公病重?!?/br> “聽說她外公是隔壁揚州數一數二的富商,得有六七十了吧,突然病重也沒什么好稀奇的?!备堤m宜松了口氣,萬幸他們離開了,“真不知道謝千戶究竟什么來歷,忒可怕了?!?/br> 知道他有點本事,但怎么也沒想到他竟這樣有本事。 原本只想借用一下馮嘉幼,謝攬不過是個幌子,沒想到一番精密謀劃竟被謝攬一刀給搞砸了。 秦碩默不作聲地走到窗子旁邊,抬頭望向窗外的一輪明月。 許久他才開口:“我總覺得不對?!?/br> 傅蘭宜:“哪里不對?” 秦碩緊鎖眉頭:“我懷疑馮嘉幼可能猜到了是我們下的手,并且告訴了李似修?!?/br> 傅蘭宜睜大雙眼:“怎么會?” “剛才我去東廂,見到馮嘉幼夫妻倆正與李似修說話,應該是她外公的事兒……”秦碩越尋思越不對,“咱們全被濺了一身血,回來先換了衣裳。她瞧著是個講究人,卻還穿著那染了茶漬和血跡的舊衣裳?!?/br> 傅蘭宜猜測:“她險些被擄走,嚇到之后哪還顧忌這些?” 秦碩:“她裹著你的披風,我為何會一眼看到她還穿著舊衣裳?因為她在我過去之前,解開了披風的系帶,將茶漬展示給李似修看了……” 傅蘭宜認真一尋思,吃了一驚:“所以李似修也知道了?才會幫她尋了個理由,讓他們先出城搬救兵?” “短時間內去哪兒搬救兵?無非是先將馮嘉幼送走,謝攬再潛回來暗中籌謀?!鼻卮T險些被他們給騙了,好笑道,“我還真是小瞧這個馮嘉幼?!?/br> 傅蘭宜嘆氣:“我可從不小瞧她,她祖父當了幾十年的大理寺卿,她父親年紀輕輕就穩坐刑部侍郎的位置,若不是失蹤,早該是刑部尚書。只不過……” 他們就沒想過李似修此番能死里逃生,并且也沒打算留著馮嘉幼的命,才會被一件披風壞了事兒。 “眼下該如何是好?” “將計就計?!鼻卮T從窗前走回來,伏案寫了封密信,派人送出去,“就讓他們逃出城,派人去官道上等著?!?/br> 傅蘭宜提醒:“那謝攬如此本事,能行嗎?” 秦碩道:“他再強也就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提前派出百八十來個殺手分幾段去路上設伏,帶著個不懂武功的女人,我不信他可以逃得掉?!?/br> 傅蘭宜看著他安排,內心酸澀:“夫君,都怪我害了你……” 秦碩握了握她的手:“事已至此,再也沒有回頭路走,我心堅決,誰也不怨,往后這樣的話少說?!?/br> …… “不行?!瘪T嘉幼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咱們不能出城!” 謝攬被她嚇了一跳:“怎么了?” 馮嘉幼神色凝重:“你幫我系披風,我突然想起來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剛才在李似修面前解開披風,還露出襖裙上的茶漬,竟然忘記攏起來,不知秦碩是不是看出了端倪?!?/br> 他會特別注意這件披風和她身上的茶漬。 “咱們現在出城,等著咱們的搞不好是天羅地網?!瘪T嘉幼朝揚州方向望一眼,“就那使雙刃環刀的狠角色,也許帶了幾百人正在城外等著伏擊咱們?!?/br> 謝攬估算著道:“將云飛先留在城里,我想,我應該可以背著你殺出去?!?/br> “太冒險了?!瘪T嘉幼不贊同。 她知道他有實力,但這次的對手是真的可怕,且根本不知道這群人背后的水究竟有多深。 他們很像是在以卵擊石,每一步都行于刀尖,兩側全是萬丈懸崖,一不小心便會粉身碎骨。 “而且咱們一旦逃離淮安,秦碩立刻會對李似修下手?!瘪T嘉幼沉吟,“還有韓沉和他meimei,根本等不到你回來幫忙。你不是說了,三個鹽梟里,唯獨韓沉背后是沒有權貴撐腰的。這殺害李似修的罪名,八成會落在他頭上。再加上他meimei還在牢里,這個罪名,你說他會不會主動認下?” 謝攬擰著眉頭:“那總不能回去坐以待斃吧?” 馮嘉幼搖頭:“我回去幫李似修和他們周旋,你去各個擊破,先將那些威脅斬除一部分?!?/br> 謝攬明白了她的意思,比如那些可能已經出城等著圍殺他夫妻二人的刺客,他可以反過來去圍殺他們。 但是……罷了,聽她的。 馬車停在路邊。謝攬扶著馮嘉幼下了馬車。